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轮椅上的消瘦老人,此刻,他心中甚至已经隐隐有几分杀意。
因为杀了陈萍萍,很多麻烦都会消失。
他们如今的距离不到三步,以他如今的实力,一剑之下,有九成的把握将影子和陈萍萍直接斩杀于此。
不过,下一刻,他便将这个危险的想法迅速抹去。
杀死陈萍萍的后果他无法预料,自己一身无法解释的实力会暴露不说,未来的一切变化也将超出他的掌控之外。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大体的脉络仍旧按照既有的路线进行下去。
毕竟,比起一身堪比大宗师的武力,先知先觉才能够让他走的更远。
在没有发展出足够强大的势力和底蕴之前,他甚至可能会主动的去维持原本的剧情脉络。
这也是他在宫门前,没有与林若甫直接翻脸的原因所在。
略微沉了沉心神,李承乾看着陈萍萍道:“本宫如何看,院长大人在意吗?”
陈萍萍微笑道:“太子乃是储君,不仅是庆国的未来,也是监察院的未来,太子如何看待这碑文,老臣自是在意的。”
李承乾看着陈萍萍虽然面带微笑,却毫无温度,那一双幽深枯瘦的眼眸,虽然看似平静,但偶然间所散发的森然与晦暗之色,却好似一匹孤狼,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它的猎物。
李承乾气息微凝,沉默片刻后,平静道:“这碑文说的很好,只是本宫看来,太过天真。
这世上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
人,生来便有高低贵贱!
强者支配弱者,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甚至被欺凌的弱者往往也会向着更弱者出手,这是人之本性,亦是天理循环。
一味追求公平的往往皆是弱者。”
当然,追求公平也没错,便是皇权,也需要维持一定的公平来统治天下。
陈萍萍闻言,下意识的便想要反驳,毕竟叶轻眉在他心中的地位何等崇高,哪里能容得了他人将之看轻?
然而他张口欲言,却是陷入了沉默。
执掌监察院多年,他看惯了人性丑恶,阅遍了世间黑暗,自然很清楚,李承乾所言或有偏颇,但其实也并无夸大之处。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弱肉强食,赤裸裸,也血淋淋的。
当然,也正是因此,叶轻眉即便死了十几年,她所留下的信念才会如此的珍贵,好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金子,令他,乃至监察院中无数人为此前赴后继,甚至不惜性命。
这时,李承乾又开口说道:“叶轻眉所做之事,本宫也略有耳闻,她自然算不上弱者。
但是她所要追求的公平却是要无数站在高处的人跌下深渊。
这岂非也是以强欺弱,如此又岂有公平可言?
我设立的法,你就必须遵守,强权之下的公平,当真就公平吗?”
他所说的其实有些偷换概念,但也并无道理。
贫富差距这种事情,就算是科技高度发达的现在都解决不了,只能抑制,何况是情况更加复杂的古代社会?
权利从来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只要有利益的争端,便永远难以达成真正的公平。
陈萍萍眸光微震,他深深的看着李承乾,有些难以相信这番话竟是出自一个所谓品行不端,好色懦弱之人的嘴里。
这位太子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草包。
他眸光幽深了几分,开口道:“太子此番言论倒是有趣。”
话落,他没有继续在此事多做计较,转而问道:“太子殿下此番来访是为了新报一事吧。”
李承乾怔了怔,目光落在陈萍萍那消瘦阴冷的脸庞之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他也实在不知,陈萍萍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只是陈萍萍所说的有趣二字却是相当有趣。
不过,提及此番前来的正事,也不再纠缠什么,直接道:“院长大人倒是消息灵通。”他语气微顿,道:“诚如院长所言,本宫确实是为了新报而来。
新报成立须有足够新鲜的内容刊登,若是监察院愿意帮忙,将各地关于民生,要闻等相关卷宗提供一二,于新报而言,当有雪中送炭之效。”
如果是之前,陈萍萍或许会考虑考虑,然后答应,毕竟,此事算不得大,更何况既然要用监察院的卷宗,那么监察院借助此事插手李承乾所办新报就显得顺理成章。
甚至,庆帝此次态度暧昧,对于皇族不可插手监察院的事情都没那么坚持。
许是有想要试探他的意思,但他又何尝不想借助此事去试探庆帝的心思?
然而,听过了李承乾的一番言论之后,他却忽然没了这股心思。
反而,他想要看看,这位向来名声不佳的太子殿下,在没有监察院的帮助下,究竟能不能办成这个所谓的新报,若是成了,又能办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此刻,他竟是罕有的生出了几分期待的情绪。
第15章 拒绝
陈萍萍可不相信,能说出这番话的李承乾,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真的就好似在朝堂上表现的那般,无路可去之下,才选了这么一件没有一个人看好的事情去做。
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叶轻眉曾经也提过报纸一事。
虽然庆帝用内廷创建的报纸看起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但李承乾既然敢另起灶炉,想必也自有几分把握。
宫门之前,林若甫那个老狐狸提出想要将林珙插进去,其中所隐藏的意味本就不太寻常。
别人不知,他又如何不清楚,今日抢先发难的那礼部侍郎杨世辉乃是林若甫的人?
将林珙安插进去,究竟是示弱还是有着其他的心思,也只有林若甫自己清楚。
心中万般思绪转瞬而过,陈萍萍脸色却依旧如常,他略作沉吟,便有些为难的说道:“监察院事设机密,其中卷宗更是不可轻易与人所观,殿下所设新报既然要刊行天下,怕是不妥,抱歉,老臣这里只怕是爱莫能助。”
闻言,李承乾瞳孔微沉,眸光一紧,盯着陈萍萍看了许久。
片刻后,他微微吐气,心中虽有几分失望,却也有几分说不出的轻松。
有监察院的帮助,新报不论是刊印还是销售都将简单许多。
可与监察院接触,有些事却也会变得极为复杂。
尤其是与陈萍萍接触以来,他看似平静,侃侃而谈,心头压力却是极大。
下意识的就觉得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消瘦老人正阴恻恻的想着法要谋害他。
尤其是这般近的距离,陈萍萍若是一时想不开,用轮椅把手中藏着的两把霰弹枪猛然给他来两下。
就算他有所防备,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他虽然有了一身堪比大宗师的力量,但战斗力却依旧存疑。
因为他根本没有与人动手的经历。
并且有着前世记忆的他,对枪械有着天生的恐惧。
只要想到此刻兴许有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他便不由得寒毛直竖。
说白了,此刻的他根本没有什么强者的觉悟,大抵还是寻常小民的心态。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需要顾忌和忌惮的事情便也越多。
如今,陈萍萍既然开口拒绝,他自然也无需继续纠结。
同样的,他也并没有去尝试改变陈萍萍的选择。
陈萍萍这样的人,既然开口,便是庆帝也难以动摇他的想法,除非严命之下,有着正式的旨意,才能够令陈萍萍不得不遵从。
但庆帝却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而以皇权强压陈萍萍这位监察院的院长。
要知道,庆国实行三院六部制。
而在这三院之中,权力最大的就是监察院。
监察院拥有独立的调查权、逮捕权,甚至在某些事件中,可以奉旨拥有审判权。
最重要的是,没有其它任何一个机构有权力监管它。
再加上这些年,庆帝更是一向表现的对陈萍萍极为信任,以至于甚至给了百官一种十分明显的感觉。
庆帝和陈萍萍乃是为一体。
他们不断的与监察院的势力对抗着.就等同是与皇帝的私人势力对抗着。
这样的观念,甚至早已经不知不觉的深入人心。
这才形成了监察院游离于庆国朝堂之外,与百官对峙的局面。
所以李承乾虽然很清楚,庆帝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信任陈萍萍。
可即便是为了维持这样的一种态度,维持如今朝堂上下的局势,庆帝也绝不会亲自为他站台,驳了陈萍萍的意见。
于是,当陈萍萍拒绝的话语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便知晓,此事基本已经成了定论。
监察院已经没有可能成为他的助力。
他心头平静,不过面上却还是显出了几分失落的表情,惋惜道:“院长大人说的是,倒是本宫考虑不周了。”他语气微顿,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扰院长大人的清净了。”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神情平和,道:“恭送殿下。”
李承乾最后看了一眼对方,平静的转身离开了此地。
一应护卫自是紧紧跟随而去。
石碑前,陈萍萍看着在一众护卫拥簇之下渐行渐远的李承乾,忽的开口问道:“你觉这孩子如何?”
以他的年纪,说方才十六岁的李承乾是个孩子,并不算冒然。
更何况,他乃是庆帝的潜邸之臣,以他们之间的情分,哪怕李承乾乃是当朝太子,却也是庆帝的儿子,唤一声孩子,甚至有些理所当然的亲近意味。
虽然他极度怀疑叶轻眉的死跟庆帝脱不了干系。
但情分归情分,仇恨归仇恨。
二者并不能一概而论。
身后,影子沉默了片刻,语气毫无情绪波动的说道:“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闻言,陈萍萍笑了起来,消瘦的脸颊之上竟罕有的浮现了几分温度。
“是啊,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
李承乾离开监察院之后,便又径直去了长公主府。
庆帝亲下口谕,令他与陈萍萍和李云睿商谈。
陈萍萍一事虽然出师不利,但此事他早有几分心理预期,倒也并不算意外。
更何况,关于各地时事的消息,他也未必就一定需要监察院的助力。
此事,他心中也早有腹稿。
陈萍萍方面算是告一段落,李云睿这边自也不能落下。
况且,这也是一个他正大光明出入长公主府的理由。
另一边,长公主府中的一处阁楼,帷幔宫灯环绕之中,李云睿正半倚在一张软塌之上,长长的黑发如同瀑布一般垂落,柔媚的眼帘低垂,细细的翻看着一本书册。
上面记录着不少大笔银钱的交易往来。
尽是些关于内库的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