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惊愕,大殿内竟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熊午良似乎对诡异的气氛毫无察觉,恭恭敬敬地对着空荡荡的王座行礼:“臣曲阳侯芈良,拜见新君。新君万岁!大楚万岁!”
也不待群臣反应,只听得大殿外忽然齐刷刷传来一片虎吼声:“新君万岁!大楚万岁!”
有胆大的臣子向着殿外望去……拱卫在外的殿前武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统统换了人,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这些‘殿前武士’,一个个手持大盾长戈,却并非以往的华贵仪仗模样——他们的大盾上,还残留这剑刻斧削的斑驳痕迹,分明是一支沙场上搏杀出来的悍旅!
一眼看去,这些殿前武士内穿皮甲、外罩铁甲……
他们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熊午良的私兵部曲!曲阳新军!
行吧。
群臣明智地选择了视而不见,于是纷纷对着空旷的王座行礼,齐声赞颂道:“新君万岁,大楚万岁。”
……
“今日朝会,第一件事儿——为先王定下谥号。”熊午良如是说道。
所谓谥号,指的是君王死后,用极其精炼的一两个字,概括他的一声。
譬如赵武灵王赵雍的‘武灵’二字,便是这老六的谥号。
至于芈槐……给他定谥号,还真成了一件难事儿。
这哥们儿的一生,实在是跌宕起伏,太特么传奇了——早年间被张仪一顿忽悠,打了几场败仗,损兵折将丢城失地……
但后来,楚国又打了不少酣畅淋漓的大胜仗——譬如吞并越国、击退齐国、吞并宋国、第二次丹阳大战……
倒也是武功赫赫,一度称霸中原!
若是到此为止,那么芈槐肯定是个美谥无疑了。
偏偏,秦魏韩三国联军伐楚之时,这位大王亲帅三军,又打了一连串前无古人的大败仗……葬送了楚国的霸业,甚至连王都都被人攻破了。
结果到最后,这位大王又宁死不屈,刚烈赴死……
一波三折,不外如是。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个中年大臣起身拱手:“曲阳侯,以老臣之见——先王功过参半,美谥不足,而恶谥有余,应当予以平谥也。”
说话的这个大臣,名叫景充。
景充,乃是楚国大族景氏的族长,在楚国官任‘国老’,是一个职位显赫、然则没什么具体权力的官职。
除了王族之外,楚国有三大家族最为显赫——便是屈、景、昭三族了。
屈氏和昭氏自然不必多说——这个景氏既然能与二者相提并论,可想而知,也是一个重量级角色。
楚国一向有臣强君弱的传统——这三个大族,门生故吏遍布楚国上下,更兼各有封地、子民……甚至各自拥有的私兵部曲,也不在少数。
不夸张地说,屈景昭三族若是联起手来,就算是楚王,也得退避三舍。
对于景充这样一位大臣的话,就算是权倾朝野的熊午良,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
景充方才口中所谓‘美谥’,又称‘褒谥’,指的便是带有褒扬含义的谥号,像是‘文、武、明、睿、康、景、庄’等等,都属于美谥。
至于‘恶谥’,自然也容易理解——‘厉、灵、炀、幽、哀’等等……得到这些谥号的基本都是历史上的暴君,甚至是亡国之君。
不过历史上,也有将美谥和恶谥结合起来的案例——譬如赵武灵王赵雍,谥号便是‘武灵’二字。
夹在二者中间的,便是平谥了,真实历史上,楚王芈槐的谥号‘怀’字,便属于平谥,此外还有‘惠、献、平’之类的,都属平谥。
“愿闻其详。”熊午良面色古井无波,冲着景充微微拱手,也算是给足了后者面子。
景充抚须而笑:“以老夫之见,先王的谥号,应当在‘怀’、‘赧’、‘思’之中选择。”
熊午良微微出神。
在真实历史上,楚王芈槐被骗到秦国,客死他乡,最后的谥号便是‘怀’字——这个字不好不坏,又带了一丝怜悯的意味。
没想到在这个时空,大伯死后得到的评价,居然还是这个‘怀’字!
倒也合理。
楚王虽然兵败,却宁死不屈,国人怀之……一个‘怀’字,理所当然。
熊午良轻轻颔首,沉吟良久之后,拍案定夺:“再加一个字——昭!”
昭怀!
楚昭怀王!
昭者,声闻宣远、威仪恭明也。
怀者,慈仁扬善、民思其惠也。
虽算不上一等一的美谥,却也是颇高的评价了……自己这个大伯一生最好面子,也算是个体面人,‘昭怀’二字,便是我这个大侄子对你最后的敬仰罢!
景充皱起了眉毛,似乎对熊午良的独断专行不太满意……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也好。”
屈原自然无条件拥护熊午良的决定。
至于昭雎,这老狐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
群臣于是齐声道:“昭怀,甚合适也!”
……
第一项议题,过得很快。
大家都知道,对先王谥号的敲定,根本不是今天的重点……曲阳侯强势接管朝政,甚至‘代王朝会’,一副雄心铁腕的模样,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死人定一个名号而已。
大殿,迅速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熊午良的脸上——
这个摄政君侯,接下来会说什么?
该不会就要强行推动变法了吧?
群臣隐晦地相互对视。隐隐间,已经有莫名的阻力,在大殿内悄然升腾……
……
第509章 蒙古国海军司令昭雎
若是熊午良当真要推行他那个劳什子‘变法’,群臣虽然不敢明面上反抗,但是暗戳戳阳奉阴违还是不在话下的。
当初那个吴起,在楚国搞变法,折腾得世家大族很是过了一阵苦日子。
那又如何?
后来,不还是把吴起那个狗日的给整死了?
当然,以熊午良今天的羽翼来看,比当年的吴起实力还要雄厚得多……那也无妨。就算熊午良再怎么强势,也总不能比全国的贵族势力加起来还要庞大。
……
在群臣各怀心思的注视下,只见熊午良大手一挥,一脸正气道:“奉大王之命——新君即位,老令尹昭雎有功于国,免去令尹之职,擢升国师!”
昭雎白眉微微一抖……着实想不到,熊午良第一个‘高升’的,居然会是自己。
所谓国师,是一个极其尊崇的官职——管理楚国王室的教育机构,从王族子弟中选拔人才、主持祭祀等等。
尤其楚人的先祖鬻熊,曾经给周王室担任‘国师’一职……既然有此渊源,楚国的‘国师’更显得分量十足。
群臣面面相觑,都以为就算熊午良不杀昭雎,肯定也会给后者穿小鞋,没想到昭雎这老令尹不但没受什么祸害,居然还高升了。
在片刻的安静之后,终于有心思玲珑的回过味儿来了!
这国师,名号虽然显赫,却和景充的‘国老’一样,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职。
好比蒙古国海军司令一般……
进入战国时代,各国之间的兼并战争愈演愈烈,于是一切以实效为重——就拿任用人才来说,甚么血统家世之流,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以秦国举例——名动天下的百里奚、商鞅、张仪、司马错、白起,包括后来的范雎、吕不韦、李斯……都是典型的布衣将相,或者最多是个破落贵族出身而已。
在这样的背景下,即便是臃肿腐败的楚国,也鲜少再大肆任用那些被膏粱灌满了肚腩的王族子弟,而是效法中原各大强国,大力起用布衣人才。
国师职能下的‘从王族子弟中选取人才’,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至于主管祭祀,更不用说——在几百年前,这还算是一个有名有实的显赫官职。当时还有‘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的说法,就是说祭祀和打仗一样,是邦国最重要的两件事儿之一。
但是,同样进入战国以来,礼崩乐坏——不敬鬼神的君王称王称霸、笃信神秘的邦国社稷倾覆……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故而,祭祀这件曾经重要的大事,也在一年年简化。
到了现在,‘国师’这个职位,便成了有名无实的虚衔——在今日之前,楚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设立过‘国师’了。
想明白了这一茬,很多大臣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昭雎……
却见昭雎这条老狐狸神态自若,恭敬地对着王座一躬,吟哦一声:“老臣谨遵王命!拜谢大王恩典,大王万岁。”
熊午良盯了昭雎一会儿,见后者一副宠辱不惊的怡然模样,便收回了目光,板着脸道:“曲阳尹屈原,扶助新王有功,擢升令尹,即日开府,总揽国政!”
“法家宗师慎到,精于治国政务,聪敏有为——擢升左尹,辅佐新令尹开府执政。”
“燕国降将乐毅,用兵有方,于郢都一战功勋显著,护国有功——擢升左司马,即日开府,代大司马总揽军务。”
“大将芍虎,经年恶战,战功累累……虽不是我大楚贵勋,却也大功于国,理当褒奖——即日擢升柱国将军,兼领右司马!”
“诸位大臣,可有异议?”熊午良的目光,在群臣的脸上缓缓扫过。
……
一连串的命令,震撼了所有人!
屈原擢升令尹——单是这一条,就让所有人如芒在背了。屈原这个老东西,大家对他都不算陌生。当年,这货没少在先昭怀王面前,鼓吹甚么狗屁‘变法’。
慎到,一个法家的宗师,来给新任令尹屈原当副手……似乎更佐证了群臣心里隐隐的忌惮和抵触。
曾经的燕国昌国君乐毅,带兵打仗确实有一套,再加上这厮在郢都一战中的出色表现——封他做左司马,倒也合理。
至于芍虎……群臣也知道,这是熊午良的死忠,一个胸毛茂盛的莽汉。
这货,一个昔日越国降将,没有甚么高贵血统,也配腆列朝堂之上?充当我大楚堂堂的右司马?(楚国虽然也在努力任用平民人才,但是对于这些‘贱民’而言,这种来自贵族的鄙夷,也确实同样不少)
不管怎么说,熊午良一系列命令,几乎囊括了楚国的军权政权。
一副强势摄政的贪婪嘴脸。
群臣惊骇之下,竟然纷纷沉默了。
关键时刻,群臣将目光习惯性地看向楚国屈景昭三族的代言人……屈原自然面色如常,而昭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干我事的模样……
景充按捺不住了,用右手的龙头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君侯还有甚么吩咐,不妨一并说完,我等再来评判!”
群臣一怔,随后心中暗暗叫绝!
好一个景充!果然有一手!
熊午良凝视景充许久,这位景氏族长居然感觉鼻尖微微冒汗……正要说话之际,却见熊午良突然灿然一笑——
“本侯,倒是没有别的吩咐了。”
“诸位的担忧,本侯心里也清楚,倒不妨与二三子明言——经历联军伐楚一战,我大楚已然国本动摇,正是该当休养生息的时候。本侯不会有什么乱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