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各自离开,各回各的地方。
李开朗和钱科长同路,一路沉默了几分钟,钱科长忽然停下脚步,上下打量李开朗:
“我说你小子,今天.神了。”
“嗯?”李开朗不明所以。
“那堆材料!”钱科长眼睛亮了一下,带着点不可思议,“现场那会儿,全乱套了!单子上是N,料上是F,孙老粗吓得尿都快出来了,老林他们也没辙!”
“杨厂长啥态度你也不是不知道,嘿!你倒好,直接站出来说‘这就是N’,那语气,稳得跟泰山压顶似的!当时连我都心里直打鼓,你小子哪来的这么大把握?”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真不是赌的?说实话,到底怎么确定的?就凭你那双眼睛?我可不信!”
李开朗带点神秘,又有点无奈:“科长,我要说我眼神特别好使,看得特别准,您信吗?”
“扯淡!”钱科长立刻否定,“那材料肉眼根本分不出!老林他们都承认看不清!你少蒙我,是不是还有啥压箱底的诀窍没拿出来?”
“诀窍.”李开朗含糊地笑了笑,自然不会把系统的秘密说出来“可能是感觉吧。看多了,摸多了,也可能运气好,猜对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正色道,“今天真正救场的,是刘慢条!”
钱科长一愣:“老刘?他?”
“对啊!”李开朗加重了语气,认真分析,“您想想,要不是他一到现场就雷打不动地要文件,坚持核对每一个字母,我们根本发现不了问题。”
“不是他这刨根问底的‘慢条’劲儿,我们可能直接就傻乎乎地按F料检验了,或者被孙队长含糊过去,等料送进车间才发现大问题!”
“到那时,可就不是堵在路上浪费点时间的事儿了!”
钱科长咂摸了一下嘴,回忆着当时刘慢条拿着单据面无表情、却字字如刀地质问孙队长的场景,不得不承认李开朗说得对。
“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老刘,平时闷得像个葫芦,关键时刻倒是一点不含糊!要不是他揪出那个F和N的茬儿,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叫‘刘慢条’了吧,他那股子‘一根筋’的轴劲儿,用对了地方真管用!”
两人边聊边走,便回到材料科。
“行啦,别琢磨了,”钱科长拍了拍李开朗的肩膀,动作随意了许多,带着点难得的认可。
“不管咋说,今天这关算是过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向轧钢厂,前日的阴霾和紧张一扫而空。
杨厂长上午开了个短会,再次口头表扬了材料科这次应对危机的快速和专业。
重点点了刘慢条及时发现问题的“严谨作风”。
以及李开朗关键时刻的“精准判断”和现场应变能力。
钱科长坐在下面,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是尽力收敛也藏不住的自得——毕竟他是材料科的头儿!
李开朗只感觉会议室里不少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扫过。
会后回到材料科。
“刘师傅!牛啊!”赵小海第一个凑到刘慢条工位前,竖着大拇指。
“听说厂长都点名表扬您火眼金睛揪出那个字母!太厉害了!一个字母啊,救了我们大家,还有那么大的外汇任务!”
刘慢条依旧不紧不慢地看着报纸,闻言只是眼皮抬了抬,非常缓慢地“嗯”了一声:“按章办事,本分。”
语气平淡得像是表扬了别人,不过仔细看,他看报纸的速度不由地快了三分。
张伟业满眼钦佩,没想到这位不显山漏水的刘慢条,竟然这么厉害,他还以为就是看看账本而已。
钱科长在办公室门口听了两句,清了清嗓子走进来:“行了行了,都别围着老刘拍马屁了,该干嘛干嘛!今天任务可不轻,昨天积压的事儿赶紧处理!”
“库房那边,赵小海张伟,昨天干的怎么样?没出篓子吧?”
赵小海立刻站起来,挺胸汇报:“报告科长!我和张伟在库房跟着王班长他们,按李副科长教的流程,仔细核对入库单号、牌号、外观检查,一点不敢马虎!”
“昨天入库的几批料都验好了,记录清楚!王班长还夸我们上手快呢!”他有点小激动。
张伟补充道:“就是中间有一批料,标签有点模糊,看不清最后一位,我们不敢确定,怕出昨天那种字母事,就马上请示了林老师傅。”
“对!遇到拿不准的,我们肯定不乱来,该问就问!”赵小海连忙点头,一脸认真。
钱科长满意地点点头:“嗯,知道按流程来,不蛮干,这点很好!算你们没白学。都给我记住了,在材料科,不怕问,就怕装懂出错!”
他环视一圈,“一个字母就够咱们喝一壶的了!”
他又看向李开朗:“李副科长,昨天那批料顺利进车间开炉了,回头下午你跟车间那边保持联系,确保万无一失。”
“明白,科长。”李开朗应道。
钱科长摸着下巴,一副痛定思痛的样子:“这次字母的事,也算是给大家提个醒,单子、标签、实物,任何一环都不能出纰漏!”
“特别是库房发料、运输签收这些环节!你这段时间搞的流程、预案还有共享经验是顶了大用,但这事儿不能完。”
“那什么共享经验的册子,还有应急预案,得再完善!把这字母错位、签收不规范这些风险点,都给老子加进去!当典型案例重点防范!这事交给你,赶紧办!”
“是!正有此意。”李开朗立刻应下。
这本就在他计划内,昨天的惊险实践,恰恰是最好的流程优化素材。
忽的,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你好,请问这里是材料科吗?”
众人循声看向门口,只见一人手里拎着个布袋子,探着头小声问话,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其正是昨天那位吓得不轻的车队孙队长。
钱科长一听这声音,眉头本能地一皱,但看到他那副鹌鹑似的样儿,心中留着那点余怒也消了大半。
“孙队长,你来我这有何贵干?”
孙队长缩着脖子进来,脸上赔笑道:“钱科长,李副科长!各位师傅昨天昨天那事儿,是我工作失误,太马虎了!”
“没检查清楚,差点害了大家,更耽误了轧钢厂的大事!实在是对不住,这个.一点心意,不成敬意给大家压压惊”
看着这位五大三粗的运输队长臊眉耷眼、巴巴献宝的滑稽样儿,钱科长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他故意板着脸,拖着腔调:“行了行了!孙队长!少来这套!”
“下回再把‘N’给我弄成‘F’,你就是送一车鲍鱼来也甭想蒙混过关!”
话虽硬,但语气已经软和了。
毕竟事情得以解决,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了!”孙队长头摇得像拨浪鼓。
“回去我就把我们队的人挨个捋一遍!下次别说一个字母,就是一个墨点子不清楚都得问清楚!保证再不出纰漏!”
他拍着胸脯,砰砰响。
“这还差不多!”钱科长脸色彻底缓和,“东西搁这儿吧。”
“哎!好!好嘞!谢谢钱科长宽宏大量!谢谢!谢谢大家包容!”
孙队长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哈着腰,退了出去,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憋不住的笑声。
“哎呦喂,这孙队长,五大三粗的,怎么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赵小海笑得直捂肚子。
“他那样子,跟我家小子考试不及格回家一个德行!”王会计也乐不可支。
钱科长自己也笑了,摇摇头:“哼,这孙老粗,干运输是把好手,就是性子太粗!”
他背着手走到桌边,戳了戳孙队长留下的那个灰扑扑的布袋子:“啧,这孙老粗,塞的什么东西?”
“科长,打开看看呗!”赵小海立刻来了精神,凑了过去。
王会计也露出好奇的目光:“总不能真是金条吧?”
当然这话谁听了都是说说笑。
和钱科长小心翼翼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顿时,一股淡淡的馥郁醉人的甜香弥漫开来。
首先是两瓶贴着大红底福字标签的高粱酒,看这粗糙的外观,年份还不短。
还有十几根色裹着芝麻的麻花小吃。
“嗬!”钱科长是真有点意外了,拿起高粱酒迫不及待打开用力一吸。
“真香啊!”
现在市面上常见的仅有地瓜烧,什么高粱酒、白酒啥的通通都很难看到。
钱科长这两年被迫喝了不少地瓜烧,现在能闻到高粱酒,顿时感到心旷神怡。
“这孙队长这次是真下血本了!这酒,少说得存了五六年!”
总是慢条斯理的刘慢条,看到高粱酒也不由地被吸引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赵小海亦是如此,眼睛都直了。
“看什么看!上班时间!”钱科长故意瞪了他一眼,环视一圈,“东西搁我这儿,算咱们材料科的‘压惊储备粮’!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刘慢条的目光都从报纸上移开了一半。
“鉴于昨天和今早大家都辛苦了,尤其刘慢条同志和李开朗同志力挽狂澜,今天下午嗯,”
钱科长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工作节奏可以适当稳中求进,等处理完手头要紧的活儿,离下班还有那么一个来钟头的时候,咱们在办公室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小海已经激动地小声喊了出来:“钱科长万岁!”
“咳咳!”钱科长没好气地打断他,“低调!别咋咋呼呼的!我是说,大家小范围内部研讨一下昨天危机的深刻教训!”
“顺便,消灭一下孙队长送来的‘罪证’,避免浪费,懂不懂?谁也不准外传!”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着兴奋的、心领神会的低笑和附和声。
连刘慢条都微微点了点头,难得地开了个玩笑的腔:“嗯,销毁罪证,责无旁贷。
气氛一下子活络轻松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大家干活儿都格外有劲头。
赵小海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手脚麻利地核对新到的入库单,时不时还跟张伟业分享一点昨天在库房学到的“王班长小窍门”。
张伟业听得很认真,拿着个小本本不时记录两句。
李开朗在自己的桌前,整理思绪,着手完善预案。
他把昨天的“字母风波”作为核心案例加了进去,详细标注了发现问题、临场应对、后续处理等关键节点信息和风险点。
他还参考了库房林师傅等人他们的一些成熟做法,准备把库房的规范检查流程也整合进去。
钱科长踱着方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上那点自得还没完全褪去,现在又添了几分踏实。
到杨厂长在会上那句“专业”,虽然没直接夸他,但字字句句都跟夸他一样!
他美滋滋地回到自己办公室,也装模作样地看起报表来。
刘慢条则恢复了他一贯的节奏。
慢条斯理地翻看着账本,偶尔用那支老旧的钢笔在纸上写写划划。
只不顾细细看,能发现他时不时地盯着钱科长办公室,似乎是生怕钱科长吧酒给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