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学士黄淮当即出列,怒喝道:“汉王殿下,刑不上大夫,杨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且是言官谏臣,岂能因言获罪,受此羞辱?”
是的,羞辱!
文人士大夫都好一个脸面,突然被五六个锦衣卫推下去扒光了衣服打屁股,何人能够忍受得了?
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显露出臀部,对于清高自傲的文人士大夫而言,更是一种精神上的伤害。
而且相比于羞辱,这廷杖更有可能丧命!
这廷杖用的都是栗木大杖,打人的一端是铁皮包裹的槌头,并且铁皮上面置有锋利无比的倒勾,一棍下去,再顺势一扯,登时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以杨思忠这等弱不禁风的书生体质,别说杖五十,杖三十都能活生生地把他当场杖毙!
廷杖这种事情,始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但那也只有他而已。
除了这位褒贬不一的高皇帝外,大明至今还没出现过官员被廷杖的事情!
这更是开了永乐朝廷杖朝臣的先河!
国子监祭酒胡俨同样出列,准备捞一手这个不知进退的杨思忠。
毕竟杨思忠是言官谏臣,若是真因此被廷杖,那带来的后果太恶劣了。
轻则堵塞言路,再无言官谏臣直言上谏,重则损伤皇帝陛下的贤名,这些都是他汉王朱高煦承担不起的。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朱高煦就已经发话。
“今儿这杨思忠,本王打定了,谁劝都不好使!”
“不为别的,就因他吃里爬外,骨子里满是奴性,这种人不配位列朝堂!”
听到这话,群臣心中一凛,不敢出言再劝。
胡俨与黄淮对视了一眼,随即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原位。
的确,杨思忠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的贤才干吏。
但是今日之事,他是否得了太子爷的授意,二人还真不知道。
很快锦衣卫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杨思忠,当众扒了他的官服,熟练地用绳索反绑住他的双手,将其直接拖出了大殿,转眼便拖到了殿外。
其实原本不用拖着走的,毕竟要给当朝大臣留一些颜面,让他自己走到殿门外便可。
但此时锦衣卫只记得汉王殿下的命令,“叉出去打”,那就得叉出去!
杨思忠此时已经被吓得晕死了过去,但身体还很诚实地不断战栗,就这样被拖出了大殿。
早已忍耐不住的锦衣卫可不管这些,上去就将杨思忠脸朝下地按在长条凳上,接着不由分说地脱下他的裤子,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
下一刻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响起,响彻整个大殿!
杨思忠仰天发出一声惨叫,巨大的疼痛感使他清醒了过来。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打得时候不是最痛的……
当栗木大杖离开他屁股时,顺势脸皮带肉倒勾下好大一块,杨思忠瞬间痛的屎尿齐流,再次晕死过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当杨思忠的惨叫声不断传来,大殿内的文武百官都是心头剧震,默默地低下了头。
这位汉王殿下,真是暴虐狂妄啊!
当众杖打朝臣,连皇上都没做过的事情,他竟然敢做了!
望之,不似人君!
不少朝臣已经在想着,下朝后该如何弹劾汉王爷监国无道,暴虐妄为了。
朱高煦冷眼打量着这些朝臣,嘴角浮现出来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管那杨思忠受何人指使,跳出来为倭国使团说话,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正当此时,聂兴匆匆入内禀报道:“王爷,拷问清楚了,倭国使团分为两派人马,副使细川满元是幕府嫡系,入明是为窃取我大明火器机密,正使倭国皇子彦仁是为求援而来!”
闻听此言,朱高煦一愣,接过奏报后陷入了沉思。
足利幕府执政时期,由强大的守护大名任“管领”等要职辅佐将军,在行政方面由将军总理一切政务。
其下设“管领”,以辅佐将军,一般由足利氏一族的斯波、细川、畠山三氏轮流担任,谓之“三管领”。
也就是说,这细川满元是足利义持的嫡系心腹,勉强算是个人物。
接着看下去,朱高煦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永乐八年,由于足利幕府违反了明德和约中“两统迭立”的条件,准备立后小松天皇的儿子躬仁亲王为太子。
这“两统迭立”,即是指南朝系大觉寺统和北朝系持明院统交替继承皇位,也就是倭国南北朝的皇室交替做天皇。
结果足利义持为了进一步控制倭国朝廷,直接打破了这个协议,明明该是轮到南朝系大觉寺统做皇帝了,足利幕府却安排了持明院统称光天皇的践祚!
南朝后龟山天皇突然出奔嵯峨,秘密临幸吉野,欲召集旧南朝势力以示抗议,伊势国司北畠满雅等旧南朝势力蜂起反抗,南北朝的争乱仿佛重开。
为避免局势暂时恶化,后龟山天皇与足利义持达成暂时达成和解,唯一条件是共同派出使臣入明。
名义上是为恢复两国间的勘合贸易而来,但两拨人马却是各自怀揣着目的。
正使彦仁皇子是为求援而来,希望大明天朝能派遣援军助倭国皇室拨乱反正,铲除掉摆弄天皇的足利幕府。
副使细川满元入明,一是为了监视彦仁皇子,二是为了盗取军械资料,尤其是大明先进的火器技术!
前面这个目的傻子都猜得到,但后面这条,是朱高煦加上去的。
想着,朱高煦对聂兴耳语了几句,后者领命而去。
汉王爷则将审讯结果递给了杨士奇等人,笑道:“都看看吧!倭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杨士奇接过一看,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夏元吉、杨荣等大佬见状,纷纷上前围观,看罢之后尽是满脸铁青。
不少武官勋臣看了,直接气得破口大骂。
“狼子野心!真是狼子野心!”
“混账至极!区区弹丸小国,安敢辱我大明?”
“弄死他们,灭其食朝……”
一时之间,大殿内咒骂之声不绝于耳,满朝文武都愤怒到了极点。
这就好比,一条翱翔天际的巨龙,突然被一只蝼蚁咬了一口。
虽然根本不痛,但很是耻辱!
杨士奇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暗自泛起了嘀咕。
倭国那些蠢猪,胆子真有这么大?
还是说,这是汉王殿下的栽赃陷害?
毕竟现在可以说,整个锦衣卫都成了汉王爷的私军!
倭国使团进了诏狱,想要栽赃陷害他们,对汉王爷而言,简直不要太轻松!
朱高煦同样静静地观察着群臣的反应,但当他注意到杨士奇的目光时,心头顿时一跳。
这老货,不会看穿了吧?
帝都西市,水云间。
这水云间乃是帝都颇有名的酒楼,位于寸土寸金的西市。
水云间之名,出自“野鸟游鱼信往还,此身同寄水云间”,颇有几分诗意,让人感觉到心境平和,因此成了不少高洁雅士的把酒言欢之地。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水云间的幕后东家,却是他们一向鄙夷不屑的卑贱商贾。
汪福光此刻正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
距离第三次品鉴会结束,已经过去了许久,每一日对他而言都是度日如年。
按照那周忱的说法,如果中标的话,自会有户部官员前来通知。
但他一连等到现在,却是不见任何消息,汪福光顿时就有些急眼了。
当日他可是砸出了一千三百万两纹银的巨款,就为了竞标成功,成为扬州府的盐商代理!
这一千三百万两,不只是他汪福光的全部身家,还有十数位两淮盐商的全部身家!
为了拍下扬州府,守住自己的基业,连同汪福光在内的两淮盐商们这次可谓是堵上了一切!
因为,两淮盐场乃是大明四大盐场之一,包括大小十九个盐场,分布于淮河故道入海口的南北两侧,每年生产原盐近三百万吨!
自古素有“自古煮盐之利,重于东南,而两淮为最”,“两淮盐税甲天下”之说。
当年西汉吴王刘濞封广陵(今扬州),煮海为盐,获利不计其数,富可敌国的吴王图谋篡夺帝位,最终发动了赫赫有名的七国之乱。
汪福光自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只是守着自己好不容易打拼下来的基业,继续在两淮盐场制盐贩盐,而扬州府就是他们这些两淮盐商最好的选择。
朝廷先前为巩固边防筹集粮银,以“开中法”和折色制度实施盐业专卖。
在两淮地区,则承袭前代,两淮都转盐运使司依旧设在扬州,而由官方划定行政上的两淮盐区市场辖区,空前庞大到了七省!
从北方的河南,直到西南的贵州边陲,都是两淮盐区的市场辖区!
沿着淮南和淮北的海岸展开的两淮盐区,合计十九个盐场,产盐量自古就占了华夏产盐量的大头。
尤其是自大明立国后,两淮盐产定额已经是第二产区两浙盐区的将近两倍!
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这背后又代表着多么恐怖的利润?
因朝廷施行新盐法,盐商的利润是否受损尚且不能确定。
但汪福光曾经亲眼见证,各个不同省份的财富,因为扬州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源源不断地流向扬州并在那里聚积起来!
只要在这座城市站稳跟脚,成为扬州盐商代理,那他汪福光不说呼风唤雨,也足以青史留名了!
可是,还没有消息!
一想到这儿,汪福光就是满面愁容。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水云间掌柜的声音。
“东家,户部有大人来了,点名要见您!”
汪福光:“!!!”
来了!
终于来了!
汪福光深吸了一口气,急忙推开房门,下一刻却是愣在了原地。
来人不是旁人,赫然正是汉王心腹,户部主事周忱周恂如!
“嗯?汪福光,不认识我了吗?”
周忱见他愣在了原地,顿时笑着打趣道。
汪福光这才如梦初醒,象征性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巴子,恭敬开口道:“小人方才有些错愕,周大人快快请进!”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户部来的人,竟然会是周忱周恂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