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兴闻言当即大笑道,“哈哈哈哈,没错没错,的确不姓李,是姓杨,我不过试你一试,万一你是鞑子派来诈城的怎办?”
陈普文一愣,也跟着笑道,“将军倒是机智,那能让我入城了吗?”
吴国兴点点头,“可以,但是老规矩,你那些士卒不能带兵器进城,兵器由我保管,使者离去时,某定尽数归还。”
陈普文也知道上次的经过,于是也没犹豫,便答应道,“可以,那就请将军带路通传吧。”
“使者请,来人,快来招呼招呼宋军的弟兄,人家远道而来,先领他们到营中休息。”
吴国兴一声令下,立刻有一个连的二百名士卒从城门里跑了出来。
圣武军的将士们全副武装,每人都是一副红色直身布面铁甲,胸前还有一面黑色铁质护心镜,头戴四瓣铁尖盔,双臂还有两条龙虾甲壳一般的黑色铁臂手,在阳光下闪烁着幽蓝的金属光泽,这是经过油淬发黑防锈工艺的铁甲。
士卒们列队从身旁跑过,发出一身哗啦哗啦的甲叶摩擦声,虽然声音很小,但两百多人一起发出这样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明显的,此情此景,顿时看的陈普文眼睛一眯。
第247章 讨价还价
刚才吴国兴出来的时候,就穿着这样的一身红色布面甲,只不过他是校级军官,和普通士卒的款式还略有不同。
铁臂手是银白色的细叶扎甲编缀而成,肩膀和大臂处更宽,防护面积更大,能护住两腋要害,身甲的下摆缀着彩色布块,头上的盔缨也更高一些,胸前的护心镜也更大一些。
陈普文开始还以为这是圣武军缴获的元军甲胄,毕竟元军确实装备有一些布面暗甲,只不过十分稀少罢了,而且款式也和吴国兴穿的不一样。
可现在两百名士卒都穿着一样的甲胄出来,再加上看起来就很新的布料,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出来,这大概是圣武军自己制作的甲胄。
陈普文见状也没憋着,他身为使者,本身就有收集情报的职责,再说现在双方也并非是敌对关系,至少还没撕破脸,于是当即问道。
“敢问吴将军,你们这甲胄的样式可不像是元军所有的,可是贵军自己打造?”
“确实是我军自行打制的,不然只靠缴获怎么够用,再说战场上杂乱,若跟敌军穿一样的甲胄,还怎么分清敌我。”
吴国兴倒也没瞒着他,很干脆的就点头承认了,毕竟这东西是无法隐藏的,你总要穿出去打仗吧,既然都要穿出去了,又如何隐藏。
“那不知贵军现在甲胄产量几何?”陈普文见吴国兴还算好说话,心中一动,忍不住再次问道。
吴国兴捋了把胡子笑道,“呵呵,不多不少,反正够用。”
得,这话跟没说一样,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不过紧接着,陈普文就见识到了什么是‘够用’。
等一行人进了城门,天色顿时一暗,原来城门之内竟然还有一个内瓮城,四周高耸的城墙遮挡了阳光,让人身处其中,宛如置身幽暗的井内。
看看四周的高墙,陈普文顿时神情一凛,没想到这里防备如此严密,若是没有准备,贸然闯了进来,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普文看看内瓮城的铁质千斤闸,忍不住道,“贵军倒是不缺铁器。”
“那自然不缺,不然我们怎么自制铁甲,庐州路本就产铁,北边的定远亦然,汉末三国时,魏武帝曹操便在定远置铁冶,造过兵器,还在那里留下一个炉桥镇的地名。”吴国兴很自然的搭话道,也没隐瞒的意思,毕竟这些都是藏不住的,倒不如说出来唬人。
等一行人进了城,收缴了那些宋军的兵器,吴国兴这才安排那些士卒入军营休息,然后又派快船去六安报信,之后的事就不用他来管了。
陈普文就这样在霍山待了两天,找各种借口四处探查,很快他就发现,驻守在霍山这里的一个千户营,居然人人都有那种布面铁甲,看来圣武军已经能成规模大批量生产甲胄了,连一个守后方的三线部队都有这样的装备,那一线的精锐部队用的会是什么玩意,他简直不敢去想。
除了军队装备之外,陈普文也见到了许多民生方面的事,比如霍山县这里的百姓非常忙碌,地里的水稻和麦子长势不错,看起来今年的春耕并没有荒废。
可田里却见不到多少百姓,山里却有大量的百姓在砍伐木材,然后扎成木排,沿着淠水顺流而下,看样子是要运去庐州的。
这个小山城里制造业发达,不仅砍伐木材,还有药材,兽皮,造纸,陶瓷等行业,甚至这里还有一个专门镗火炮的水车工坊,只是没允许他进去看。
这天正在等待庐州那边的回信,陈普文在镇子上瞎转,很快就看到一个造纸作坊,但里面造纸的环节却让他有些疑惑。
于是便询问一旁陪同,实则监视的吴国兴,“敢问将军,这里是造的什么纸?为何这纸是黄色的?”
“黄纸?那应该是做纸钱用的火纸吧。”吴国兴假装不知道的猜测道。
陈普文一脸严肃的摇摇头,当即否定道,“不,做纸钱的火纸都是拿来烧的,一般多用稻草,而这纸却用的构树皮,明显就是皮纸。”
“哦,皮纸就皮纸呗,使者怎么对造纸这么感兴趣?莫不是你家中也造纸?”吴国兴装作不在意道。
陈普文又摇摇头,“我家虽不造纸,可我却是江西人,江西盛产纸张,尤以皮纸造价最贵。
“既然用了上好的材料,又怎会拿来做用来烧的火纸,可若说是用来写字,那这流程也不对,树皮取来应当先入灰水煮两日,再漂洗干净,晾晒半年以上,使其自然漂白,这样做出来的纸才是上乘,才能洁白如雪,才能卖的上价。
“而这工坊却直接省去了晾晒漂白的环节,所造之纸皆为黄色,虽也能用,但却大大的掉价,似乎只为了节省这半年时间,殊为奇怪。”
“嗐,使者管这个干嘛,你若问我,那我也不知,我是个武人,并非此地文官,我只管守城,这些民政我是不管的。”吴国兴当即打岔道。
陈普文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吴国兴并没有说实话,他其实是知道这家造纸作坊的,因为这并非民办,而是官办的造纸厂,还是他重点关照的几个工厂。
至于为什么要省略掉半年的自然漂白,直接造黄纸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这确实不是用来写字的纸,而是用来包定装弹火药的,那白不白还有何区别,这时候就应该追求时间和产量。
终于,在霍山等了三天后,庐州那边传来了消息,和上次一样,只允许陈普文带十个士卒跟随前往庐州,陈普文也知道规矩,警告其余士卒在这提高戒备,然后就和几个亲随到了六安。
来出使之前,杨普雄还说驻守在六安的是一个姓俞的中年将领,此人是巢湖水师的元老之一,巢湖两大派系,廖氏和俞氏,这个六安的俞氏中年将领,便是俞氏三兄弟的父亲,想要收服鲁锦和他手下那些将领,如果鲁锦那说不通,可以和这个俞廷玉接触一下。
结果等陈普文来了这里,发现六安守将也变了,变成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年轻将领,姓赵,听说也是巢湖出身,但还来不及细谈,鲁锦那边派来接人的队伍就来了。
只见有两辆四轮的奇怪马车,分别由四匹马牵引,左右还有两百骑精锐白甲骑兵护卫,煞是不凡,领头是一名身穿黄甲的年轻小将,面相年轻的过分,似还是个娃娃,来人正是鲁锦唯一的一个义子,鲁破军。
“请使者上车。”鲁破军连马都没下,嘴上恭敬,但却一点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的意思。
陈普文捋着胡子,看看左右的白甲骑兵,当即笑道,“鲁帅的骑士倒是威武,老夫也能骑马,希望能与诸位同乘马匹骑行,不知这位小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鲁破军面无表情,打着马在原地转了一圈,丝毫不给面子道,“那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可没有闲余马匹供阁下驱使,阁下还是乘车的好,若是骑马出了闪失,引起贵国和我军的误会,想必阁下也是不希望看到的,阁下还是应以大事为重。”
陈普文还想一起骑马走,希望能套点话来着,现在对方强行让自己坐车,明显就是不想和自己多言,那也没办法,只能讪讪道,“那也好,那就有劳小将军带路了。”
“请使者上车。”
鲁破军又说了一遍,陈普文这才闷着头钻进这辆怪车,其余亲随也跟着分乘两辆马车,队伍再次行走起来。
“大人,这马车好生奇怪,寻常马车两个轮子,都是前后开门,这马车却是四个轮子,左右开门,跑起来飞快,也不颠簸,当真是奇了。”一名亲随小声嘀咕道。
“还不止呢,这可是驷马之车,都说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一,那姓鲁的以驷马之车来接大人,看来是给足了咱们面子,应该是怕了咱们宋国。”另一名有点学问的亲随也说道。
陈普文冷哼一声,“给咱们脸面?呵,怕是你们想多了,自己往窗外看看吧。”
说完便闭着眼睛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心里嘀咕道,这车上的软椅坐着还挺舒服的,那鲁锦倒是会享受,可你要真说这车有什么豪华装饰吧,那倒也没有,用料朴素低调,主打一个实用。
几个亲随闻言也掀开帘子朝车外看去,只见路上往来穿梭的马车还不少,一水的全是四轮马车,有四匹马拉的,也有两匹马拉的,车上要么载着刚从六安砍伐的木料,要么就是些瓷器铁器粮食之类。
几个亲随都傻了眼,原来这种四轮马车在这里竟如此普及,连普通士卒和寻常百姓都可以使用,看来和等级的确没什么关系。
众人路上在驿站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才抵达庐州,不过鲁锦并没有第一时间见他,而是说车马劳顿,让使者先休息。
陈普文询问了小吏,能否在城里逛逛,那小吏也没阻止,于是这人也乐得先逛一逛,结果很快就发现这庐州不一般。
庐州是江淮重镇,曾经隋唐宋三朝,定都西安、洛阳、汴京的时候,合肥就是南方物资运抵京城的重要交通枢纽,只不过后来元朝定都北平,又开凿了京杭运河,扬州才取代了合肥交通枢纽的地位,迅速兴盛了起来。
鲁锦当初刚打下来这里的时候,庐州城墙高不过五六米,只有夯土没有包砖,现在经过近一年的建设,城墙增高了一倍,加上城垛女墙已经有了12米,还筑有内外瓮城,瓮城上还有箭楼、炮台等设施,外面还包了青砖,堪称固若金汤。
而且庐州城现在的人口也不少,鲁锦刚占领庐州的时候,城内人口大约有六万,后来鲁锦占了这里,来了不少官员和将领的家眷,还招来了许多工匠,那些工匠的家眷也在这里,再加上数万驻军和其家属,城内人口如今已有十一二万左右,绝对不算小城了。
更加离谱的是,这里驻军数量奇多,陈普文大致转了一圈,发现穿白甲和黄甲的骑兵就有七八千左右,这是叶升的骑兵一团和禁卫军的两个骑兵营。
城墙上还有穿红甲的士卒站岗,按照圣武军的编制,穿红甲的应该是一个团的规模,其实就是调回来没多久的俞廷玉的二团。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穿黄甲的士卒,约摸有一两万,听说是鲁锦的禁卫军,还有一两千穿黑甲的,陈普文搞不清这是什么编制,但见那些黑甲士卒都十分精悍的样子,全是精壮勇士,所持兵器也无定制,什么狼牙棒,短戟,铁枪,斩马大刀应有尽有,看起来就不是便宜货,陈普文立刻判断,这应当是鲁锦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
仅这些东西,就足够陈普文吃惊了。
一座位于外围防线重重保护之下的庐州,居然还有三四万的驻军,那驻守在外围前线的军队又有多少?
这鲁锦打下安庆之后,恐怕又没少扩军!
还有这三四万士兵所穿的甲胄,全是一水的制式布面暗甲,甲胄精良,用料扎实,还是那个问题,这可是处于重重保护下的庐州,属于后方中的后方,这样驻守三线的部队都有如此精良的甲胄,那前线的士卒穿的又是什么装备?
这说明什么?说明鲁锦的甲胄何止是够用,这产量简直有点离谱了,毕竟鲁锦才占了庐州多长时间,这还不到一年呢,就能调动生产那么多资源了,生产力简直强的可怕。
就在这时,城外又驶来一列车队,还是那种四轮马车,陈普文这时也看了出来,这马车似乎不止加了两个轮子那么简单,好像承重能力也比两轮马车多得多,真是运输利器啊。
但是负责押运这队马车的,却是着甲的圣武军士卒,让陈普文感到有些奇怪,便对身旁一个跟着的小吏问道,“这是运的何物?为何还要士卒押送?”
“哦,这是食盐。”小吏瞟了眼那些士卒的青蓝色甲胄,一眼就看出这是地方的内卫军,当即说道。
“食盐?这么多,是从扬州路买来的私盐?”陈普文好奇道。
“扬州路那些盐枭的私盐?那我们可买不起,那里可是元廷的地盘,他们防咱们还防不过来,即便能买来一些私盐,也要价奇高,若任他们宰割,那咱圣武军早晚饿死。”小吏不忿道。
“那这食盐是从何而来?”
“这是定远的井盐。”
“定远还产井盐?”陈普文更加吃惊。
小吏闻言顿时得意道,“那可不,我家大帅可是公输氏圣裔,有家传秘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有堪舆秘术,能洞悉九幽之下,大帅夜观天象,说定远地下有个大盐矿,我神州子民万世也吃不完,便命人去凿井取卤,果然凿出盐井。
“这盐井一出,日进斗金倒还在其次,总算是让大军喘口气,不用再吃那元廷的高价私盐了,你坐地涨价,咱大不了不吃,咱自己产。
“现在咱们又占了安庆路,截断大江东西,整个江西的盐路都掌握在咱们手里,那扬州路的盐枭若想把盐卖去江西,也得给咱低眉顺眼,仰大帅鼻息过活,否则咱直接把定远的井盐卖过去,他们一个子也别想赚。”
嘶——
陈普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鲁锦简直是个奇葩,偏偏还占了一块奇葩的宝地,背靠大别山,身后无强敌,山中还有数不尽的木材,药材等物,北面又有刘福通和芝麻李为屏障,元廷的大军也打不到他,东面又是长江天险,鲁锦手握雄壮水师,元廷也不敢轻易进犯。
偏偏他屁股底下还坐拥一块宝地,都说盐铁专营,盐铁专营,现在盐铁之利都让鲁锦给占了,不仅能自产兵甲,连食盐都能自己自足,甚至还能外销去江西。
更关键的是那小吏有意无意透露的话,现在鲁锦占了安庆,掐断了长江的交通运输,若是鲁锦一个不高兴,能直接掐断江西湖广的食盐供应,那可正好是他们徐宋的地盘。
他娘的,这还没见面呢,就让人家抓住了命根子,凭空给人家握了个把柄,这接下来还怎么谈?就算那鲁锦肯归附,恐怕也要狮子大开口。
陈普文突然有点绷不住了,不知道这是不是鲁锦特意派人演给自己看的,他忙向那小吏问道,“不知你家大帅何时才肯见我?”
“大帅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明天吧,使者车马劳顿,往来辛苦,先休息一日也无妨。”
第248章 滚刀肉
翌日,元帅府二进中堂,陈普文终于得到鲁锦召见。
中堂内,鲁锦坐在上首,左右两边的架子上披挂着两副甲胄,一副是鱼鳞明光直身铁甲,另一副是黄色缎面蟒纹暗甲,身后的供案上还摆着一柄八面汉剑和一张雕漆宝弓,旁边的武器架子上还倚着一杆一丈多长的方天画戟。
陈普文看着那身黄缎蟒纹甲胄,不禁眼皮直跳,鲁锦见他神色有异,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甲胄,当即笑道。
“我听闻四爪为蟒,五爪为龙,如今军中将士都做了甲胄,我身为全军统帅,做一身蟒纹甲胄,不僭越吧?”
陈普文闻言一愣,顿时以为鲁锦这是在暗示自己,这是在隐晦的开价?试探他今后能不能穿蟒袍?
于是陈普文便连忙道,“不僭越,以大帅的战功和兵威,有此殊荣也是应得的。”
陈普文说的这话,也很耐人寻味,鲁锦的战功,谁能评定?有此殊荣,又是谁给的殊荣?
这意思就是在说,你想得到这样的地位,首先得先归附徐宋才行,有你如今打下的这些地盘,还有手中的大军,许你穿蟒袍也是你应得的,但前提是你得先归顺。
然而鲁锦却不接他这茬,而是冷笑道,“呵呵,就算是僭越又如何,那大都的鞑子皇帝难不成还能过来剁了我?”
一句话,便将陈普文说的与徐宋的臣属关系,变成了和元廷的敌对关系,根本不承认是徐宋的臣子。
这话术,再次让陈普文一愣,暗道这鲁锦果然狡诈机智,绝非易与之辈。
“来人,赐座,看茶,先生请坐。”
“多谢大帅。”
等侍卫上了茶水,鲁锦这才邀陈普文坐下,自顾自的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这才说道。
“前宋之团茶,制作起来费时费力,茶农劳作繁重,颇为残民害民,况且团茶并不好喝,达官显贵也以斗茶击弗为乐,看起来繁花似锦,吃起来却寡淡无味,早已失其真味。
“而这炒制的芽茶则不同,制作简单,产量又大,汤色金黄诱人,入口唇齿留香,余韵绵长,颇有一种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之感。
“我这人不喜繁奢,只喜实用,便废了团茶,如今只做炒茶,这便是霍山产的黄芽茶,先生刚从那边过来,不知这茶汤可还入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