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司马错,贵为大秦国尉,居然亲自穿戴全套甲胄,拖着已经有些老迈的身子,在整座大营巡视了一圈。
检查一下秦兵的警觉性、言语上鼓励一下那些深夜站岗的秦兵、亲自检查一下营寨是否坚固……让那些原本困意升腾的放哨秦兵,一个个变得精神抖擞、感激涕零。
“国尉,真不愧是国尉!”
“跟着司马将军打仗,必胜无疑!”
“真乃大秦柱石也……”
司马错巡视了一圈,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帅帐——在副将和亲兵的侍奉下,解下了身上那身沉重的秦将盔甲。
司马错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注意到了副将崇拜的目光,不由得一笑:“怎么?”
副将孟西相由衷地赞叹道:“国尉身份显赫,竟然亲自做这些繁琐累人的巡营杂务……真令末将佩服!”
司马错淡然一笑,笑纳了副将的赞誉,然后道:“巴蜀人擅长林中偷袭,不可不防。”
“人老了,疑心重——非要亲自检查一圈儿,今夜才能睡得放心。”
“为将者,不能怕麻烦——所谓‘多算多胜、少算少胜、不算不胜’,就是要把一切可能都算到了、想透了,才能百战百胜。”
说罢,司马错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勉励道:“孟将军,你算是我大秦最年轻有为的青年将军之一;又出身郿县孟氏一族,乃我大秦名将之后……日后必成大器。”
“这些统兵的基础学问,可不要粗心大意了。”
孟西相感佩交加,连连称是。
又壮着胆子,由衷说道:“末将斗胆——若第二次丹阳大战是国尉您亲自指挥,或许结果又不一样了。”
“遥想第一次丹阳大战时,您便是我大秦主帅——一战下来,斩首楚蛮八万,那芈良小儿的父亲熊威,也在大秦的利剑下授首……”
孟西相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
状似十分不甘!
提起第二次丹阳大战,那是所有秦军心中的耻辱!
投入的兵力超过楚军、单兵战力更是远胜楚卒……居然还打输了?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将帅无能呗!
秦军士卒们经常私下里扼腕叹息,皆以为若是有足够优秀的宿将领兵……大秦绝不至于低头请和、连【武关】都丢了去。
这‘足够优秀的宿将’,当然非司马错莫属了!
在同样的一个丹阳战场上,司马错曾经斩杀楚军八万,连同楚军主帅屈匄(读‘丐’)、裨将逢侯丑在内,俘虏大小楚将70余人——那个该死的熊午良的亲爹熊威,也被斩首于战场之上。
皆乃国尉之功也!
“我秦军上下皆以为——日后秦楚两国,必然还有一战,而且不会太远!”
“恳请国尉能亲自领兵,大破楚国!斩杀芈良,让那个小楚蛮步上乃父的后尘——以他父子二人的首级,祭奠我大秦战死的将士!”孟西相咬牙切齿道。
显然,已经恨极了楚国……尤其恨极了熊午良。
司马错皱了皱眉毛——事实上,他也私下里复盘了那‘第二次丹阳大战’,得出的结果是年轻的白起没有犯任何错误……即便是司马错领兵,自认也够呛能做得更好。
秦国在那场败仗中,败就败在熊午良麾下的楚军步兵居然能在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严酷寒冬中急行军、甚至还能在高速机动中保持战力。
熊午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
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面警声大作……不由得脸色一变!豁然起身!
“敌军夜袭?快!给我披挂!”
……
等到司马错急匆匆赶到营墙边上的时候,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几十具尸体整齐地摆在地上,正在清点死者人数的秦军小将脸色铁青。
“发生甚么事了?”孟西相脸色阴沉地问道。
“末将拜见国尉,”那小将冲着司马错抱拳行礼:“巴蜀蛮子夜袭,干掉了我军布置在外围的部分哨兵。”
“好在我军警惕性够高,及时鸣警……夜袭的蛮人便潮水一般散去了。”
“若不然,可能会吃个大亏。”
司马错脸色有些难看——毕竟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一路跑过来也是很耗费体力的。
而且,整座秦军大营都被这场小小的冲突惊动了——边上的几座营盘皆灯火通明,不少旗帜都在有规律地摇动——这是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来就因为行军而身体疲惫的秦军士卒们,半夜又来了这么一遭,明天的行军速度定然要大打折扣了。
要是运河还在就好了!
乘船而下,秦军士卒可以保持充沛的体力,又不用担心遭到偷袭。
“打旗语——无事发生,各营盘继续休息,不得随意走动。”司马错沉吟了一下,如是下令道。
随后,他又看向那小将,严厉地询问道:“敌军方才来了多少人?从哪个方向而来?”
“战术战法如何?”
“可有旗号标识?能判断出是哪一股敌军吗?”
一连串发问,问得那小将两眼发直……片刻之后,才在司马错凌厉的眼神下,期期艾艾地回答道——
……
第423章 模样凄惨的公孙成
那秦军小将被连珠炮一般的发问打得晕头转向,片刻之后,才捋清了思路,一条条回答起来——
“回禀国尉——夜幕朦胧,敌人又没有打火把,看不大清……人数不详,战术战法不详,也不见甚么旗帜标识……”
司马错脸色很精彩。
好嘛!
一问三不知!
一眨眼死了几十个老秦悍卒,结果连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
不过……司马错也没有怪罪那个值班的小将,只是挥了挥手:“派人去密林中搜索一番,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一队秦兵进入密林中搜索,一直搜到了天亮,也没有搜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地上有些许血迹,但是没有留下巴蜀人的尸体。
显然,巴蜀人要么就是没有死伤,要么便是将尸体都拖走了。
反倒是那一小队秦兵,在密林里中了陷坑——树叶遮蔽掩护,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削尖的竹刺。
火把带来的光线很昏暗,看不太清——有两个秦兵掉进了同一个陷坑里。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另一人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却也被竹刺穿透了脚掌,只能躺在担架上了。
其余的秦兵加强了警觉,这才没有再次中招。
搜寻回来的秦军百长暴跳如雷,怒骂不断:“川蛮子,忒阴险!”
“恶毒!阴损!”
“不敢与国尉的大秦虎狼之师作战,只敢施展这些卑劣手段。”
司马错皱着眉毛,没有多说什么。
也难怪这位秦军百长暴怒——
一夜之间,死一人,伤一人,还得分出两人来给伤兵抬担架——一个好端端的精锐百人队,百分之四的战斗力就这么没了。
没有敌人的尸首,只有零散在林中的几件兵器——司马错端详一下,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贼军用的剑戟,他再熟悉不过了!
分明都是秦军的制式兵器!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完全有可能是那些叛军乱军,从巴蜀之地的秦兵手里缴获来的军械。
总之,还是扑朔迷离。
眼看天光大亮,司马错当即下令:“拔营起寨,加快速度行军!”
“尽早进入巴蜀腹地,离开密林!”
“对了——这周边,可有甚么村镇否?”
孟西相拿出舆图,在脑海中简单分析了一下,然后禀报道:“距此处不远,约莫十余里的距离,有一个巴人的山村。”
司马错轻轻颔首,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
……
五万秦军继续前进,途中又遇到了几次骚扰。
面对那些熟悉地形、精通山地战的巴蜀人,生长于陇西一望无际大地上的秦人,着实显得笨手笨脚——密林之中,秦兵可以用于反制的手段实在有限。
若要去追,又难免中埋伏——像是陷坑、绳套、排刺、地钉之类的陷阱,让秦军士卒对密林望而却步。
而司马错的手段,则简单粗暴!
铁腕镇压!
凡是秦军遇袭的地段,方圆二十里内的巴蜀村落,皆要面对秦人的血腥报复!
秦军骑兵快马而来,将村里的巴蜀人驱赶在一起,审问。
得不出想要的结果,便举村屠之!
执行屠杀任务的时候,秦兵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在战国之世,两军战后,胜利者屠杀或抢掠敌国的平民,是很常见的事儿。
算是一种维持士气的常用手段。
秦国的军队在这方面,尤其不当人——一场大战之后,周边村镇的平民往往都要死绝——这可都是活生生的‘战功’啊!
而面前的巴蜀人嘛……在这些秦人的眼里,更是可恨!
明明在我大秦治下,你们这群刁民还敢有反心?该杀!
人头滚滚,毫不手软。
老幼妇孺的尸身堆叠相籍……唯一让那些秦兵叹息的,便是此时还没有与敌军作战,不能把这些脑袋囫囵充作‘军功’……
不管怎么说——秦兵一路烧杀过来,最后面对的反抗明显少了很多。
某日扎营。
司马错与一众秦将聚在一起,正核对着粮草的剩余、行军的方向等等……却见一个传令兵大步匆匆赶来。
“报——启禀国尉,营外有人求见!”
司马错一怔。
哦?
这遍地敌人,巴蜀人对秦军避之如蛇蝎……还有主动上门求见的?
“带进来。”裨将孟西相如是吩咐道。
领进来一看,众人先是发懵,然后恍然!
只见这人身上的麻布衣袍破破烂烂,头发肮脏、脸上满是泥土——像是个在山沟里滚了一夜的叫花子。偏偏腰间还揣着一柄秦剑。
正是漏网的【成固】守将,公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