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判决结果出来了,大部分闹事士子几乎是无罪释放,那三年不得参加科考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如今这些士子已经出了刑部大狱,高声歌颂太子殿下之仁德,还准备今夜去秦淮河安抚一下受伤的身心,颇有几分弹冠相庆的意味……”
听到这话,张軏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当真是好得很!”
“用陈公甫惨死的命,来弘扬自己的仁德!”
“太子爷啊太子爷,你还真是‘仁德无双’啊!”
胡元澄走了。
义无反顾地走了。
但是他这一走,却留下了无数隐患。
挂印辞官而去,看似颇为潇洒豪气。
然而这样的行为即便是放在前宋,万一触怒了龙颜,那也是会被下狱论罪的,更何况是如今的大明朝?
而且,就在不久之前,监国汉王爷那可是定下来一条新律。
“若有官员怠政致仕者,一律革除功名,永世不得录用!”
这胡元澄直接挂印而去,根本没有得到太子殿下点头同意,那他这不是“怠政致仕”是什么?
革除功名!
永世不得录用!
一想到这儿,立马就有人心动了。
学部尚书解公豹入狱,学部侍郎陈公甫身死。
现在皇家制造局局长胡元澄自己愚蠢,主动送给了他们攻讦弹劾的把柄,而且还是监国汉王爷自己定下的新律,自己等人岂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现在这皇家制造局,那可是一个地位等同六部的实权衙门,户部拨款都是专款专用,连太子殿下都不能插手!
因为皇家制造局的超高生产效率,加之不断推出新型武器军备,已经受到一众武官勋臣的敬重追捧。
可那皇家制造局的局长乃是胡元澄,一个妥妥的铁杆汉王党,而且还是个安南蛮夷!
这样一个要害部门,岂能让安南蛮夷执掌?
不少朝臣顿时望风而动,当他们得知胡元澄当真亲扶陈公甫灵柩出京后,立马连夜写了弹劾奏章,直接上呈给太子爷,大肆弹劾攻讦胡元澄。
相比于方宾动用的那些阴谋诡计,这一次他们可是堂堂正正地依法办事。
你汉王爷自个儿定下了新律,现在胡元澄直接就违背了,难道还能包庇不成?
这样的好事,令程朱缙绅们大喜过望,纷纷上奏弹劾攻讦。
一时间,如雪花般的奏章飞来,大胖胖见了气得暴跳如雷。
“混账!”
“简直就是混账!”
“胡元澄他怎么想的?为何就如此不识大体?”
面对太子殿下的暴怒斥责,金忠蹇义夏元吉这三巨头选择了沉默。
不识大体?
这说你可真好意思说啊!
胡元澄好友陈公甫,被一众落榜学子当街殴打致死!
结果你这位太子殿下只诛了首恶,大部分案犯全都无罪释放了!
是,你身为太子,要顾全大局,不能让天下士子寒心……
但是你让胡元澄这些朝堂重臣寒心,那就是对的吗?
好友被活生生殴打致死,大部分案犯还被无罪释放!
别说人胡元澄对这个朝廷彻底失望,夏元吉三巨头都觉得很是糟心。
太子殿下啊,以大局为重,不代表可以厚此薄彼啊!
正当这个时候,海涛太监走了进来,心惊胆战地上前耳语了几句。
大胖胖听后更是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案桌。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非要孤将程朱缙绅杀光诛尽,他们才肯善罢甘休吗?”
三巨头面色一变,有些不明所以。
很快朱高炽背着手匆匆走了出去,三巨头急忙跟上,来到外面这才发现,原来礼部三位重臣正跪在东宫门口,手中还高举着辞呈。
王景、邹缉、曾棨三人面无表情,就那般跪倒在东宫门口。
这一幕落入大胖胖眼中,更是令他暴怒至极!
“呵,你们想做什么?”
王景沉声道:“太子殿下,这是胡元澄与臣等的辞呈,还请殿下恩准!”
“孤要是不准呢?你们就打算学那胡元澄一样,直接挂印而去?”
朱高炽满脸铁青地看着三人,怒斥道:“解缙陈公甫一死一废,胡元澄又挂印而去,你们三人如果再走了,那这新政该怎么办……”
“太子殿下!”曾棨终于忍不住了,苦涩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新政可言?”
“臣等一心为国为民,冒着风险顶着压力,推行新政弘扬新学,可是最终却落得个什么结果?”
“学部尚书解公豹何错之有?皇帝陛下盛赞的百年大才,却被逐出解氏开除宗籍,身陷诏狱至今,沦为了天下士人口中的逆种文人!”
“学部侍郎陈公甫何错之有?一代陆学大儒,却被贼子硬生生地当街殴打致死,临死之前都还在惦记着新学!”
面对曾棨的嘲讽,朱高炽狠狠攥紧了拳头。
然而他不知道,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曾棨毕竟还年轻,血气方刚,心中热血未凉!
悲愤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抬头看向大胖胖。
“太子爷,您一手毁掉了汉王新政,现在还有脸问臣等新政该如何推行……”
“放肆!”蹇义惊得急忙怒斥了一声,“曾子棨,你眼中可还有上下尊卑?还不快住口!”
“让他说!”大胖胖已经怒到了极致,“孤倒要听听,孤是如何毁掉汉王新政的!”
“说吧,曾子棨,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孤赦你无罪!”
曾棨得了这道恩允,自然不会客气。
“太子殿下,臣斗胆敢问殿下一句,新政新学,究竟是汉王的新政新学,还是大明的新政新学?”
“汉王殿下临出征之前,将各项新政安排得妥妥当当,太子殿下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进行即可,为何太子殿下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扰新政推行?”
“皇家制造局要扩建,您不准许,称国库空虚;工部要组建大明工会,您在程朱缙绅的怂恿之下紧急叫停,说什么士农工商乃是不变的阶级;学部解公豹与陈公甫二人一废一死,您非但不严惩那些程朱缙绅反而多般维护……”
“现在,您倒是问臣等,新政该如何推行?您这位太子爷为什么不扪心自问一下,如今这局面是何人一手促成?”
大胖胖闻言如遭雷击,直接愣在了原地。
曾棨却是不准备放过他,举起了手中的辞呈。
“太子殿下,说到底,您心中还是向着那些程朱缙绅!”
“既然如此,还请殿下念在臣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放臣等一条生路吧!”
“继续这样下去,臣等只怕会如公甫先生那样,无辜惨死于帝都街头,案犯还可逍遥法外……”
“够了!”金忠眼见太子爷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厉声呵斥道。
这曾棨还真是年少气盛,让你说你就说,一点不在乎太子爷的感受吗?
毕竟君臣有别,你如此当众斥责太子殿下,这会极大地损伤太子爷的贤名,而你曾棨自己,也会招徕祸患!
大胖胖失魂落魄地扫了三人一眼,沉默良久后,上前接过了胡元澄的辞呈,而后孤身走向了太子府。
“胡元澄请辞,孤准了。”
“待汉王回京,孤会交还监国大权,尔等不必请辞了!”
胡元澄挂印请辞。
再次在帝都掀起了一阵风浪。
不断有官员上奏弹劾攻讦,试图问罪于他。
然而太子爷却对这些奏章置若罔闻,而且连朝会都不举办了。
这等暧昧莫名的诡异态度,令一众朝臣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又是咋滴了?
怎么又消极怠政了?
终于,临时朝会举行。
群臣见到了满脸疲惫的太子殿下。
那种疲惫,是发自身心的疲惫,两个眼睛都布满了血丝。
“太子殿下,臣弹劾原皇家制造局局长胡元澄,枉顾朝廷律令,直接挂印辞官,臣请按大明律令严惩……”
大理寺卿汤宗施施然出列,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胡元澄。
毕竟此人直接挂印而去,而且还是在新律推行之后,影响太恶劣了。
为正大明律令,汤宗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有了他带头冲锋,不少程朱缙绅也纷纷跟上,叫嚣着要惩处胡元澄。
不说将他打入诏狱,至少也要革除他那官身功名,确保他此生都回不了朝堂!
要知道,官员拥有“官职”和“官身”两种身份。
官职可以调动、可以免除、可以弃职,而官身却相对固定,很难丧失。
比如一个官员去年是县太爷,今年是知府,明年可能就被弹劾罢官,但即便如此他官员的身份也就是官身不会改变。
即使没有官职官帽了,他也依旧拥有不少特权,比如遇官不跪、应讼不跪,可以承揽本地的税收词讼、主持乡间结社和公益事业。
衙役官差们遇到他还是得恭恭敬敬,就连当地州县长官,遇到地方钱粮盗匪文教等大事,也要找这些免职官员商量着解决。
免职官员还掌握着相当的权力,在地方上依旧可以作威作福,也是乡野士绅的主体!
这就是官身的重要性!
比如在隋唐之前,入仕的主要标准是血缘、门第等等,一个免职官员的职务没了,但血缘、门第等不会没,还会给他带来特权利益。
而隋唐之后,入仕的主要标准变为了科举功名,一个人只要获得了最低级的功名(秀才),他就在阶级上脱离了“民”的范畴,享有“官”的各种特权。
秀才是不能被打板子的,更不能拘押,除非一级级地办手续,革去他的功名,至于秀才之上的举人贡士乃至官员,那就更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