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情,老二的新学,定然会对当世显学程朱发起冲击!
新学新学,在一个“新”字!
程朱经学自前宋以来,就是得到历代朝廷认可的官方主流显学!
自大明立国以来,大明天下学子,学的是程朱,读的是程朱,即便入仕为官用的也是程朱!
可以说,程朱是大明文官的根基!
现在汉王准备弘扬新学,那岂不是想要刨了大明文官的根基?
杨士奇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殿下,必须阻止汉王,否则大明朝堂动荡,人心惶惶,将会有倾覆之患!”
他这句话,并非是在危言耸听!
大明有多少读程朱的文人?
又有多少通过程朱科举入仕的官员?
还有多少正在苦读程朱准备参加科举大考的学子?
不计其数!
数不胜数!
就连他杨士奇自己,都是靠的程朱入仕!
一旦汉王推出他所谓的新学,届时天下文人反击抵制,原本天下太平的大明,将会因此变得混乱不安,甚至是天下大乱!
而且,他杨士奇励志成为大明宰辅,将宰相的权力重新聚拢,最好的方式就是内阁!
这是一个宏伟的目标,绝不能容忍他人破坏!
你汉王朱高煦都打算刨了文臣的根基,难道还不允许我们反击吗?
“殿下,切莫犹豫,此事一定要快,必须及早……”
朱高炽豁然抬头,眼睛已经变得血红。
他冷冷地扫了杨士奇一眼,吓得后者立马闭上了嘴,不敢再吭声。
“我会去见老二一面,在这之前,孤不希望有其他人得知这个消息!”
哈士奇默然,只能点了点头。
太子爷哪里都好,就是心慈手软,显得优柔寡断!
朱高炽长叹了口气,当即动身赶往汉王府。
老二啊老二,为了那皇位,你难道真的丝毫都不顾及血脉亲情吗?
胡元澄嘎了。
被那震撼人心的钢铁产量吓晕了过去。
朱高煦立马唤来了太医为他诊治,得到了一个劳累过度的病因。
想着这一连三日,胡元澄与自己都扎根在二局里面,的确该休息一下了。
朱高煦随即下令暂停一日,众人稍作休息,待胡元澄这个兵器大家苏醒之后,再继续进行坩埚炼钢的实验。
命人将胡元澄送回府中后,朱高煦也回到了汉王府。
此刻韦妃的肚子已经挺得滚圆,显然很快就要生产了。
汉王爷难得有时间陪陪这个风韵美人,几句甜言蜜语便将韦妃逗得哈哈大笑。
奈何韦妃怀有身孕,否则汉王爷就要提枪上马征战沙场了。
望着那肚子里的生命,朱高煦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着。
这他娘的也是个便宜儿子啊!
但是现在,这身体是自己的,灵魂也是自己的,唯独当初那一哆嗦不是……
想着,朱高煦心中就很不得劲,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韦妃见状,误以为他是睹物思人,正在思念随军北伐的长子瞻壑。
“王爷,壑儿他们只是些孩子,应该不会上阵杀敌,安全倒是无虞。”
“唔……爱妃说的有道理,瞻壑这小子就是有些呆,希望肚子里这个要聪明些。”
朱高煦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敷衍了一句,却不料惹来了韦妃一记风情万种的白眼。
“哼,死相!”
见此情形,汉王爷顿时口干舌燥,心猿意马了起来。
如果不是理智战胜了欲望,朱高煦今日就要让肚子里的便宜儿子,提前知道知道什么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王爷,看你那死相,去找郭妹妹陪你吧。”
朱高煦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他倒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庶妃郭氏,武定侯郭英的孙女。
嗯,建安风骨,威武遗风,孟德精神,亘古永存!
汉王爷羞涩一笑,当即准备去寻那郭氏。
然而正当此时,管家朱八突然来报,太子朱高炽来访。
朱高煦得知消息后,顿时脸色一变,隐约猜到了老大前来所为何事。
毕竟,他如果半点都没有察觉的话,那他就不是太子朱高炽了!
“朱八,把人请到书房去。”
“另外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听到这话,朱八有些愣神。
那可是当朝太子爷啊,自家王爷现在这么狂的嘛!
自个儿跑去沐浴泡澡,让太子爷在书房等?
这……有些不合适吧?
朱高煦却是不管不顾,他在二局待了三天三夜,满身都是臭汗,自然先去舒服地泡个澡。
至于大胖胖,就让他等着吧。
半个时辰后。
汉王府,书房。
朱高煦一进门,只见大胖胖正坐在书案前,面色阴沉如水。
“哟,老大,今儿怎么舍得来我汉王府了?”
“难不成是东宫用度紧张,来我这儿打秋风来了?”
朱高炽听见这话,抬头怒视着朱高煦,冷喝道:“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准备弘扬你那劳什子新学了?”
果然,大胖胖是因此而来!
朱高煦也不动怒,一屁股坐到了他对面。
“老大,你怎么知道的?”
“诏狱有纪纲看着,你根本没有渠道,那也就是说……北平?”
转眼间,朱高煦就反应了过来,随即笑道:“老大啊老大,你这样做,就不怕老爷子秋后算账吗?”
听到这话,大胖胖神情一滞,微微变了脸色。
他这个太子爷,可是对永乐帝怕到了骨子里。
“这些都是小事,我今日前来,只想问你一句,是谁给了你那么大的胆子,敢对程朱下手?”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在自取灭亡,到时候别说我,就连皇上都保不住你?”
大胖胖这话并非虚言,而是掏心窝的真心话。
一旦老二真个大张旗鼓地弘扬新学,天下学程朱读程朱的文人学子都会起来反对他,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都足以把他给淹死!
天下文人何其多也?
他们的怒火,别说是他朱高炽,就连皇帝朱棣都不一定承受得住!
面对太子爷的斥责,朱高煦只是神情淡然地笑了笑。
“那又如何?程朱的弊病,老大你难道就没有察觉?”
“朝廷优待读书人,程朱麻木底层百姓,让他们变成读书人的苦役奴仆,这难道就是儒家圣贤留给后人的圣言?”
朱高炽闻言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老二。
“朱高煦,你到底听了何人谗言?怎会生出这样的歪理邪说?”
他朱高炽读了一辈子的儒家圣言,还从未见过有人敢抨击程朱,更别提亲耳听到了!
“歪理邪说?”朱高煦笑了,“老大,你为何不多出去走动走动,看看你学的那些儒家圣言,带给百姓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什么仁政,不是什么道德,只有无穷无尽的剥削压迫!”
“读书人活得了功名,摇身一变成了士绅,开始想法设法地圈占田地,一代又一代,直至百姓无地可种,沦为流民,沦为盗匪,沦为大明王朝的掘墓人!”
此话一出,大胖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怒视着汉王爷斥道:“老二,你疯了?”
“对,我疯了!”朱高煦同样起身,毫不避讳地看着太子殿下,追问道:“那你告诉我,大明有多少亩田?有多少亩地?”
大明有多少田地?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根本无解。
因为,朱高炽不知道,就算是永乐帝朱棣也不知道,甚至历朝历代的帝王都不知道!
大明皇帝,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田地,这个说法看起来很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丈量田地的人,是地方官员!
而清查田地的人,也是地方官员!
上报田地数目的人,还是地方官员!
久居中央的皇帝太子,怎么可能知道大明究竟有多少田地?
他们又怎么知道,大明有多少田地,掌控在士绅大户手中!
“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清楚一州一府田地具体数额的人,不是你我,也不是皇帝陛下,而是当地的士绅!”
“我大明是农耕社会,谁掌握了田地谁就有话语权,你当真以为那些士绅攫取田地,仅仅是贪图那点田地收益?他们要的是掌握对黔首百姓的话语权!”
田地!
话语权!
这些话落入耳中,大胖胖瞬间愣在了原地。
程朱灌输给他的条条框框,好像在此刻轰然崩碎,出现了一道崭新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