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上任时,得知苏州府拖欠赋税已有四年之久了,曾建议将提议将这些拖欠的田赋折算成大明宝钞进行缴纳,然而不出意外地被户部的官员所驳斥,一定要让苏州百姓缴纳实物。”
“小人抵达苏州后,与况钟一同对苏州府的赋税,进行仔细的调查研究和核算,起初我们二人尝试着通过下调税率的方式,来减轻农民的负担。但这与此同时也会减少朝廷在当地的税额,所以没过多久便遭到户部官员的强烈反对。”
“随即小人与况钟研究出了‘平米法’,通过平均耗米与征收折纳,可以使得官田和民田的负担会较为均平,在苏州府施行之后,收到了不错的反响,然而也就是那时芸娘出事了……”
话说到这儿,周忱也说不下去了,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朱高煦无奈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脑海中却思索着周忱口中的“平米法”。
耗米就是运输途中损耗的那部分,朝廷向百姓征收时会直接征税,并且数额不定看心情,老百姓肩上的赋税就这么多了一笔。
这种耗米,地方的豪强大户有的是法子将其给规避掉,并摊派到贫苦老百姓都身上,而朝廷之前只管征收足额的税额,根本不管这种耗米由谁来承担。
在周忱的这一平米法下,这种耗米无论大户还是小户都要严格均平承担,如此一来,普通老百姓的税负压力也就变轻了不少。
而第二点内容则是针对官田和民田所承担的税负差距悬殊问题,周忱通过折征的方法将这种差距缩小。
不过周忱的“平米法”,并没有在整体上降低江南地区的赋税总额,而是通过均平耗米和折色征收的方式,来缓解这个地区赋税严重不均的问题。
平米法说白了就是一个应付百姓怨言的临时策略,并没有从根本上真正解决问题。
即便这平米法在江南五府顺利推行了下去,江南还是那个江南,朝廷依旧收不上税,百姓还是过得水深火热,怨声载道!
想要解决江南的问题,平米法是不够的,需要那位救世宰相的政治策略。
朱高煦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周忱。
“况钟应该快到了,你与他共同研究一下这‘一条鞭法’,等本王回来后就准备着手推行吧!”
周忱:“???”
啥?
一条鞭法?
这名字好古怪啊!
周忱不明所以,下意识地问道:“那王爷您……”
“江南的事情,没有你们想得那么难,无非就是‘杀土豪、分田地’罢了。”
“你们做好‘分田地’的事情,‘杀土豪’这种杀人的事情就交给本王吧!”
周忱:“!!!”
杀土豪!
分田地!
走出行辕。
聂兴很快便迎了上来。
“王爷,苏州府城情况差不多查明了。”
“苏州有萧、楚、叶、林四大家,族内出彩子弟则入庙堂为官,庇护自己家族,平庸者则在府衙为吏,最差者才经商打理族中产业,以士绅乡绅的身份掌控一方。”
“苏州府合计八县,四大家的势力遍布整个苏州八县府衙,产业涉及到各行各业,堪称是真正的高门望族!”
听到这话,朱高煦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古人的智慧啊!
一个家族想要崛起,想要传承百年甚至千年,最重视的可就是人才!
如苏州四大家这般,倾斜资源培养杰出子弟,助其步入仕途进入庙堂,成长为家族的保护伞。
当然,一个家族里的杰出子弟,无非就那么几人,大多都是些平庸之辈,这些人就被丢进八县府衙成为佐官胥吏,间接掌控苏州八县地方上的实权,真要论起来这批人才是四大家的根基命脉。
一个府县衙门的官吏配置,就类似于一个小朝廷,除了县令主簿等还设有六房。
这“六房”的每一房都代表着一个政府行政机构。并对应着朝廷顶层的“尚书六部”。
“六房”执事头目,有执法的职能,却没有官阶。也就是说,这些人虽然是公务人员,但却不是朝廷在册官员,统称为“胥吏”。
可不要小看这些无品无阶的胥吏,他们才是一地真正掌控实权的人。
一个新科进士被授予县令之职,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之下,只能重用甚至是听从这些胥吏办事。
胥吏架空县令知府的事情,历朝历代都不少见。
所以四大家正是通过这一步,牢牢掌控了苏州八县的权力!
比如户房的管理范围比较宽,除了辖地居民户籍外,还分管财政、税务、土地、征粮、赈灾救济等。
倘若户房掌印官刚好是四大家的人,面对拖欠税粮故意不交的本族,他敢去催缴粮食吗?
别说是他了,面对这些势力遍布各地的四大家,知府县令只怕都不敢这么做!
江南的情况糜烂至此,其实也就容易理解了。
“作恶多端的是哪家?”朱高煦收起笑容。
“额都差不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聂兴闻言一愣,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听见这话,朱高煦叹了口气,随即再次问道:“周忱那小娘子,被谁强娶的来着?”
聂兴翻了翻情报,“叶家小少爷叶修文,名满江南的才子!”
“那小畜生现在人在哪儿?”
“春风楼狎妓!”
听到这话,朱高煦一愣。
“啧啧,白日宣淫,什么人现在都能称为才子了吗?”
“架不住有人捧他臭脚,这名声自然就传出去了。”
二人一边闲聊着,一边翻身上马,直奔春风楼而去。
很快到了春风楼,天还未黑,便听得楼上传来了阵阵调笑。
朱高煦也丝毫不惯着,神情冷漠地挥了挥手,聂兴当即带人入内,紧随其后地是一阵惨叫声与求饶声。
不到片刻,几名鼻青脸肿的公子哥被拖了出来。
“混账!”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
“本公子是叶修文,你们这群下贱东西敢动我?”
叶修文哪怕被揍得鼻青脸肿,还不忘自报一下家门,试图威胁这些粗鄙武夫。
朱高煦见状有些索然无味,自从他来到大明之后,什么纨绔二代公子哥都吸引不起他的兴致。
毕竟他爹是永乐大帝朱棣,整个天下都没有比他更牛逼的二代了。
叶修文并不认识汉王爷,见聂兴等人都以朱高煦为首,顿时指着汉王爷的鼻子怒骂道。
“哪里蹿出来的狗东西?”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
“再不放了本公子,本公子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朱高煦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给了聂兴一个眼神。
后者也不废话,上前直接拔刀,下一刻叶修文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一刀下去,他那手指连带着整个肩膀,直接就被削掉了!
“啊啊啊……我要宰了你们!”
“你们这些贱种!”
叶修文发出怨毒嘶吼,直到现在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芸娘还记得吧?她怎么死的?”
朱高煦上前,面无表情地喝问道。
聂兴则持刀站在一旁,威胁意味十足。
叶修文痛得发狂,他还想嘴硬几句,不过当他看到聂兴那充满杀意的眼神,顿时心中惶恐到了极点。
这些卑贱狗东西,真敢杀了自己!
“她……她被下了药……与我洞房了……”
原来如此!
朱高煦叹了口气。
从一开始,周忱就被设计得死死的。
先让他与芸娘相识,等到二人情投意合之后,再突然让叶修文强娶芸娘,甚至还不惜给芸娘下药,坏了人家身子毁了人家清白,硬生生逼杀了那姑娘,最后把一切罪名推到周忱头上。
可怜周忱痛失爱人,正是万念俱灰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去争辩什么。
哪怕他出言争辩,这些士绅操控舆论误导百姓,苏州数十上百万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喷死他!
这个局,断得是个阴狠毒辣啊!
“绑着这些狗东西,去叶家!”
随着汉王爷一声令下,几名公子哥立马就被绑在了战马后面,一路拖着前行,惨叫哀嚎不断。
这惊奇的一幕,惹得无数百姓围观,很快轰动了整个苏州城。
多少年了,竟然还有人敢对四大家出手!
这苏州四大家耕耘多年,庙堂乡野都有他们的人,堪称真真正正的苏州土皇帝。
别说招惹这四大家的人了,不被四大家子弟给盯上就算不错了。
凡是被他们盯上的人,几乎个个家破人亡!
很快此事惊动了苏州知府况钟,等他匆匆赶到时,汉王爷已经命人开始砸门了。
“汉……”
“况钟对吧?你去本王行辕,周忱在那儿等着你。”
这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所以朱高煦也没有恶语相向。
“这里的事情不用你插手,你也插手不了!”
听见这话,况钟满脸苦涩,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就此转身离去。
况钟知道,叶家完了,其余三大家肯定也完了。
当年他初到苏州府,就明白百姓民不聊生的根源,正是出在这些高门望族身上。
奈何人家有权有势,而且势力遍布庙堂乡野,况钟一个孤家寡人又能够做什么呢?
他只能同这些士绅豪强虚与委蛇,尽力减免百姓肩上的赋税重担,竭力维持着苏州府衙的正常运转。
直到……朝廷派来了周忱,然后周忱被人设计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