将军长命百岁 第22节

“而且匈奴骑兵作战灵活,至少需要四路大军同时出发,共击匈奴。”他用手指划出四条路线,形成包围之势,然后握成拳:“骑兵平推,步兵其后聚歼,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匈奴最大的优势就是打不过可以跑,对他们来说,跑到戈壁大漠之外,越过临瀚海和孟东皮丹山脉,再往西北走都没有问题——说实话,那都是另一个大陆了。

一旦等匈奴恢复过来,他们就会回来,继续劫掠这片富饶安定的土地。

霍屹也曾日思夜想,究竟该如何彻底击败匈奴,磨掉爪牙,砍断四肢,斩首除根。

光是一场战争是不够的。

光十万军马物资也不够,掏空国库也不过只能打两三场战争,之后皇帝还得继续想办法赚钱。

当然,要不是前几代帝王留下的财产,周镇偊一场仗都别想打。

周镇偊陷入沉思之中,他也在算国库里的余额,正在这时,章中常侍进来通报说:“陛下,张夫人请求拜见。”

“让她等着。”周镇偊飞快地说。

章中常侍走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陛下,王皇后自缢于宫中,太医已经赶过去了。”

周镇偊抬起头,皱眉思索片刻,对霍屹说:“霍卿先在此歇息片刻。”

霍屹眨了眨眼,准备起身恭送皇上离开,周镇偊把他按下了,匆匆离去。

刚才章中常侍的声音很低,霍屹并没有听到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新帝应该是有后宫的。

这件事虽然很合理,但放在周镇偊身上总有一种违和感,霍屹以为他这种人,会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放在秣马厉兵北伐匈奴上,一生为富国强兵,四海皆服而奋斗。

毕竟他无时无刻都表露出一种我要搞事,而且是搞大事的强烈欲望。

霍屹为自己的想法默默勾起嘴角,那些宫女都在外面,周镇偊离开之后,小椒殿内空无一人,他放松了很多。

不知道圣上要离开多久,他只能趁这个机会稍微缓缓。

双腿微微发麻,霍屹换了个坐姿,小椒殿持续地散发着软香的微醺热量,书案上点着温和的香,热气慢慢浸透皮肤,眼皮拼命地往下掉,这几天的困乏齐齐涌上来,仿佛要一起找他算账似的,面前的舆图也渐渐变得模糊……

霍屹打了个哈欠,努力抬起眼皮,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睡。

周镇偊踏进王夫人的宫殿,殿内此时陷入了悲凉的哀寂之中。一个宫女将圣上引到王皇后榻边,一块白布盖在她身上,喉咙有一条深深的红痕。

周镇偊对她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越云帝死前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此时她躺在床上,面色发黑,死去的样子和越云帝很像。

他和这个身份尊贵的女人只有仇没有恩,周镇偊幼时所遭受的杀身之祸,其中一半都来源于她。此时她死了,周镇偊并没有什么畅快或者悲伤的感觉。他脑中迅速回想了朝中的王家外戚,第一个映入脑海的就是王皇后的哥哥,丞相王弼。

丞相为百官之首,权力极大,一般有什么事,皇帝并不亲自参与决策,而是由丞相带领其他大臣商谈出一个结果,再上报皇帝,看能否通过。

百官听从皇帝之令,也听丞相的,更具体一点,他们说不定听丞相的还多一些。有时候,当皇帝想做一件事而丞相与百官不赞同的时候,这件事就会做的非常艰难,甚至胎死腹中。

太医束手站在旁边,周镇偊招手让他说话,太医低声说:“王皇后确实是自缢而亡,臣赶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皇上需要的是什么信息,周镇偊点了点头,准备离开这里。王皇后的随身女官忽然冲出来,跪在他面前,悲戚道:“陛下,王皇后有话想……”

周镇偊面无表情从她身边掠过,女官的声音湮没在众人的脚步声中,她绝望地看着皇上高大冰冷的背影,厉声喊道:

“陛下——!”

砰。

宫殿大门被猛地关上,所有的光与声音一同被隔断。

“先皇之王皇后不幸暴毙,朕心甚痛……”周镇偊缓步走在紫薇宫精致华美的游廊中,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内臣,宫女,禁军。他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到陈中郎的耳朵里:“你说,让丞相来为王皇后办丧如何?”

陈中郎背后起了一身冷汗,他从圣上的语气之中,听到了不动声色的杀意。

周镇偊在外面走了一会,遇到了之前的张夫人。自登基之后,周镇偊还没有纳过后宫,之前身为七皇子,也没人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所以至今都是孤家寡人。目前后宫里的这些女人都是先皇留下来的。

按照规定,这些女人有很多结局,留在紫微宫或者出家入观,守陵是最可怕的事,最好的则是去自己孩子的封地,年轻貌美的女人还可以在新皇身上搏一搏。

周镇偊至今还没有安排她们的去处,后宫中的女人住在最华美的宫殿中,揣测着自己毫无把握的未来。

王皇后的死,加重了这种不安。

张夫人没有儿子,也不想老死在道观之中,她还年轻,容貌也极美,足以令世间任何男子心动。

她穿着一身青白色的长袍,哀婉地站在路边,青丝如瀑。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看她,目光惊艳或躲避,但最重要的那个人却只是轻轻地掠过去,眼神里毫无波澜。

张夫人抬起头,轻声问:“陛下,王皇后她……”

周镇偊的眼睛落在她脸上,过了一会,张夫人发现新帝居然对她笑了笑,问:“你有个弟弟,在朝中任大司农,名叫……?”大司农为九卿之一,掌管国家财物。

张夫人忐忑不安地点头应是:“张来潜。”

“好名字。”周镇偊招了招手,让几个人送张夫人回宫,温声说:“张夫人,没什么事,你放心吧。”

他步伐轻快地走进小椒殿,身上的寒气被热风顷刻间吹散。殿内十分安静,周镇偊看见霍屹坐在书案前,脑袋一点点地垂下去,又猛地抬起来,几次之后,他就直接放弃抵抗趴在案上睡着了。

小椒殿的软毛地毯吸收了周镇偊的脚步声,所以霍屹完全没听到后面的动静。周镇偊转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慢慢走过去,他看见那块暖玉从霍屹的胸口掉出来,霍屹因此烦躁地皱起了眉,随手扒拉了一下胸口,又陷入沉睡之中。

周镇偊笑了笑,把暖玉重新给他放回去,又帮他整理了散乱的领口。

他就这样坐在霍屹对面,慢慢地看着一份之前呈上来的奏章。

霍屹在睡梦中也难以得到平静,眉头紧锁,神色慌张,过了一会,眼角甚至隐隐有泪痕。

周镇偊一惊,他不会是哭了吧,对于性情冷硬的新帝来说,哭泣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小时候周镇偊被哥哥的侍从推下池塘,他非但没有因此怕水,反而往水里扎了几天,练出了水性,把那个侍从的脑袋摁在水里硬生生摁死了。

任何困境都不会使他恐惧和软弱。

最后他并没有叫醒霍屹,而是让宫女换上安神的香,又拉上帘幔遮蔽日光,只在殿内两边点上烛火。

周镇偊看一会奏章,就往霍屹那边瞥一眼,颇有点劳逸结合的意思。霍屹此时已经安分了很多,似乎因为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他挣扎着想换个姿势,然后迷迷糊糊中一睁眼,发现视线变暗了,心里不由得一震,自己不会是睡到晚上了吧!

霍屹猛地抬起头,刚好撞到周镇偊的眼里,周镇偊手里还握着一份奏章,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霍屹长发乌黑,皮肤透白,眼尾下垂,黑色的瞳孔就像在冰水里浸过一样,平时总让人觉得他恐怕连骨头都是漂亮而冰凉的。此时在橘黄色的烛火下,鲜明的轮廓微微模糊,眼睛里倒映着摇曳的火光,那些阴影浓厚又淡去,侧脸染上橘色,置身于一片暖熏的柔软之中,脑子还没清醒过来,眼神迷茫。

光斑从他的手臂落到指尖,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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