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入了他们的小俱乐部。”
老弗兰克轻轻颌首,“有了支票,就拥有了一切。”
小弗兰克重新扭回头,继续翻看手里的支票本,“上面甚至有我的名字。”
一张,再一张,看着自己的名字演变为黑色字体,感觉有些奇妙。
老弗兰克,“一步登天。”
小弗兰克压低声音细细呢喃,“一步登天。”
呵呵。
喉咙深处传来轻轻的笑声,却如同烟雾一般转眼就消散了,静静地注视支票本,上扬的嘴角缓缓平复下来,凝聚的视线焦点也在支票本上徐徐溃散。
错杂而无力的情绪在那双湛蓝色眼眸里微微闪烁。
明明没有开口也没有对话,但那双眼睛里盛满的光晕却让整个屋子里完完全全安静下来,放任思绪在自己的想象世界里翱翔。
他们能够感受到一场暴风雨正在靠近,世界摇摇欲坠,却只是牢牢抓住眼前片刻曙光拒绝放手,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这就是希望、这就是转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自己的担忧不会演变为现实,自己应该怀抱积极乐观的想法。
却在嘴角笑容绽放的短暂瞬间,眼神和灵魂凝结——
不由出神。
仿佛就在这一刻,现实的冰冷缓缓抓住了心脏。
那一片湛蓝里,只有一片茫然。
他,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又能够挽回什么呢?
无助和胆怯就在溃散的焦点里氤氲开来。
全场,鸦雀无声。
甚至就连空气流动的琐碎声响似乎也已经全部消失。
“卡!”
一直到史蒂文出声打破平静。
空间里可以听到长长吐出一口气的声音,气流涌动,却转眼平复下来,悄无声息地隐藏在自己的大脑深处。
史蒂文也不例外。
他有短暂的愣神,因为在那个眼神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也曾经经历那一切,他也曾经面对那些困惑,那些错杂和脆弱,他以为永远不会有人了解。
但是,他错了。
忍不住地,史蒂文再次看向安森,回味那个眼神——
原来,一个眼神真的可以隐藏一个世界。
史蒂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想再次捕捉刚刚那个眼神,留给小弗兰克展现心理变化的空间。
然而,史蒂文还是及时踩下刹车,控制住了自己,掐灭这个想法。
不是安森不好,事实上,安森的表现着实太出色,和克里斯托弗的对手戏居然能够表现出情绪的层次;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史蒂文需要点到为止。
史蒂文本来就不擅长捕捉演技高光瞬间,他的强项不在这里;他还是侧重电影呈现的视听效果,从如此角度来看,他不应该让表演打破叙事的流畅性。
尤其是商业电影。
一切都需要恰到好处,如果不懂节制不懂分寸,那就会成为一场灾难。
刚刚安森的表演很好,非常好,镜头也已经捕捉到了,所以他不应该贪心,再继续雕琢继续捕捉,见好就收,就让这个镜头停留在这个状态上。
史蒂文还是经验丰富,及时控制住自己,但他也还是忍不住赞叹,安森的表演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少年的青涩和成熟的沧桑”,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交织在一起,这是可能的吗?
呼。
史蒂文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全场工作人员都在等待他发号施令,他快速沉稳下来,“这个机位没有问题了,下一个机位。”
一遍过!
狭窄的房间里窸窸窣窣交换着眼神,如此高难度的戏份居然能够一条就通过,哪怕是在史蒂文的剧组也不太常见;但奇妙的是,没有人觉得奇怪,视线里涌动的更多是惊叹和亢奋,无法控制地雀跃。
而安森呢?
微微有些愣神,隐隐有些疲倦,即使拍摄结束了也还是略显晃神。
难以想象,明明没有做有氧运动,却感觉到疲倦,似乎能够感受到能量的消耗,却又无法准确形容。
然后,前方就传来呼唤。
“安森!”
安森猛地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一眼就看到史蒂文那张平静的脸孔,他还以为史蒂文对下一个机位的拍摄有视线,连忙收拾思绪找回注意力。
史蒂文停顿一下。
“刚刚表演非常精彩。”
说完,史蒂文还竖起大拇指,却没有再继续停留,转头就和工作人员忙碌起来,视线里可以看到不少工作人员也纷纷对对着安森露出笑容竖起大拇指,尽管没有言语却依旧能够感受到氛围的变化。
些许欢快,些许雀跃。
安森微微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克里斯托弗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现不错,继续加油。”
笑容,在嘴角停留一小会儿,最后还是上扬了起来。
所以,这就是表演的滋味吗?
(本章完)
第380章 更进一步
“……看,这一组镜头,摄像机会在你的斜后方位置,以你的后脑勺去捕捉房间里其他人的状态。”
“然后。”
“沿着弧线顺时针转移,先是你的母亲然后是伱的父亲,在这个过程里,你的祖母和律师的身影会持续穿行,他们沿着一定轨道前行,形成干扰。”
“注意,你的视线要试图寻找父亲的位置。”
“接下来,摄像机会在你的左侧肩膀水平线位置停顿,最后完成顺时针的部分转动,正面捕捉你的眼神。”
“所以,对于这个机位路线,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拍摄,依旧在继续。
从上午到下午,他们依旧在皇后区的那间公寓里,拍摄路线也从厨房到大厅最后来到阿巴内尔夫妇的卧室,为今天重头戏画上句号,拍摄难度最高、戏份同时也最重要。
正是因为如此,史蒂文亲自上阵,为安森说明整个机位、轨道、构图,确保安森明白整个三维立体空间呈现出来的效果,只有这样才能够在正确的位置完成正确的表演——
史蒂文依旧是史蒂文,镜头里每一位演员的位置和空间都至关重要。
安森,状态上佳。
今天一整天的拍摄都非常顺利,现在也依旧正在状态上,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明白了史蒂文脑海里对画面的构图。
轻轻颌首表示自己明白,安森询问,“那么表演呢?导演有什么构想?”
史蒂文轻轻耸了耸肩,“给我一个惊喜。”
说完,拍拍安森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起身离开了,显然,这场戏还有诸多细节需要安排。
这是今天最后一场戏,也是纽约拍摄的最后一场,前面全部都是预热,一切都在为这场戏做准备。
离婚戏。
小弗兰克最担心也最恐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阿巴内尔一家没有能够坚持下去,遗憾走向四分五裂的结局,对小弗兰克来说,这是沉重打击。
然而,更糟糕的是,因为他未成年,所以他的监护权等待决定,选择父亲还是选择母亲?
这一场戏,史蒂文拍摄的就是这个。
前脚,小弗兰克才得知父母离婚的消息。
后脚,小弗兰克就必须选择跟谁。
正是因为如此,史蒂文通过整个设计和调动把小弗兰克脑海里的混乱与动荡具像化,从听觉到视觉形成一系列干扰,制造干扰,强调小弗兰克所熟悉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
自然地,表演也就格外重要——
因为,这一切就是转折。
在小弗兰克-阿巴内尔的自传里,他就是在这次离婚之后无法接受事实选择离家出走,在一家旅馆居住的时候、看到进进出出格外拉风的飞行员,他完全被迷住,立志成为飞行员,但他可不想花费功夫去飞行学院,那太费神了,于是他开始伪造身份。
一段难以置信的犯罪旅程,就此拉开帷幕。
那么,在这个场景里,小弗兰克到底经历了什么?
前世,莱昂纳多在这场戏里展现出了愤怒和恐惧,可以清晰看到他后来千篇一律的皱眉表演方式,展现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本能反应——
准确,但不够丰富。
更重要的是,安森不想重复莱昂纳多的表演,他就是他,他不是莱昂纳多,他们对角色的理解自然不同。
所以,安森刚刚询问了史蒂文,但显然史蒂文不感兴趣,把主动权交给了安森。
不由地,安森开始回想,二十五岁那年得知父亲生意暴雷,他和母亲一夜之间沦落街头,甚至没有时间收拾打包行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来,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传递着丑陋难听的传闻,那是一种什么状态?
愤怒?恐惧?
不,并非如此。
真正经历过就知道,一切都太突然也太凶猛,在那个当下根本没有时间愤怒和恐惧,第一反应是困惑,第二反应则是茫然,甚至就连否认现实的缝隙都没有。
他们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被一股洪流卷着前进,任何抵抗和反击都显得微弱而无助,懵懵懂懂地就已经被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巨浪吞噬。
所以,在剧本里,离婚的下一场戏则是一段奔跑。
不是日本电影的热血跑,而是一种逃避一种宣泄一种无助,漫无目的地狂奔,仿佛只要自己远离那个漩涡,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又或者稍稍推迟一些,他正在逃离现实的追逐——
史蒂文,他是知道的,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他也不确定应该用什么表演来呈现层次,但他能够感受到镜头的运动,用本能的奔跑来呈现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第三反应,否认和逃避。
一层,再一层;一步,再一步。
思绪,在脑海汹涌,不由自主地,安森就安静下来。
此时再次回首前世的记忆,并不痛苦,而是有些恍惚,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却没有一点真实感,如同梦境一般在自己的眼前上演,然后他看着那个“电影”在上演,注视着自己前世的身影却格外陌生。
然而,心脏就这样缓缓沉淀下来,浸泡在苦涩的海水里。
“你还好吗?”
忽地,耳边传来一阵惊雷,思绪如同潮水一般全部消失,安森重新聚焦,然后就看到了眼前那张脸。
纳塔莉-贝伊(Natalie-Baye),这位曾经四次登顶法国最高奖项凯撒奖并且在1999年拿下威尼斯电影节影后的女演员,今年五十三岁,在业界打滚足够多年,和克里斯托弗-沃肯一样是一位实力派,同时也是史蒂文饥和汤姆拜访巴黎的另外一个收获——
她扮演小弗兰克的母亲宝拉-阿巴内尔。
一句问候,是法语,柔软的语调显得格外温柔。
安森微微一愣,然后展露一个笑容,“正在调整状态,你知道,试图唤醒一些记忆。”
纳塔莉轻轻抬起下颌,“方法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