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诶呀!秉文你可终于来了,我们北大可是日盼夜盼着你的助力!”
“蒋先生客气了,秉文来北大,不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而是一个讲师的身份被邀请而来,实在是已经逾矩了。
这是北大各位先生对于我的看重,秉文诚惶诚恐。”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屋子里面传来蒋梦麟爽朗的笑声。
在胡适的印象里面,已经许久没有听过校长有过这样由衷的笑容了。
这些日子来,北大校长的位置并没有那么好当。
“诶?怎么没有见到胡适之来?我不是让他去接你了么?”
“适之先生啊?他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在后面吧?”
听到包国维这话,胡适之的脸上顿时一抽,当即快步走上前,推开门。
一进入屋子里头,他便又挤出笑容,连连指着包国维笑着说道。
“秉文啊秉文!你这个年轻人却不等等我,叫我追出一身汗来。”
包国维回答道:“适之先生也还年轻,不过四十岁的年纪,正当风华正茂才是。”
“诶诶诶!”蒋梦麟笑着说道。“你们俩个年轻人说话,却显得我这个老头子越发老了。”
几人寒暄了一阵,蒋梦麟当即将包国维引入到里头客厅。
“来来来,秉文远道而来,快坐下咱们可得好好聊聊。”
直到从沙发上坐下来,包国维才有时间好好打量一番面前这位校长先生。
这个时代的学者,装束大都差不多。
习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以及一身深色长衫。
身为北大校长,蒋梦麟倒是没有什么讲究,一身衣服朴素简单,脚下也只是踩着一双黑色布鞋。
他十分清瘦,不说话的时候嘴巴微微朝里面收,显得内敛深沉。
说起话来,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给人以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感受。
蒋梦麟在十七岁那年考中了秀才,也算是清末最后一批秀才。
后来赴美留学,进入到加州伯克利分校学习教育,最后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
前几年,奉系军阀控制北平之后,北大一路陷入到动荡之中。
张作霖为了能够控制北大,将其与其他八所国立大学合并为京师大学堂。
后来到了金陵方面管辖,又改成中华大学。
去了军阀,又迎来了金陵方面的控制,为了守住北大的传统,北大师生奋起反抗。
在北大师生的复校斗争之下,金陵方面才终于妥协。
直到1929年初,北大的动荡与风波渐渐平息下来,北大算是终于复课。
此时距离北大停课已经过去了九个月。
北大校长之位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在了蒋梦麟的身上。
实际上,蒋梦麟出任这个校长,也是常凯申与北大诸位师生的一种妥协罢了。
一方面常凯申能够给予蒋梦麟一定的信任,实现对于北大一定程度上的控制。
另外一方面蒋梦麟的身份较为中立,能够平和北大师生对于金陵政府方面的抵触。
到了如今,华北地区名义上是金陵国府管辖,实际上还是在奉系的掌控之下。
幸好,有别于张作霖,张学良对于北大的管控便没有那么严重。
加上有常凯申邀请的蒋梦麟坐镇,北大才算是真正平稳下来。
蒋梦麟作为北大校长,无疑是各方相互博弈的最好结果。
可是对于蒋梦麟本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位置。
处于多方势力的角力点,他的压力无疑是最大的。
所以,看到身份超然的包国维,蒋梦麟也不免露出羡慕的神色。
他一边给对方倒上茶水,一边感慨说道。
“秉文,我对于你现在的生活,可是万般羡慕啊!放眼全国下上的文学界,便属你最为惬意,超脱于物外,不受影响。”
包国维很明白,蒋梦麟口中的影响,无非就是各种政治压力。
许多文人都喜欢说,自己不愿意参与政治,也不想被政治所影响力。
可真正做到的,并没有几个人。
包国维算是做到的,其中寥寥无几之一。
一名文学家,想要具有自己的影响力,就不可避免的参与到政治之中。
若不是包国维有今天的成就,想必也很难做到超脱于物外。
包国维将目光瞥向胡适,只见这位先生还在看着茶水发呆呢,想来适才自己的一番调侃,对于这位先生的心态影响很大啊!
他面上则是笑着拱拱手,对蒋梦麟说道。
“先生严重了,秉文不过还是一个少年,无非是大家伙抬举罢了。
先生身为北大校长,上上下下师生希望都寄于您一人,才是最为劳苦功高。
要我说,这北大校长之位,如今除了你,还真没有人可以坐了。”
包国维打着哈哈,根本不接蒋梦麟的茬。
蒋梦麟也只能叹了一口气,略带一些幽怨地说道:“秉文你若是能够再年长个十几年就好了,以你的能力,来当这个北大校长,恐怕会游刃有余吧?”
包国维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先生在这个位置上是如坐针毡啊!
他也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先生,我实在是做不到啊!
看起来蒋梦麟,觉得北大是一个烫手山芋。
可实际上,蒋梦麟在担任北大校长期间,还是为北大做了不少实事的。
诸如协助恢复了许多北大原有的正常工作,像是北大研究院等等,都是在蒋梦麟期间重新组建的。
还有调整原有体制,提出“教授治学,学生求学,职员治事,校长治校”的方针。
取消评议会,改设校务会议为学校最高权力机关。
实行教授专任制度,辞旧聘新,打破终身教授。
等等。
这些政策或许是在增加校长的权利。
也遭到了一些非议。
可却给北大建立了一个稳定的学术氛围。
也算是有所功绩。
不过,显然蒋梦麟并不满足于这点成就。
许多人见到包国维的第一面都会有一个错觉。
那便是,觉得包国维看起来年轻,仅仅是一个小孩子。
便想着他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蒋梦麟也是这样觉得,可没有想到,对方比起自己见到的大部分人,都要“老奸巨猾”的多。
语言的艺术更加是精通。
几番交流下来,蒋梦麟一直想要让对方参与到北大政务中,发现根本不上套。
他本来还想着,看包国维年轻气盛,将对方拉入到北大的校务职员之中,利用对方的影响力,北大在许多方面,便可以游刃有余。
可没有想到,一提及到政治方面的事情,包国维却好像是一个泥鳅一般,完全不上套的样子。
他将目光投向了胡适,想要寻求这小子的帮助。
却不想,胡适之此人,此刻正在用茶水在桌子上写字呢,完全没有在听两个人的谈话。
顿时将他的鼻子都气歪了。
他咳嗽了一声说道:“胡院长如何看待此事?”
此刻,胡适才如梦初醒一般,将茶几上面的字迹给抹掉,抬起头来。
他看了看包国维,又看了看眼神迫切的蒋梦麟,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我听闻,秉文不仅仅精通文学,还在经管方面有一些造诣,特别是在英国的时候,大放异彩,一部《小岛经济学》让英国民众奉为经典,我倒是想要听一听,秉文讲一讲其间的故事。”
“你”
蒋梦麟差点要骂娘,自己期望他协助说说话,结果这小子开始装傻充愣?
还特地转移话题。
包国维如蒙大赦,感谢一般的看向胡适,后者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睛,却犹如在示好一般。
三个人之间,只剩下蒋梦麟一个差点憋出了内伤。
实际上,包国维也能够理解对方的急迫。
现在,北大看似稳定下来,实则想要做出诸多事情还是寸步难行。
急需包国维这样一个“愣头青”,去冲锋陷阵。
可一来,包国维并不是“愣头青”,二来在包国维看来,蒋梦麟出发点是好的,可想法还是有点幼稚的。
自己的影响力的确在国内数一数二,可没有枪杆子,没有武力,想要做什么还是举步维艰。
无非是没有人敢动自己罢了。
再加上,他要处理东北的事情,实在是无暇顾及北大的千头万绪。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
若是其他事情了了,包国维倒是不介意,加入一下北大乃至于民国的教育改革之中。
只不过,这话他不好明说,只能够打着哈哈了。
好在有着“察言观色”的胡适之先生,包国维完美避开了这个话题。
他简单说了一遍,自己在英国的一些经历。
“实际上,在英国的时候,我并没有国人看得那么风光。
英国政治比起国内的复杂也不遑多让,稍有不慎陷入其中便是万劫不复。
特别是我身为一个外国人,若是贸然站队,恐怕就很难走出英国国土了。”
包国维脸上的苦涩一点都做不得假,即便是闻名世界的文学家,在权力面前,也无法完全做到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