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方案比选的必经之路,选一个方案,必须说出它的好,同时还要说出不选其它方案的理由,莫工对此也是非常熟悉。
“磁镜偏频的方案,看起来也简单,而且优质系数好,但是有个问题是,磁镜的制造实在是太麻烦了。”
材料问题,这是永远困扰科研人员的一个长期性矛盾。
磁镜是利用克尔磁光效应,在反光磁光材料上施加磁场,达到偏频目的,而且这个磁场并不需要太大,就比较容易实现,而且是比较容易控制的。
看起来磁镜偏频哪儿哪儿都好,但高振东知道,莫工也知道,这个东西有一个问题:用什么做合适的磁镜?
莫工只知道没有合适的材料做磁镜,而高振东知道的东西,比他要更多、更深。
激光陀螺投入实用的磁镜材料,总体上有两种,一种是金属磁镜,一种是石榴石磁镜。
但是金属磁镜性能差,偏频量和反光率之间会形成一对结构性矛盾,大概就是x和1-x之间的关系,这就很难绷了,在要求高的时候,这两个性能之间甚至根本无法求得平衡。
也不是不能用,但是没前途,比现有陀螺仪优势不大,甚至在我们的技术环境下,那真是雪上加霜,大概率总体还不如机械陀螺仪。
石榴石磁镜如果处理得好,那就比金属磁镜要强太多了,偏频量和反光率之间没啥太直接的联系。但是石榴石磁镜有一个问题:暂时造不出来!
造这个东西,需要用到等温液相外延技术,在这个时候考虑这个事情,略微超前。
见高振东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莫工继续说自己的想法。
说实话,说到这里,莫工已经是非常佩服和庆幸,有高振东。
别看他把所有的方案说得头头是道,各种理论分析算得精熟,但实际上,这些东西,全部来自高振东上次给他们的那100多页材料,包括这些方案,都是写在上面了的。
要没有这个,啥都别说了,现在估计还连理论都基本为0,完全空白,连从何著手都不知道呢。
高振东前世,我们到80年代才搞出来激光陀螺,不是没有原因的。
“四频差动激光陀螺主要就在于系统太复杂了,同时读出用的合光系统也比机械抖动的要复杂得多,后期处理电路里面,需要同时处理两个陀螺的数据,也复杂。”
四频差动和机械抖动就不一样了,这东西实际上在一个陀螺里面是两个正交圆偏振的左右旋陀螺信号,简单说,看作是一对某种特征参数相反的陀螺。
作为双陀螺,它解决闭锁区的手段与机械抖动是不一样的,机械抖动是填补,而它是避开,将左右旋陀螺的偏频点都远远的拉离闭锁区,然后通过两个陀螺的输出差值来判断转动状态。
这样,就不用考虑闭锁区的误差问题了,相应的,代价也不小,会引入新的误差项,而且那光路之复杂,远远超出机械抖动偏频陀螺。
如果说最简单的机械抖动偏频陀螺,其光学谐振腔部分只需要三个基本不动的光学器件的话,那四频差动在可实现的条件下,最少需要六个。
之所以说是基本不动,是因为两者都需要压电器件精确调整最佳腔长等参数,机械抖动需要一个,四频差动需要两个。
器件的增加,对系统带来的麻烦,可不是简单的倍数关系,而且腔内元件还会带来反向散射和损耗。
所以四频差动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美感,每个人看见它,大概的心理历程是这样式儿的。
这东西能避开闭锁区?哦哟,好,这个好!。
什么?这么复杂?影响参数这么多?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但有意思的是,我们第一个激光陀螺,就是这个!
而且还继续搞下去了。
是不是让人难以想像?
具体是在80年代初开始出现的,说实话,我们80年代的技术水平比之60年代中期和末期,真提高了多少?懂的都懂。
为什么机械抖动那时候都没搞,搞的反而是这个四频差动,这就有意思了。
别人怎么想高振东不知道,但在他自己看来,在环形激光陀螺仪的多种方案里,四频差动陀螺仪是理论上的炫技之作,是纯靠脑子硬生生把抹平短板的倾力之作。
它采用一力降十会的方式,巧妙的避开了当时我们的短板。
大部分人没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四频差动,是不像磁镜偏频,它不需要高级的材料,也不像机械抖动偏频,它对制造和控制没有太高太特殊的要求,它的实现,纯纯的就是靠对理论的理解和反复推敲,计算拟合,最终在复杂的理论森林中硬生生靠脑子,闯出一条路来。
嗯,缺陷可能就是比较费头发,需要对理论的刻苦钻研和配套的计算能力,四频差动在设计阶段要匹配计算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还有就是后期处理的时候,略显麻烦,对于载具上的计算机有一定的要求。
恰好,我们的同志,刻苦钻研是拉满的,而计算能力这个东西,嘿嘿,说到这个,高振东可就不困了。
以60年代乃至几十年后,对于我们来说,材料问题有多麻烦自然不用多说。
而制造也同样,这可不是21世纪10年代之后,我们全工业体系齐全,要啥有啥。
1960年的我们,是要啥没啥,往往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东西,实际上都是造不出来的,这种情况长期而普遍的存在于日后的世界各国。
拿一个段子举例子就是,原子笔尖那颗珠子虽然已经成为一个经典段子,但实际上大部分国家还真就造不出来,只是我们不在其中。它之所以成为段子,不是它容易造,而是因为编段子的敌人愚蠢和我们强大,仅此而已。
而这个四频差动激光陀螺,就是我们的科研工作者,在那个条件极其有限的年代,倾尽全力交出来的答卷。
——“除了投降,他们什么办法都想过!”
虽然如此,高振东听完莫工的想法,却没有要他们就此转向四频差动的想法,同志们的科研自由度还是要尊重和保证的,也许他们就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高振东自己又不是神仙,他判断机械抖动有问题就一定会有问题?不一定,还是要先相信同志。
他点了点头:“嗯,初步来说,你对于方案的选择我基本同意,但是你们要做好调研,对机械抖动偏频法需要的配套技术进行全面的掌握和理解,同时对于激光陀螺的相关理论做好深入的学习和研究,以防万一。”
莫工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高总工,你的意思是机械抖动可能会有问题?”
高振东也没有故弄玄虚,点点头:“嗯,我担心的是我们的配套制造能力能否做好这个机械抖动台。”
如果说单纯控制还好说的话,抖动台的制造和状态采集就是高振东担心的事情了,哪怕不控制,只是输出固定的抖动参数,以当前的制造能力,能否如实的复现出所需的抖动状态,也在两可之间。
这和光刻机工件台那种不计体积、不计重量,而且还不是全动态的系统不一样,这东西对尺寸重量都有要求,还一直抖啊抖的没个完。
经常做手工的人都知道,做大不容易,做小,那也是很困难的。
听完高振东的解释,莫工非常佩服:“高总工,你不愧是长期在应用一线摸爬滚打的人,这些方面,你比我们考虑得周全多了。我们一定按照你的要求,时刻注意这些方面。”
他也没准备现在就放弃机械抖动偏频技术转向四频差动,主要是这东西的好处实在是肉眼可见,太多了,坏处嘛,说实话,不走到那一步,那真是感受不到的,或者说感觉总是能解决的。
第479章 元旦前的全院大会
送走了原研所的同志,高振东坐在办公室里,若有所思。
好像,真的可以再搞一个大的。
盘点手上的技术和资料之后,他心里火热,这玩意,好像不是不行,哪怕很多东西短期之内估计见不了成果,但是至少,好像可以纳入技术储备的考虑了,例如刚才送走的激光陀螺仪,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根本看不到希望。
但是还缺一块板,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块板。
至于像热解石墨一类不是决定性的东西,那倒是还好,大不了性能差点的替代品,不会导致数量级上的性能劣化。
再稳一手!高振东忍住了行动起来的想法,那玩意实在是跨度太大,而且动静儿也太大,估计防工委都能被他吓疯掉。
现在这阶段,还是把国计民生里的通信、农机、信息化再夯实夯实,同时针对一些装备短板补补强。
想到这里,高振东打了个电话。
三分厂某试验车间里,刘荣国接到了电话。
“高总,你说那个碲化铋的事情啊?嗯……对……东西是有了,初步检验效果下来和你的要求差不多。对,对,但是所有项目还没测完。好的……我加急做……好的好的。”
——
12月29号,星期四。1960年的日期和星期很有趣,12月31号就是星期六。
高振东下班刚进家门,娄晓娥就迎上来:“下午对门闫老师通知,说是今天晚上八点,要开全院大会。还说是各家自己带上板凳,看来时间会比较长。”
和高振东一样,娄晓娥也是不叫什么一大爷二大爷三大爷的,闫埠贵就是闫老师。
高振东喝著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估计是易中海、刘海中、闫埠贵三个人商量的,闫埠贵时间相对灵活,就由他来通知大家了。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不?”娄晓娥一边忙活端饭,一边笑道。
高振东摇摇头:“不清楚,不过我估计啊,多半是类似院子里的年终总结之类的吧,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正好,最近院子里,也没啥大事情发生。”
按照惯例,院子里年底都是要开全院大会的,以前都是农历春节前开,但是随著院子里用公历的人越来越多,为了方便,就改成了元旦前一个,春节前一个。
有点儿类似元旦提出问题,春节解决问题的意思。
这也算是优良传统,而且也的确能为院子里的住户解决一些实际问题,特别是困难户,所以高振东也挺配合的。
还没吃饭呢,傻柱过来敲门了。
“振东,你家那个铁皮桶子做的蜂窝煤炉在哪?一大爷说借去会场用用,老头老太小屁孩围著点儿,开会也没那么冷。”
这东西还是高振东刚报到的时候,在废品站买铁皮桶子做的,黄泥都是路边挖的,后来结婚了之后,除非人多火不够,一般都没怎么用。
还别说,就连这么个小玩意,这年头都不是家家都有的,院子里大几十号人,天寒地冻的在院子里开会,也没几个炉子可以用,只能是照顾老少了。
高振东笑道:“我家炉子在哪儿你还不知道?老地方,你自己拎。”
高振东家有大事的时候,傻柱是经常来掌勺的,对于炉子在哪儿,他自然门清,说那么一句话,也就是解释解释原因,表示一下礼貌。
听高振东答应了,傻柱走到角落里,拎起炉子,笑道:“哟,里面还有两块儿蜂窝煤,我给你夹出来啊。”
高振东挥挥手:“不用了不用了,你直接一起拎过去得了,就当是我给这次全院大会凑个份子。”
傻柱一听,也不啰嗦:“好嘞,我替一大爷谢谢你了。”说完拎著就走了。
娄晓娥笑道:“易师傅他们张罗开会,我看傻柱比易师傅还积极。”
高振东点点头:“那肯定,傻柱他们两兄妹自从他爹拉帮套跑了之后,就是易师傅在照顾著,而且听说那时候年底全院大会上,大家也没少照顾他们两,自然对这个大会是有感情的。”
娄晓娥这才知道傻柱跑这么欢的原因,原来在这儿,吐了吐舌头。
吃完饭,高振东和娄晓娥都放下了自己的工作和学习,两口子一起参加这种不是因为狗屁倒灶的事情引发的全院大会,还是头一遭,反正娄晓娥是挺重视的,不但自己,连高振东都被她捯饬得从头到脚一身新。
高振东拿著一根长板凳,牵著娄晓娥的手往中院里走,一路的邻居纷纷打招呼,顺便侧身让路。
“高总工来了,看看人家这气势,足。”
“看看人家两口子,都盘亮条顺的,人又年轻,看起来就是舒服。”
“可惜高处长不怎么管院子里的事情啊,要不然好多事情可能就更好解决咯。”
“人家忙著呢,哪儿有这闲心,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
“他不用管事儿,他就盯著几位管事大爷就行,有他在,二大爷三大爷就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
在邻居们看来,仿佛高振东虽然不是院子里的管事大爷,但是他就得坐到最里面,盯著这三位管事大爷才行。
谢建业两口子也跟在高振东后面,院子里面,股长可也算是个人物了,而且他们两口子也是双职工,碰见需要出钱出力的事情,也是扎扎实实的生力军。
几个人坐下来,扫了一眼,人还来得挺齐,这种全院大会在这年头,除了有实际的会议功能之外,还带有一点娱乐活动的意思在里面。
平时不一定碰得著的邻居,也能趁这个机会聊聊天扯扯淡,不一定增进感情,但至少加深加深印象。
就连倒座房那才来没几个月的两兄弟,也来了一个人参加,说明这人啊,是真的齐。
没多久,人都到齐了,傻柱是最后才和何雨水一起挤进来,在高振东旁边坐下,估计是忙活大会的准备工作去了。
最后一个赶到的,是刘海中,他老婆孩子倒是来得比较早,他自己却是最后一个到,到了之后,还环视了一下周围,这才大马金刀的在中间坐下来。
看著他的做派,易中海很隐蔽的皱了皱眉头,咳嗽一声开了口。
“各位邻居,这庚子年啊,就要过去了,这一年里,我们院子有了很多可喜的变化,总体趋势,是越来越好,今天呐,我们大家齐聚一堂,总结总结过去,再解决解决问题,争取呐,让院子里的邻居,都能过好这个年。”
1960年是农历庚子年,像易中海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还是比较习惯说这个。
易中海的话调子起得不高,还是很接地气的。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头,开始做院子里这一年的总结。
纸头上,是院子里这一年来的可喜变化,他怕自己有遗漏,在开会之前就边想边记,力求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