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为不知道在岛上的猫猫圈子里,七月是不是有什么‘丧彪’‘霸虎’之类的江湖外号,总之在外头见到它在鬼混的时候,他也给它面子,没有叫它小名,倒是这臭家伙经常装不认识他,高冷的很。
在家里就不会了,这位菠萝岛猫猫头头跟小甜甜似的,随叫随到,拱著大脑袋亲昵地蹭蹭方为的腿,还是个死夹子呢,‘喵~喵~喵~’的。
“你要是再把别人家猫揍了,哪天被人抓住打瘸了腿,看我管你不。”
“喵~”
方为使劲儿揉了它一把,然后把它丢到一边。
走进屋里,老爸正在看电视,事实上电视也没怎么看,纯开著当个背景音乐。
方先锋这会儿,正像个小学生写作业一样,弯腰在茶几的小本子上写写算算什么,一旁的计算器按得哔哔作响:[归零!归零!]
方为知道,他这是在算帐呢,毕竟是个鱼贩子,每天收工后都要把今天的帐目仔细统计一下。
老爸也就小学文化水平而已,初中都没上过,老妈比他读的书多一点,也就真多一点而已,读完了初一才辍学,这是他们那代人非常普遍的现象,甚至很多老爸的同龄人,连小学都没有上完。
由此可见,柳知意的爸爸,作为那个年代县里的第一位大学生,含金量有多高了。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可不比后世满大街的大学生,那时候可真的是香饽饽,即便是放到千禧年这会儿,大学生也依旧相当珍贵,谁家出了大学生,整个岛都知道。
柳知意的老爸在沪海做什么工作,方为不太清楚,但他能在沪海安家生活,对于一个偏远贫穷的小海岛出身的人来说,就已经是个顶了不起的人了。
听到动静,正在算帐的方先锋抬起头来看了看。
“回来了?”
“嗯,爸,算帐呢?”
“对啊,我都算好几遍了,有八毛钱怎么都对不上,奇怪……”
可别小看这八毛,平常在码头收鱼的时候,计价都是要精确到分的,要是多了这八毛倒还好,要是少了这八毛,估计老头得念叨一晚上的。
老爸的帐本只有他自己能看懂,记录的毫无章法又混乱,反正方为是帮不上忙了。
方为正想著说些什么提醒时,老头一拍大腿,整个人的表情都轻松起来了。
“对上了?”
“对上了,这有条数我给记重了!”
方先锋如释重负,这要是少八块钱啥的,他反而不会找的那么辛苦,毕竟数额大,肯定容易找出来问题,最怕就是这种几分几毛的,有时候错记或者漏记,对帐时得头疼老半天。
方为好气又好笑,说道:“要不改天我去书店,给你借本会计的书看看学学,爸你这帐本写得乱七八糟的,我都看不懂。”
“你看不懂不是正常,我能看懂就行了。”
“总得规范点啊,帐目多的时候,你咋整?”
“我又没读过书,你让我学我也学不明白啊,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还不是一样没出过错?”
“又来了是吧,经验主义是吧。”
“……”
儿子的话,让老父亲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他才皱眉无奈道:“关键是你说的那些书我也看不懂啊,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干啥?”
“此言差矣!有心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之前央视报导的那个企业家,人家宗庆后42岁了才开始白手起家呢,之前不也是个农民工人?做过农活、修过大坝、挑过大粪、现在人家的企业做的多大。”
“娃哈哈那个?”
“对啊,爸你才三十八岁,还年轻,大好前途有的是!”
“呵呵,你这么一说还挺像回事儿。”
“我说真的,爸你真该抽空去学习财务上面的东西,光看书肯定没用,但你有的是实践机会啊,边看边学,怎么就学不会了?”
“有道理。”
“那行,改天我去书店给你借几本书回来,省得你晚上没事在打游戏,魂斗罗还没玩腻?”
“游戏还是要打的,累了一整天了都……”
“少打点,干点正事。”
“行吧……”
方先锋顿感惭愧,又想到什么,他愣了愣……不对呀!你他娘的!到底谁才是老子啊!怎么这臭小子还反过来教训他了?!
可偏偏这小子说的有理有据,逻辑清晰,他还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不是、我也当过儿子啊,跟我家老子相处时我像儿子也就算了;现在我终于当了老子,怎么跟我家儿子相处时,我还是像儿子?
满头的问号和某种倒反天罡的事实,可把方先锋郁闷得不轻,差点一拍桌子叛逆了都。
“你小子,上哪学得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师教的,我们新班主任是大城市来的,见过大世面,她最常说的就是,学习就像是种树,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
方先锋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自家这臭小子从小就比别人成熟,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也许是从没体会过当爹的烦恼,比起同龄人来,三十八岁的他倒似乎显得心态都年轻很多。
“那改天你们老师来家访,我得好好跟人家请教一下。”
把儿子对他的教训转变为老师的教训,老父亲顿时觉得好接受多了。
方为倒是无所谓,乡下人对老师都尊重的很,怕是哪天文素素真来家访,老头除了客气之外,也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这年头乡镇里的中小学老师,经常会组织老师到学生家里家访,说是家访,其实跟做客聊天也差不多。
原本应该待在学校里的老师,出现在自己家里,这种感觉怪奇妙的,方为还记得上辈子小时候,老师来家访时,自己都不好意思出来客厅一起坐,偷偷躲在房间里偷听老师和老爸他们讲话。
很多家长也会趁这个机会给老师送点东西,都是村里人家,送的东西无非是一些鸡蛋呀、青菜呀、咸鱼呀、自己做的萝卜干、咸干花生之类的东西,也并非是什么送礼办事的意思,只是对老师的人情和感谢罢了,当然了,大部分情况,老师也不会收,实在推辞不掉时,顶多抓一把花生也就不再多拿了。
见方为像小松鼠似的,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掏出一大堆的咸干花生放到茶几上,方先锋还愣了愣,好奇道:
“你上哪儿弄了这么多花生?”
“您老师送的。”
“……哈?什么我老师……哪个老师?住隔壁沙阳村的柳叔?”
“对啊,就是柳叔公给的。”
好家伙,他都没来得及给老师送礼呢,这臭小子倒好,反而把礼从老师家往自己兜里拿?
“你小子是一点不客气啊!”
“哎哎、爸!柳叔公硬塞的!我哪敢随便拿人家东西,不是你教的嘛,我都记著呢。”
“……柳叔怎么给你这么多花生?”
方为便简单把事情说了下。
柳学纶,也就是柳知意爸爸的事,方先锋是听说了的,毕竟小岛就那么大,事情发生没多久,乡里乡亲的便都知道了,但还是听了方为说起,他才知道柳知意现在跟他们同班,而且还是这小子的同桌。
柳学纶和方先锋是同龄人,也是小学同学,儿时也是很好的玩伴,只是方先锋读书不行,后来辍学之后,两人的人生轨迹就渐渐错开了。
但无论怎么说,对于曾经这位轰动整个乡县的大学生,方先锋都是相当敬佩的,发生这种事,也同样感到遗憾和惋惜。
甚至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去想,要是当年阿纶没有读那么多的书、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世面,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方先锋不知道,但如果当年这个出去的机会是摆在他面前的话……
呵呵,想多了,这种机会压根就掉不到他头上。他只不过是个读书不行、也没啥特长的平凡人,跟生活在这个岛上的绝大部分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过几年的辛劳,娶了个满意的媳妇,生了个懂事的儿子,日子就这么平平凡凡的过著,早已没了再出去的心思了。
方先锋从红塔山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许久才语重心长地说道:
“人家柳知意也不容易,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们帮衬她是应该的,更别说柳叔以前还是我老师,下次可不许再拿人家东西了。”
“知道了爸。”
道理方为自然懂,面对老爸的教育,他也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毕竟老爸有老爸的照拂、柳叔公有柳叔公的客气,这样的拉拉扯扯,大概就是所谓的乡里人情吧。
“好好读书!学学你柳叔,他当年、可是相当了不起的人,你以后有机会,趁早也出去闯荡闯荡,别像你爸我这样,一辈子窝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里。”
或许方先锋自己已经没有了出去的心思,但依旧这样告诉著自己的儿子。
“知道了爸。”
“吃饭了——”
厨房里传来了田喜兰的声音。
方先锋起身,掐灭了还剩半根的烟。
第56章 ABCDEFG
昨天的晚饭还有一道红烧小杂鱼,今天的餐桌上,就全是贻贝了。
一盘贻贝炒鸡蛋、一盘白灼贻贝、一盘蒜蓉蒸贻贝,还有一盆贻贝豆腐汤。
不用猜也知道,这些贻贝肯定是跟昨天一样,老爸在养殖办试验田那里搞回来的,毕竟这会儿也正好是贻贝上市的季节,试验田不算很大,但也占了五亩的海域,加上改良过后的这些厚壳贝产量很高,五亩海域也能产个四五十吨出来的。
关于贻贝养殖的事,方先锋暂时还没有做出决定,不过想来这份心思也是越来越明确了,这几天他闲著没事就往养殖办那边跑。
“爸,你这些贻贝是跟他们买的?”
“就这点东西,他们好意思收我钱?!吃吃,多换点吃法尝尝!”
方为笑了笑,夹起一块贻贝炒鸡蛋送进嘴里。
对于海边人来说,贻贝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毕竟是季节性的水产,平日里吃的也不算很多,还谈不上吃腻,赶在上市这会儿,两毛钱就能在码头买到一斤,就是贝壳类的海产,看起来挺多的,但实际上吃起来没多少就是了,当然了,要是送到内陆里去零售,价格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不知道是老妈的手艺更好了,还是这些天的跑步锻炼消耗了体力,刺激了胃口,方为感觉自己的饭量比之前大了一些。
以往最多吃两碗饭也就饱了,现在得多吃半碗才能感觉饱。
饭后,老妈回厨房收拾碗筷,老爸就轻车熟路地拿著游戏卡插在红白机上面,再把线路接到电视上,开始玩起了魂斗罗。
对上儿子欲言又止的目光时,老头还有些心虚……
这他能有什么办法嘛!大晚上的又没啥节目,他又不用做作业学习,电视也感觉没啥好看的,不玩游戏玩啥?
都累了一整天了,还不准你爹我打打游戏?
再说了,那什么学习财务方面的书,不也还没有嘛!
这样一想,方先锋就心安理得下来了,噼里啪啦地玩起了他的魂斗罗。
没一会儿就掉了一条命,回头看向方为:“没事你就回房间看书去,你站我身后影响我发挥啊!”
“菜,不要找借口。”
“哎你这小子……”
方为好气又好笑,也没管他了,回房间拿了干净的衣服先去洗个澡。
不多时,便听见了老妈呵斥老爸的声音:
“天天打游戏!有什么好玩的!还说这是给阿为买的,我看是你自己买来玩的吧!赶紧把电视给我换回来,我剧还没追完呢!”
“哎哎……你别拉我别拉我!好好好、那猪头有啥好看的……”
“赶紧!要开始了!”
“你别直接拔我卡啊!一会儿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