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端盆收取供奉的杂役僧哪里肯，邀请三人留下来再吃顿斋菜，说有什么葵叶鲜汤、宫庭玉露团。
这玩意儿谁稀罕？
不过，上官婉儿八面玲珑，虽不喜此地僧众，但为了避免纠缠，还是给了一片银叶子，将其给打发走。
眼见如此，众僧神情中闪过可惜，出手如此阔绰，叶子这般精巧，绝对是贵人……
其实，李令月过去对寺庙俗讲谈不上喜欢，但也一直不抗拒，如今看到孟凡厌恶此类活动，跟着一起讨厌起来，觉得他们真是俗不可耐。
公主就是这般双标。
……
离开寺庙以后，一行人找了家提供住宿的食铺，叫博士上了壶茶。
唐朝服务员不叫小二，而是博士，这是从事服务行业或者中低级技术人员的称呼，太史局那些专攻某一领域者，就是如此。
茶叶涩香，夹杂着葱、姜、花椒的麻辣味，大枣、桂皮的甜香味，橘皮和薄荷的清凉味，酥酪的奶香味。
这么多气味掺杂在一起，扑面而来，说实话，孟凡有点庆幸，这家店没有往里面加肉油……
尤其是宫内，竟然还有牛油！
当然了，猪油和羊油往茶水里面加，他也格外抗拒。
故而，这家店的茶喝起来还算享受，口齿间能够留香。
眼见他眉头舒展，李令月也跟着心情好转，重新雀跃着讲述宫中各类趣事。真要论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她年轻还小，一直深居禁宫，每次出行也是被二圣带在身边。
但孟凡还是认真听着，并没有打击小姑娘的热情，时不时还发表几句看法，再追问一下。
一旁，上官婉儿浅笑安然，她心思细腻，知晓个人口味，亲自煎下一壶茶水。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这是她流传于后世的诗文，名为《彩书怨》，如今倒还没有养成这股深宫怨妇劲儿，正值青春，跟历史上的形象相比，只有心思缜密与消退不掉的握笔茧，能够完全对应上。
此时此刻，安静坐在茶博士的位置，用细长纤手耐心制作茶水，看起来赏心悦目，类似于后世茶圣陆羽推崇的那样——
掰碎茶饼，在火上炙烤两回，使茶味更加浓厚，而后趁热装进纸袋，防止香气外溢，等放凉以后开始碾成粉末……
接着又是各种繁琐操作。
不过，由佳人做出来就是另一番效果，看起来犹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还得算上历史加成。
巾帼宰相上官婉儿所制正宗唐式煎茶，寻常人根本喝不到。
不远处偷学技术的茶博士已经看呆了，他吃这碗饭，却是第一次知晓，原来泡茶另有如此多流程，几近于道。
等到陆羽出世，将各种技艺公之于众，茶道在风靡贵族官员之间时，也会被东瀛学去，经久不衰，奉为国宝，以至于后世人认定，倭国才是此道正宗。
察觉到孟凡的目光，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将如玉般温润的瓷杯递过来。
宫里有一种说法，煎一釜茶最多只能倒五碗，再多就太滥，茶水就成了饮牛饮骡的蠢物。
如今，见盖子打开，茶沫呈现出飞鹤状，孟凡愈发惊叹，这种不涉及道法的技巧，实在让人开眼，需得一双巧手才行。
听着赞叹，上官婉儿脸上浮现出更多笑容，也让李令月暗暗打定主意，回去就认真练习茶道！
雨夜、道观、炉火、茶香、丰神如玉的道士，以及自己……
太平一向擅长脑补。
由于在道观内品尝了天界御酒，哪怕眼下这饭店食肆里虽提供各种酒水，什么烧春剑南、郢州富水、西市腔、新丰酒、郎官清，孟凡都提不起兴趣。
离开龙神水府之前，他装了不少清冽灵酒回来，上官婉儿和李令月跟着喝了不少，品味不知提高多少。
甚至有时候她们也会带一些回宫内，可惜，对于凡人而言，拥有诸多神效的灵酒，由二圣饮用，只是滋味令人回想，能够睡个好觉罢了。
人道至尊便是如此，口含天宪，能够册封神明，自己却永远无法长生，必须经历凡人的各种病痛折磨。
两盘糕点，一块上等茶饼以及配套茶具，共消费一锾钱，也就是一百文整，算不上低了。
在平康坊入席饮个花酒，场地、家具、酒食、乐队、美人，皆由妓院提供，也不过付钱三锾罢了。
当然了，如果玩得太过花里胡哨，那就三个字：得加钱！
咳咳……孟凡是正经道长，自然没去过，但皇城办公的各部官员，个个都是老司机，隔条十字路口就是美人云集之地，下班路上开车，太正常不过了！
耳濡目染之下，他也知晓了行情。
【平康里人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
【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所斥之。】
白话就是，有钱有权去南边，或者中间玩，姑娘们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关键姿容还俏丽。
第347章 长安日常（二）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付钱离开食铺以后，孟凡第二次嘀咕这句诗，心情与奉诏入京远眺扬州城完全不同，有点叫真。
这怕不是想把鹤给累死？！
一锾是百文，十锾是一贯。
六百贯钱就已经超过两吨半重。
十万贯是多少吨？
孟凡修行帝君锻体术，不谈壶天之术，就是单纯的肉身力量，倒也有担起百米矮山之能，而十万贯缠在腰上完全吃得消，就是该怎么缠上去……属实是个大问题。
只能说古人夸张了。
其中翘楚当属李太白，但斗酒诗百篇，也算不上虚妄，大唐酒精度数不高，不怎么考验肝的解酒功能，主要得有个好肚量，能连饮十杯扎啤。
至于后世影视剧中，经常看到的景象：公子您在平康坊深入调研，了解民间疾苦时，邂逅了一位身世悲惨的姑娘。
她是一位文艺工作者，在美声唱法和舞蹈专业颇有造诣，对裁剪、化妆、文学、诗歌、异性按摩等领域同样有很深的造诣，真真是个多才多艺，令人心疼的红颜知己。
最难得之处在于，她不幸沦落至此，却品德高尚，生活作风正派严谨，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白莲花。
奈何老鸨贪财，又遇到满脑子不纯洁思想的恶少，被要求出阁，且价高者得。
恶少一会儿铜钱千贯，一会儿蜀锦百匹，白莲花坐在旁边低头垂泪，楚楚动人，叫公子热血上头，发誓要接美人回家，脱离这片苦海，不至于凋零于风尘之中。
于是乎，您心里发狠老子豁出去了，大手一拍桌案，豪气道：
“某以纹银千两为小娘子赎身从良！”
佳人闻言，抬眸看着您的英姿，一时间竟然失了神，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如意郎君，往后要死心塌地服侍您。
那贪财老鸨同样被震得不轻，结结巴巴确认道：“郎君出多少！”
“某出纹银千两！”
声音格外骄傲，眼神睥睨一帮土鸡瓦狗，那恶少也被震住，根本不敢言语。
紧接着，老鸨看向白莲花，白莲花回望老鸨，小嘴一撇，从衣袖里抽出帕子开始擦眼泪，前者瞬间会意，面色铁青地下逐客令：
“国法森严，蓬门荜户，消受不得贵人深恩，郎君请吧，恕不远送。”
这还是运气好。
碰上暴脾气，那就是命令护院小厮拎着您脖子，一脚踢出去。
亦或者，叫来巡街不良人抓您去官府挨板子，仔细审理案情。
因为唐朝的白银不是流动货币，且集中在皇宫之内，铸造成各种器具，部分留下自用，余者赏赐给臣下。
在妓院里拿纹银给小娘子赎身？
那白银来源只有可能是三种。
天子赐给您家，堂堂皇室恩典，时间、产地、来源、工匠姓名、经手人，全部刻在上面，一查就知道来龙去脉，您居然拿去平康坊拯救小娘子？
真给皇帝和府上长脸！
第二种，是产银区的地方官“送”到府上的孝敬，如此大手大脚且张扬，是怕您爹太晚进牢里吃饭？
最后，半途劫了各州府缴税上贡的车队，西域胡商的商队，或者半夜夜袭官府仓库，偷了朝廷存银，来平康坊急着销赃，故而才这般大方！
但魔幻之处在于，白银不流通，黄金却备受欢迎。
各位官老爷都在平康坊有相熟的红颜知己，平时给点金铤、金饼子，或者请工匠给打个金银饰品，比如金簪银梳，这个完全没有问题。
不仅如此，往后去玩都不要背着几斤铜钱在身上了，姑娘让您免费吃喝玩乐。
上官婉儿可是真大款，太平更不必说，嫌弃银铤金饼俗气，直接叫宫中御用匠师打造成纤毫毕现的叶片。
秀气。
好看。
精致。
值钱。
不怪那群秃驴眼热。
若以后世眼光来看长安富豪，那还真是又土又豪，出门进行高消费，后面跟着一排敞篷牛车，一车车开元通宝往西市运送。
孟凡有幸，又一次看到了。
三辆牛车装钱，四周围着健壮持刀家仆，最显眼的还是最前方，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左右各站着一个昆仑奴。
这种奴隶全身黝黑，经过一种名为【骟】，亦或【去势】的流程，身价立刻开始飙升，得用黄金去买才行，是老爷们最忠心的护卫。
民国世界，孟凡跟秋生闲聊，听了这事以后，他和文才顿时对非洲特别感兴趣，想到了发财大计。
“郎君，你觉得胡姬好看吗？”
李令月询问道。
醋意隔着很远都能闻到。
不知不觉中，三人来到了西市，长安城最著名的唯二商圈之一。
而孟凡将目光从土豪车队上挪开，发现不远处有一名高鼻深目的胡女，腰肢纤细，扮相火辣，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异域风情。
按照某位同僚的说法，眼睛深却湘江水，偶尔去换一下口味挺好。
咳咳……价格也便宜。
一般她们都在酒楼工作，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由于胡姬皮肤白皙，能够满足文人骚客的某种幻想，故而也兼营陪宿。
上官婉儿同样以好奇的目光看向孟凡，禁宫之中不知多少俏丽宫娥为之情思怅结、暗许芳心，结果他似乎修炼了太上忘情之道。
公主出身尊贵，可以预见，长成后绝对可与天后娘娘争艳，而孟凡却始终保持分寸，从不逾矩。
一团火焰，遇到了冰冷湖水？
亦或者，正如太平所说，喜欢异域胡姬。
“贫道……”
孟凡哭笑不得，他刚刚分明是被长安土豪的风范吸引，结果却遭受了此等误会，解不解释都为难。
最终，还是没有解释，无奈摇了摇头，领着李令月和上官婉儿两个人比花娇的姑娘，继续在西市闲逛起来。
女人嘛，热衷于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