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小巷子里,一边是浓浓的烟火情,袖子里的那张纸却叫九阙觉得浑身发麻,夹杂在一起,那滋味儿真是绝了。
深吸一口气,九阙“啪啪啪”鼓掌,吸引了大家注意。
“行了,各位父老乡亲,街坊邻居,今天可是耽误大家伙儿了,放心吧,不是什么坏事,我们也就是来找个人,大家不必惊慌。这可是天子脚下,有天子庇佑,大家一定能平平安安,遇难成祥。我等打扰了这么久,这就要离开了。不过有几个兄弟会来守夜,看见没?就是那几个,高大威猛,个顶个的好汉子!大家都放心,这可是官府的人,实打实吃皇粮的,代表的可是陛下的脸面。当今陛下最是怜爱百姓,未免有人暗中作祟,特意派他们来,必能守好大家的安全。”
见九阙三言两语缓解了大家的担忧,木老有些惊讶。这可真是奇了。平日里大家伙儿最害怕的就是官府的那些兵,可别说什么吃皇粮了,正是因为吃官家粮,那些小官小吏们才会如此压榨百姓,明面上不显,但私底下花活百出,折腾的街坊四邻苦不堪言。
可在应九阙口中,那些当官的好像就是要为百姓做主似的,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那种想当然的态度,叫大家伙儿都不由自主有点儿信了。
这不是真的吧?
在大家齐刷刷的注视下,那些进来的金甲卫身子都僵硬了。呃,他们平日里都驻守皇宫,出身不说极贵,但也是达官贵人家里的子弟,这些年金尊玉贵的养着,很少和底层百姓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本来还有些嫌弃或者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在应九阙三言两语之下,在这些百姓期待忐忑的目光中,心中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或许,或许我就是应该这样?
虽然好像没听说过要这么做,但是看看大家伙儿期盼认同的目光吧,让这群还年轻的小伙子们顿时热血上头,也不嫌弃应九阙竟让他们守着平民百姓的巷子,十分认真的点头。
看着他们略显青涩的模样,那位骗了九阙一袋糖渍瓜子的大娘眼珠一转,嘴皮子利利索索的。
“这些小伙子们还年轻,夜里冷,等着,大娘把我儿子的衣服拿来给你们御寒吧,放心,都是崭新崭新,没穿过得。”
“就是!人家可是为了咱们的安全才会来这里守着,咱也不能让人家白白挨饿受冻啊!走,去大爷家里吃点儿东西!”
“走走走!先吃完饭在干活也不迟!”
那群小伙子们被这热情围拢的都有点儿受不了了,脸红得很,求救的眼神投向了应九阙。
魏渊觉得稀奇,自己的兄弟们还没赶来,这几个都是陛下的金甲卫,平日里在宫中也会遇见。虽说不是金甲卫中的精锐,但总是比普通侍卫高出一等,可从来没见他们这么害羞过。
九阙看一眼那位鸡贼的大娘,嘴角浮起一个笑,然后溜之大吉。当然了,大家虽然热情,但金甲卫们当差时不能随意外食,所以只能拒绝了。
本来离开的九阙还在想自己今晚要住哪里,没想到刚走出一条街,就看见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停在街角处。赶车的小太监虽然一身布衣,但偶尔的动作还是能看出来些许特征。
一见到应九阙,那小太监高兴极了,连忙请四人上车。
等看到笑眯眯的老皇帝时,大家才确定了心中所想,原来陛下一直在等着他们啊。糟糕,得想想待会儿说什么才是。
【连口热水都没喝就要继续上班。人家都是牛马,我们是核动力驴!老皇帝鞭子玩的可真是利索!】
第13章 恶心!
听见这熟悉的心声,老皇帝原本扬起来的微笑有些勉强,下一刻就善解人意的拍拍手,早就准备好的宫人捧着珍馐美味依次呈了上来。
奔波了一天,九阙几个都饿的前胸贴后背,赶紧谢恩。
淳于霜谢明尘魏渊都有不同程度的拘谨,就连魏渊,虽在皇宫当差,但与皇帝一起吃饭,还是让他的胃有些负担。
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应该就是九阙了吧。
在景泰帝说了自便之后就当真了,吃的那叫一个欢快。
【唔!这个醉鸡好好吃!还有这个千层酥怎么做的,好吃到流泪啊!还有这个沙糕!天!软绵绵的,还带着些凉意,这是冰镇过吗?不愧是御厨做的饭!就是好吃!】
本来还想借机听听应九阙心里想的什么的老皇帝一时间听了这么多菜名,有些意外。但看着对方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眉眼多了一丝丝轻松。
哎,世人都觉得皇帝好,确实很好。但当皇帝也有会累的时候,尤其满朝都是挂着面具办事的官,你看着他忠君爱国的皮,都不知道里面那颗心是不是真的鲜艳血红。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叫他觉得里外一样的,竟然是这个才见了不到一天的小姑娘。
虽然因为今天这一连串的事儿根本吃不下饭,但这会儿看着应九阙吃的香甜,景泰帝竟然也有些饿了。
跃跃欲试的吃了一块儿面前的千层酥,嗯,御厨的手艺相当不错。入口化渣,再轻轻一咬,甜香味儿就这么出来了。还有那沙糕,里面用了金丝小枣,格外香浓,还有炸鹌鹑,焦香酥脆咸香,十分不错……
不知不觉,景泰帝就将面前的吃食用了个七七八八,一边服侍的九福睁大了眼,看看吃的香甜的应九阙,再看看小心翼翼没有大动作的干儿子,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这人啊,自己一个吃饭的时候确实会没有胃口,可是身边就有一个吃的香甜的例子,一被带动,怎么着都会多吃点儿。
高兴之余,连九福都有些怀疑,这应九阙,当真不是陛下的沧海遗珠?陛下看她也太顺眼了吧?
片刻过后,九阙终于吃饱,满足的舒了口气,看着剩下的几块儿点心,目光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可惜这是皇宫,不能打包……】
景泰帝手一顿,有些无奈。算了,还是问正事吧。
“今日出去可有收获?”
听见陛下问话,四人不禁绷紧了神经,不过淳于霜几个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应九阙。
九阙:“……”
看我做什么?我好像不是官吧?虽然是个县主来着,可这只是封女眷的荣耀,你们仨才是真正有编制的官啊!这时候不应该你们回答给上司增添点儿印象?
这个想法,就连淳于霜都有些抗拒。咳咳咳,那啥,虽然今日的陛下不知为何在他们面前十分温和,萨但三人很清楚,平日里的陛下可不是这样。这可是马背上厮杀出来的皇帝,杀伐果断,当初能怒斩半朝官员的狠人!他们这小官小吏的,还真够不上陛下怒一怒。而且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陛下这会儿眼神盯着的是谁?
无奈之下,九阙只好站出来,将自己今日见到的一切都说出来。
“……桐花巷中的女子……似有更多外室还未查出,还需要更多人手……”
景泰帝一心二用,同时听着九阙嘴上和心里的话也不吃力,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但至少这孩子没有一点儿假话啊。
等应九阙停下的时候,景泰帝意外听到她心里在犹豫。
【老皇帝刚吃过饭,现在让他看那种画是不是有些不太好?他不会拍案大怒吧?啧,都怪那个死状元,死都死了,还叫人这么恶心!】
嗯?
这倒是叫景泰帝好奇了。同时有些不服输,什么东西他不能看,可别小瞧了他,他可是见过无数死状狰狞的死人的。战场上,怎么死的人都有,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惜,一朝状元,本该为国为民好生做事,偏偏这般行迹恶劣,主考官也是群废物,怎么就看不出来余朗的真面目!不过话说回来,就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景泰帝这话锋转的有点儿快了,九阙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将袖子里的画拿了出来。
这都已经拿出来了,总不能当大家眼瞎吧,九阙只得将这画交给了九福。
看到那张惟妙惟肖的避火图,景泰帝有些意外,不过他今年都五十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倒不至于大怒。难道是应九阙自己害羞?
九阙动了动嘴,有些犹豫。景泰帝眼尖的看见这一幕,十分自然的开口。
“这是余朗藏起来的?虽说登不得明面,但也只能算是品行微瑕?”
果然,九阙反应十分激烈!
“陛下!那余朗品行败坏!虽然已死,但我还是得说一句,死的不亏!”
“哦?为什么?”
“……陛下没见过我等今日见的人,他那两个外室,都,都在画中。”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瞠目结舌!
男人看避火图不稀奇,女子出嫁前看的也不少啊。但,把自己的妾画到上面的男人……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景泰帝勉强抚了抚桌面。
“呃,这个,确实有伤风俗……”
“陛下!”
知道这会儿不说清楚是不成了,九阙环顾四周,发现在场之人不多,只得轻声开口。
“这上面有些脸,不是余朗的妾室!臣女今日见了很多美人,起码有那么一两个出现在上面。”
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景泰帝还是有些茫然,今日所见美人?应九阙今日从林府进宫,然后就是出去查案。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低头再看看那张香艳火辣的避火图,因为用的工笔画法,人脸又小,一时间还真看不出什么来,但电光火石之间,景泰帝脑海中猛然想通了关节!
今日是他的寿宴,来参加寿宴的还能有谁?大臣们的妻女,皇亲国戚的妻子女儿,甚至,还有他的妃子女儿!
第14章 到底来自哪儿?
“砰!”
景泰帝猛然踹了一脚面前的桌案,桌子上的盘盘碗碗跳动滚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所有人都忙不迭跪伏下去,噤若寒蝉。
空气中好一段时间只能听见景泰帝愤怒的喘气声!
【完了完了!我就知道不该说!但皇帝这么爱重自己的臣子吗?爱屋及乌了这是。不过余朗也真是够恶心的,不过是新科进士游街时遇到了那些看热闹的贵女们,就这般作践人家,真恶心!好在他是死了,要是没死,我也得给他一刀!人渣!】
【不知道这年代对女孩子们的名声很在意吗?而且连自己的外室都这样,真是有够恶心!等等!这完蛋玩意儿不会准备用这种图画去威胁别人吧?尤其是那些贵人们家里的妻子女儿……】
景泰帝本来稍微放松点儿的心情陡然坐了个过山车,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这会儿没有喷火就已经是他最大的隐忍。
那个余朗的尸体呢?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四周一片平静,大家小心翼翼的觑着景泰帝的反应,实在是已经被这逼仄压抑的氛围弄得心情十分沉重。
此刻,景泰帝回神,狠狠地一拍桌子!
“放肆!”
“哗啦啦!”
众人本来就跪的很规范,这会儿就差没有五体投地了。
景泰帝直接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一扫而过,尽数倒在地上,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余朗此人,目无法纪,乖张恶劣,人面兽心!该死!”
妥了!
听见这句话,九阙松了口气。至少那些无辜的女孩子们不会被余朗牵连了。
等陛下冷静下来,直接打发了众人去偏殿居住。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这种时候,谁敢多说些什么?于是九阙几个得以睡了个舒舒服服的觉。唯一一个连晚上都睡不好的,就是魏渊了。
当那三人离开之后,魏渊又被悄悄召回,将今日看到的一切尽数说出得到了景泰帝长久的沉默。
虽然没在场,但景泰帝通过魏渊的话可以推测出当时的场景。其余的他已经知道,但应九阙说出那段安抚桐花巷街坊的话,还是叫景泰帝有些震惊。
应九阙回来之后甚至没心思回想这件事,说明这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理所当然到不会对此感到讶异。可关键是,普天之下,根本就没有能和普通百姓井水不犯河水的官员。现在太平时节还成,他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将士杀民冒功的事儿也不是没有。甚至当初和他争夺天下的时候,有一只起义军根本不担心粮草不够吃的问题,因为他们平日里就把抓来的百姓当成粮食。
平常干活,饭点儿时候下锅!
所以,那时候的百姓们,最怕的就是看见当兵当官的。景泰帝其实这些年一直在想,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那些文人们总说,皇帝是上天之子,代行天道。可如果这天下当真属于皇帝,为什么他年轻时遇到的尽是一些不干人事的混账东西?那个时候,末帝还在宫中寻欢作乐,身为上天之子,他难道看不到这天下已经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皇帝也就算了,辅佐皇帝治理天下的臣子们呢?他们为何也看不见?
虽说这十三年的皇帝生活确实叫他养尊处优了许多,手握实权的皇帝也很少有臣子敢违逆,但不知为何,想起末帝时期的惨状,景泰帝还是不寒而栗,并时常有种无能为力陷入泥沼的约束感。
那么问题来了,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的应九阙,为什么会有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认知?可别说从小生活在庄子里没接触过外面,越是这样,越能理解世间的残酷不是?
可应九阙虽然时时露出一股死志,但行为偏偏有异于常人之处。再加上这奇异的,只有自己一人能听见的心声,好像,就好像……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一定是个比此方世界好很多很多的世界,好到让一个到了成亲年纪的女孩儿,依旧有种浑然天成的赤子之心。不然,她也不会将那图画一把塞起来了。
可是这么说来,难道那些道士和尚们所说的仙界极乐之所当真存在?
心里转过这些有的没的,景泰帝一时觉得心绪烦乱,看见规规矩矩跪在一边的魏渊,干脆让他先离开。
“明日继续查,那个余朗到底做了多少脏事儿!都给朕扒出来!”
魏渊动了动嘴,有些想劝,但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倒是九福在小心服侍陛下用茶的时候忍不住提起。
“陛下,那余朗确实可恶,奴才听着都觉得可恨。但,他毕竟是历经选拔才选出来的状元,若是将他的恶行公布于众,会不会有损朝廷的颜面……”
景泰帝揉了揉额角,对此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