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关磊说的话没有毛病,但孙莲芳依旧感觉有些心酸,不知哪来的醋味,踮脚噘嘴说道:“你咋那么听他话呢?”
关磊懒得和她解释,斜眼盯著她,道:“我乐意!你走不走?”
“走,反正我是奔你来的,你去哪我就去哪呗。”
关磊见她听话乖巧的模样,忽然感觉有些异样,这和他所认识的孙莲芳简直是俩人。
他朝著把头窝棚门口迈步,刚走两步转身说:“伱就在这等著,我取件衣裳就出来。”
“嗯呐!”孙莲芳重重点头。
关磊快步走到把头窝棚门前,便听到了杨军和老杨大爷在窃窃私语,其意思是可能要喝喜酒了。
他没有犹豫,掀门帘进到屋,杨军掐著烟转头瞅著他,笑说:“这姑娘真不错,磊子,得抓紧啊。”
老杨大爷说:“可不是咋地,我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到胆这么肥的闺女,敢一人开车大半夜进山,嘬嘬……”
关磊闻言喜似悲,搓著眼窝道:“我没寻思她能来……唉!军哥,我得下山一趟。”
杨军一愣:“现在啊?”
“嗯呐,得去找我哥商量商量咋整,她出来的时候没告诉家里人。”
老杨大爷呆滞问道:“偷著跑出来的啊?”
“恩。”
老杨大爷给予中肯评价,“诶妈呀,这闺女真是女中豪杰……”
杨军笑了笑,伸手将脚底下的棉袄拽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查出几张五块、两块、一块和五毛的票,凑了五十块钱。
“你兜里得揣点钱,先给你拿五十,不用还……等到时候直接从你工资里扣。”
“成,谢谢军哥。”
“跟我还客套啥呀,这都是应该的,行了,你快去吧。”
“诶!”
随即关磊接过钱,从炕上拿了件干净棉袄,套上之后将钱揣进了衣裳内兜。
他和二人挥挥手,便转身出了门,瞅见披著棉袄蹲在原地的孙莲芳,关磊感觉心口一颠,犹如重物压在胸脯似的,呼吸有点急促。
孙莲芳抬头望著他,大眼睛忽扇忽扇的,关磊弯腰将其拉起来,便一言不发的牵著她的胳膊往东风140走……
她低头瞅著关磊的手,虽然隔著棉袄袖子,但孙莲芳依旧很高兴,心情逐渐变得喜悦。
待走到车头,关磊将她的手撒开了,孙莲芳撇撇嘴,轻踢了一脚车头,像是在埋怨它为啥停的这么近?
两人钻进车内,关磊双手握著方向盘,启动汽车的同时,说道:“你要是困就眯一觉,等到地方再喊你。”
孙莲芳坚定摇头:“不困!”
关磊没有继续劝,他奉行的原则是:好话不说二遍。
只无奈瞅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将汽车驶出楞场。
路上,关磊没有主动找话题,孙莲芳也是沉默不语,她靠在副驾椅背上,歪头盯著他的侧脸,她感觉关磊消瘦的脸,充满了骨气。
当行驶到林场的盘山路口,孙莲芳翘起朱唇问:“为啥非得找你哥?”
关磊蹙眉道:“楞场哪有电话?不得下山去屯子才能有电话么。你是偷著跑出来的,现在家里人肯定很担心,万一急眼了,咋整?”
孙莲芳满不在乎,“急眼也没事……”
“啥叫没事?我最烦你这一出!为啥把家里人的疼爱当初理所应当,他们该你的啊?”
关磊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有点不稳定,用东北话说就是急头白脸了。
这和他的经历有关系,从小爹妈就去世了,虽然有大姐关梅和小妹关花,也有吴周全和韩芳的疼爱,但这和父母在身边是两码事。
说句心里话,其实关磊是有点嫉妒孙莲芳的,他觉得老孙家的人对孙莲芳不是疼爱、宠爱,而是过分的宠溺!
无论对与错、是与非,基本事事都顺著她,事事都在维护她,孙莲芳就没掉进过泥坑,根本不知道泥坑有多深。
她感受到关磊情绪不对,话语阴柔道:“我没说理所应当呀,我是寻思这么晚啦,你哥家里人肯定睡啦,这时候去找你哥会不会麻烦他啊?”
关磊听著她的语气,类似于寒风钻进体内嗖嗖凉!
“我哥不嫌乎我麻烦……你好好跟我说话,别呀、啦、啊的!”
孙莲芳猛地挺起身,小胸脯对著关磊鼓气,瞪眼道:“你!……好,你是敬酒不愿意吃,专门吃罚酒!有棒槌不要,非得啃破萝卜!”
关磊笑说:“这回顺耳多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怪,虽说孙莲芳给关磊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但上回在老徐家也给他洗脑袋了,习惯了拌嘴之后,冷不丁一温柔,就感觉她在阴阳怪气,怎么听都难受。
孙莲芳抱著肩膀,将脑袋一撇,“有病!”
她望著黑咕隆咚的夜,瞅见树影嗖嗖而过,又感觉有点瘆得慌。
惊觉让她晕乎乎的脑袋恢复了正常,到此刻她浑然忘记了是怎么独自驱车,从三道河林区大河村来到庆安17楞场的。
那一路上她在想什么?她已经忘了,只记得脑袋里时不时浮现出关磊的脸,且幻想著他见到自己时的激动模样。
然而现实与她想像的截然不同,关磊见到她的确很震惊,却没有表现的太过于兴奋,只微微一愣,随后像是脱口而出一问:你咋来了?
这不是孙莲芳想听的话,所以她觉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仔细回味两人刚才的相处,还挺自然的,没有任何的生疏感,更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吵吵闹闹、谁都不让著谁,哪怕沉默不语也不觉得尴尬。
孙莲芳低头瞅了眼脚下的布兜,她前倾上身,弯腰将布兜提到了腿上。
布兜里装著的是三十多包烟,各种品牌的香烟都有,如大前门、葡萄、大丰收、勇士、石林……
这些香烟是孙莲芳这阵子攒下来的,一开始她是自个买,后来她小弟孙连军问她买烟干啥,她只能说是给爸买的,如此她损失了两包烟。
后来她是去耍钱窝点扒眼看卖呆,谁要是赢了,孙莲芳就拍手叫好,然后对方就会给个小红包,不过孙莲芳并没有要钱,而是让对方买包烟。
她之所以没敢动家里的烟,就是因为怕孙继伟怀疑。
她从布兜里随手取出一包石林,撕开包装之后,弹出一支递到了关磊嘴边。
关磊微微一愣,脑袋往前一探,叼住了烟嘴,在他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孙莲芳已经划了根火柴,车内亮起一点光,照的两人脸色泛黄。
随即,两人紧忙回过神,各自归了位。
关磊左手掐烟,吐出烟雾,说道:“你到底怎么跑出来的?”
孙莲芳说:“我真是自个开车走的。当时刚吃完晚饭,我就像往常一样去他们耍钱的地方扒眼,等天渐黑的时候,我就直接开车走了。”
“车钥匙呢?”
“我三叔从来不拔车钥匙,车扔在村里根本没人敢动。”
“你怎么找著我的?”
孙莲芳实话实说:“我之前不是来过一回么,当时就记下了呗。”
关磊扭头问:“你就是那时候相中我的?”
“对……个屁!胡说八道!谁相中你了。”
“没相中我,你找我干什么?”
“找你玩啊,不行么?”
“不行,我还得挣钱给我小妹攒嫁妆呢,真没时间陪你玩。”
孙莲芳沉默片刻,说:“不行就拉倒……反正你也没看上我。”
关磊直言道:“倒不是没看上你,你家庭条件好,我家里条件太差,咱俩不般配,你父母不可能同意,知道么?”
“那就是看上我了?”孙莲芳问道。
“……恩,算是吧。”
“啥叫算是吧,你就说看没看上吧?”
关磊将烟头扔掉,转头说:“那你相中我没?”
“肯定相中了!要不然我为啥大老远过来找你,你是唐僧么?油盐不进……”
孙莲芳有些著急,所以她的话语直白了点。
关磊摇头说:“我是不自信,这些年……总之,咱俩不般配,条件差了太多。”
“那怕啥?只要你稀罕我,那我家里人就能答应!”
关磊问:“你不嫌乎我瘦啊?”
“不嫌乎,你就是瞅著瘦,其实身上还是有点肉的。”
这是因为关磊年前年后在楞场干活攒下的肌肉块头,否则他还是骨瘦如柴的模样,现在瞅著标志多了。
关磊搓著脑门道:“我得跟我哥商量商量,咱俩到底能不能成,得看以后是啥情况……”
“你跟你哥感情挺好啊,认识多长时间了?”
“没多久,我们是年前认识的,这才不到五个月。”
孙莲芳惊道:“那感情咋这么深?”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哥对我是没得说,大爷大娘对我也挺好的,在我哥家里待著,我就像是自个家人,根本感觉不到压力和尴尬……”
“哦。”
孙莲芳的心里有酸味么?有的,她常听父母说起,谁家亲兄弟因为渔船、山货、土地的问题大打出手,甚至用铁锹往脑袋上拍,可现在听关磊说起他和徐宁的事情之后,孙莲芳就有些异样,猜疑真有这么好的人么?认识几个月就相处的这么好,甚至如同亲兄弟?
“只要你哥答应,咱俩的事就能成?”
关磊点头:“差不多。”
此刻,汽车已经行驶到了庆安屯东口。
关磊将右手伸过去摊开,说:“给你手放我手心上。”
“干啥。”
孙莲芳狐疑询问,她寻思关磊有事呢,便没有多想就将手放在他手里,然后关磊握住,笑说:“我们这帮哥们的传统,要是稀罕对方就先拉个手,培养下感情。”
“诶妈呀!你们…我咋瞅你们这样像是流氓呢?”
“哈哈,像流氓?我哥以前就是!你搁这埋汰谁呢?”
孙莲芳翻了个白眼,紧握住手,说:“你拉过多少人的手?”
“你是头一个,以前确实有人给我介绍过对象,但对方都嫌乎我瘦,对方家里人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所以刚才我就问你,嫌不嫌我瘦。”
“不嫌乎!他们懂个屁,你现在这样就是衣服架子,瞅瞅这肩膀多宽!”
关磊将她手放开,说:“快别扯淡了,我肩膀和我姐一样宽,小前儿就是柳蒿芽,现在最多就是长成的垂柳……”
“你才扯呢!我说不嫌乎就是不嫌乎……那你平常就搁楞场?”
“恩,平常搁楞场,我哥有时候会喊我下山跟他去打猎,其实就是让我占一股,白捡一份钱。上回在蜗牛壳,你们不是买了个熊脑袋么?分到我手10块钱,后来又买豹骨豺肉,分到我手有200块钱呢……”
“你哥占两股,你们仨各占一股?那真没少分……按理说他是把头,领著你这种生瓜蛋子进山是不会给你分钱的,有啥重活累活都是你的事儿。”
关磊点头:“恩,那个圆脸的是我准妹夫叫王虎,年龄大点的是我哥的把兄弟,我得叫声强哥,对我都挺不错。”
眼瞅著快要到老徐家门口,他转头问:“饿了吧?”
“有点,我晚间没吃多少,害怕吃多了半道去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