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寂寂无声。
因为汉王朱高煦的力挺举荐,顾佐以三十岁的年纪,被超擢为了都察院都御史,正二品的朝堂巨头!
原本这不符合旧制的行为,金忠等臣子应当规谏天子。
奈何汉王爷有理有据,舌战群臣,他们一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不过这个顾佐顾礼卿的确为官刚正,所到之处吏民畏服,是个难得的刚正直臣。
由他掌握都察院,肃清大行其道的贪腐之风,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金忠黄淮等人心里泛起了嘀咕,汉王举荐顾佐这种直臣上位,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诸如顾佐这些刚正直臣,最大的特点便是不畏强权,一心为国。
你汉王爷就算对我有举荐知遇之恩,那又如何?
如果你敢违反乱纪,祸国殃民,我顾礼卿照样喷死你!
既然如此,汉王为何要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难道说他当真转了性子,开始为国家考虑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可是汉王朱高煦啊!
朱棣扯了扯胡须,继续冷声道:“除此之外,汉王倒是告诉了朕,一种永乐朝官员贪腐最出名的法子,比起折色火耗和淋尖踢斛更加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一众大佬们闻言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朱高煦。
你这个汉王爷不应该致力于争权夺利吗?
怎么现在一反常态,一门心思地打击贪腐了?
朱棣将地方官员为民请命中饱私囊一事娓娓道来,金忠等人听后瞬间面色大变。
蹇义眉头紧锁,立马追问道:“汉王殿下,敢问可有什么实证?万不可捕风捉影,骇人听闻啊!”
地方官员,通过报灾,减免税收中饱私囊,百姓上缴的赋税不变,朝廷收到的税收却少了,这是足以动摇大明根基的巨大隐患。
赋税,是朝廷的根基!
如果一个王朝不收税,哪来的钱?没有钱怎么治理国家?
现在竟有官员上下勾结,中饱私囊,巧立名目,愚弄百姓!
这种现象,一般只会出现在王朝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
可是现在,是永乐盛世,是他们这些臣僚引以为傲的大治之世!
汉王朱高煦却是在这个时候,狠狠给了他们一记耳光。
所以蹇义身为吏部尚书,他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汉王朱高煦故意夸大其词,还是原本就有此事!
朱高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夏元吉,“老夏头,你还记得在刘观府上搜出了河南赈灾银吧?”
“你们信不信,从吴中府上也能搜出来河南赈灾银,还有河南道御史、河南按察使等人。”
“这笔赈灾银,从国库运出到河南,这一路上有没有被剥削暂且不提,但到了河南之后,那就是层层剥削了,京师里的大人物刘观等人拿大头,地方上的按察使、道监察御史再拿一笔,然后就是具体到地方官员……这样层层剥削下来,真正赈济灾民的赈灾金,可能十不存一!”
朱高煦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讲诉得事实真相。
整个都察院都在刘观等人的带领下贪污腐败,没有履行监察百官的职责。
那地方官员也自然就没了顾忌,想怎么巧立名目搜刮民财,就随着性子胡来。
毕竟只要把上面这些御史给喂饱了,就没人找他们的麻烦!
用以河南灾区赈灾的赈灾金,出现在刘观府中,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蹇义面色一变,当即起身跪倒在地,“皇上,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虽然问题根源出在都察院贪污腐化,但这些人就职赴任也是得了吏部同意,河南按察使等封疆大吏更是需要吏部举荐审查。
现在闹出了这些贪腐大案,蹇义这个吏部尚书也有失察之责。
好在朱棣对他很是器重,并未过多苛责,摆了摆手就此揭过此事。
“这案子锦衣卫会彻查下去,那些蛀虫一个都别想逃!”
“不过既然出现了这样的贪腐手段,那就必须想办法遏制,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听了这话,大佬们面面相觑,尽皆皱起了眉头。
官员谎报灾情中饱私囊,这事儿本就不好解决。
如果地方上的按察使的监察御史起到了作用,那还可以及时向朝廷检举揭发。
否则朝廷收到地方上报灾情的奏疏,只有第一时间核实一下,白白浪费这个时间坐视灾民饿死。
除此之外,自大明开国以来,赋税征收的一个难题,就是欠税的太多。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来自高皇帝制定的一个福利政策:如果一个地区出现欠税,那么欠到第二年,就可以酌情打折,甚至大大减免。
当初太祖爷定下这个福利政策,实际上是为了回顾百姓。
然而金忠蹇义等人听了朱高煦的话后,这才反应了过来。
发展至今,贪官污吏从中作梗,能交上税的,故意拖欠不交,到了第二年可以申请打折和减免,免出的这部分都被贪官拿走了。
这些中饱私囊的地方官员,不但因为这项政策赚了个盆满钵满,还博取了一个为民请命的贤名!
真是混账至极!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难题也就更加不好解决。
涉及到祖宗定下的制度,轻易删减改动那可都是不孝!
朱棣原本就是造反成功夺得天下,所以他对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一向遵守,除非必须更改,否则绝不轻易改动,唯恐被他人冠以不孝的罪名。
但是现在,地方官员借助朝廷施恩给百姓的福利政策,巧立名目中饱私囊,不但愚弄了百姓,还欺骗了朝廷!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棣眼见一众大臣议论纷纷,却是拿不出个主意,顿时大失所望。
他环顾四周,却见自家老二正在小板凳上发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前朝瓷器,当即喝道:“汉王,既然这问题是你率先察觉到的,那你可有什么良策?”
朱高煦一听这话,顿时就傻眼了!
你一个永乐大帝,带着内阁三杨蹇夏等千古名臣,还解决不了这个小问题?
咋滴非要老子去做反腐斗士,得罪天下官僚啊!
朱高煦一直想着去云南就藩,做个依红偎绿的逍遥王爷,不爱掺和这些破事儿。
“爹啊,儿子愚笨,没有良策,您看着处理……”
“说不说?你今天不想个法子,明天朕就把你发配高墙!”
朱高煦:“???”
你大爷!
狗一样的坑儿贼!
真是丝毫不顾面皮了啊!
眼见朱棣这个坑儿贼又老调重弹,用发配凤阳高墙来威胁自己,朱高煦很想一个大嘴巴子直接抽过去。
但是,毕竟是永乐大帝,他只能在想想罢了。
我宽宏大量汉王爷不跟他一般见识。
无奈,朱高煦只能搜肠刮肚地思索着解决策略。
金忠夏元吉等大佬见状,也不由得停止了议论。
他们倒是很想看看,在不违背太祖旧制的前提下,这位汉王爷能够有什么高见。
金忠就坐在夏元吉旁边,忍不住低声道:“对于此事,夏尚书可有什么高见?”
夏元吉神色凝重,“我朝现在是继承唐宋的‘两税法’,立国初期,为了恢复遭战争破坏的民生,定赋役法,一以黄册为准,册有丁有天,丁有役,田有租。”
“民生恢复后,这才开始以‘两税法’为基础逐步完善税制,对待田赋,按亩征收,南北不同,通常是夏秋两季征收,是重要的税收来源。”
“征收赋税的基础,就是十年一大造的赋役黄册,与鱼鳞图册。”
顿了顿,夏元吉叹气道:“此事涉及到赋税征收,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在不违背太祖旧制的前提下,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金忠脸色微变,摸着胡须沉吟不语。
赋税征收出现了问题,那只有对赋税制度进行改革。
但革新税制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间不能冒然进行。
那么,汉王朱高煦,会有什么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着朱高煦,或是期待,或是戏谑。
有的人等着他语出惊人,解决掉这个赋税征收难题。
有的人却是满含戏谑嘲讽,等着看他笑话。
朱棣也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希冀着这个开了窍的儿子,能够再次带来惊喜。
良久,朱高煦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夏元吉。
“老夏头,你可有什么高见?”
众人闻言,一阵无语。
合着你静静思考了半天,最后好屁都没有想出来一个?
夏元吉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方才对金忠所说复述了一遍。
眼见这位名臣也没有办法,朱高煦顿时笑道:“老夏头,你这户部尚书也不行啊!”
夏元吉一张老脸瞬间涨红,却又无法反驳。
朱棣见状狠狠瞪了朱高煦一眼,正准备教训这混账一番,却听见他笑着道:“其实这事儿也不难,用不着大刀阔斧地改革税制,只需要在征收制度上面做一个小小改动即可!”
一众大佬闻言瞬间一愣,神情变得精彩至极。
不会吧?
他不会真有办法吧?
连户部尚书夏元吉都感到棘手,汉王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原本朱棣喷他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听到这话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憋得好不难受。
“行了,赶紧说,别卖关子了!”
朱高煦撇了撇嘴,沉声道:“大家都知道,朝廷的赋役征收主要以人户为中心的赋役黄册为主,以土地为中心的鱼鳞图册为辅,互为经纬。”
“因此,户帖和黄册制度就成朝廷重要的赋税征收依凭,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