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这种念头，孟凡席地而坐，看着胥吏摆案几、布置餐具。
不多时，厨子将一道道菜肴抬进来，九品官的标准是四菜一汤。
两素一荤配鸡汤，主食井水拔冷面，荤为炙烤羊肉，水果则是蜜桃。
八品官员加一道清蒸骆驼肉，提供酸汁、胡椒、杏酱。
在此基础上，七品、六品、五品，各会加一道，但量不会大，以免造成铺张浪费。
看着面前丰盛的菜品，孟太史令心中颇为感慨，来大唐的第一顿工作餐，意义还挺特别。
“别紧张，来，吃个鸡腿。”
因为有话要问负责案件整理的李博士，如今，他就坐在对面案几上。
然而，这家伙看起来可不轻松，腰背挺直，其它同僚都已经开吃了，他却不敢动筷子。
我真有这么吓人？
孟凡一边怀疑自身，一边将放卤鸡腿的碗递过去。
“太史令，这……”
“吃，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本官还指望你好好介绍呢。”
如此景象，落到同僚眼中，瞬间让他们感觉安心。
不苛刻就好！
太史局里本就都是清贵官职，本职工作固定、轻松，只要主官不找事，大家便跟神仙差不多，喝茶、谈玄、论道，偶尔干事。
“狗脊岭，盖龙首山之古陇，本朝为行刑之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地势沿着东西方向明显隆起，好似一条狗的脊背。”
“位于东市附近的胜业坊……”
菜市口满门抄斩？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孟凡暗暗嘀咕，并继续认真听着李博士讲解。
帝都长安被一分为二，由两个超规格县令管辖，李白有句诗叫：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那位韩荆州，便是万年县出身，不过区区一主簿罢了，后面直接升监察御史，由此可见，这个县的官位有多超规格。
而上报案情给太史局处理的官员，正是万年县那边一位县尉，他麾下不良帅以及不良人说，夜间时常能够听到鬼魅哀嚎，以及各种异响。
众所周知，刑场阴气重，狗脊岭又是长安地区斩杀死刑犯的地方，确实可能滋生出脏东西。
但话又说回来，这可是天子脚下，人道气运这般浓郁，玄门正宗道法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想不通？
终归是经验老练之人，孟凡在了解相关讯息以后，当即决定下午亲自过去看看，耳闻不如目见！
“嗯，下午陪我过去一趟。”
“喏。”
李博士刚欲叉手，就被眼神止住。
“往后没必要讲究虚礼，安心吃饭吧，再给你一盘烤骆驼肉。”
第329章 天后赐食，收拢心腹
聊完公事，两人开始找话题说。
比如眼前这顿饭。
对比大理寺之流，要强上很多，但却无法跟扬、杭二州地方官相比，勉强跟蜀郡、益州齐平。
毕竟江南是出了名富裕的地方，而当地财政有钱，以至于公家饭也跟着丰盛，绝不亏待了自己人。
而京城这边，都是朝廷定期赏赐本钱，各部嫌吃的不好，就自己委派“捉钱人”拿去营运收利。
捉钱人头脑转得快、有路子，生意成功，本部门就吃香喝辣。
生意失败，大家一碗汤一张饼对付着吃，什么时候圣人看着可怜，国库预算又充足，多少再给补点。
大理寺很不幸，前段时间没找对捉钱人，传闻亏了不少。
而太史局这边一直不做生意，会画符的老黄叫人摆摊，专门卖他所画平安符，偶尔还会派专员出去接白活、看风水，赚来钱以后，大家一起吃好喝好，时不时聚一顿。
“列位，天后赐食至。”
刚扒拉两下筷子，突然一道轻柔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上官婉儿怎么来了？
孟凡疑惑之际，太史局官员们纷纷朝着太极宫方向叉手行礼，他赶紧按下疑惑，跟着众人照做。
“郎君，天后猜到你今日会来官署探望，特意命御厨准备了食物。”
言语间，上官婉儿疾步趋行，身后还跟着两名明艳宫娥，她们手中各拎着一件精美雕花食盒。
再后面则是肩挑扁担，两头放着竹篮的高壮太监。
很显然，上官婉儿和宫娥是特意给孟凡送吃的，连带着同僚跟着一起享福，他消受盒中珍馐，旁人则吃篮子内的东西。
这……
太史丞老黄心惊不已，要不是顾忌场合，众人都忍不住议论起来了。
赐食？
梦耶？！
各实权部门的四品官员，恐怕都没有此等待遇吧。
惟有进入政事堂的宰相，每隔一段时间，才会收到来自二圣的恩典，品尝真正御膳房做出来的食物，此乃莫大之恩典。
所以，自家这位空降而来的主官，到底什么来头？
众人猜疑之际，婉儿已经来到了孟凡身侧，而李博士非常有眼力见，主动端起桌案离开，给她们腾地方。
两名宫娥将各自手中的食盒放下，同样选择后退。
“郎君，这道金银夹花平截，是公主所赐。”
“玉露团……”
上官婉儿跪坐一旁，认真介绍道。
与昨日不同，她今天打扮得比较华丽，宫裙依旧是素色，半臂与披帛却类似五彩织羽，还垂有金线。
不过，孟凡越看越觉得这姑娘像个工具人，太平公主打的主意自不必提，姑母武则天之所以如此，目的恐怕也不单纯。
或许是提醒太史局众人，以及朝堂上其它势力，自己是她的人？
咳咳，虽有歧义，但确实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三省六部都在皇城办公，各自官衙独立不假，可大家紧挨着一起，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知晓。
只能说，某人政治智慧仅限于前世各类小说了，武则天此举单纯是欣赏他，再加上故人情谊、亲戚关系，以及顺着女儿李令月的意思罢了。
在夫皇病逝，儿子不堪为继之前，她没想过成为女皇帝，尤其是前者，看似疾病缠身，实则将军权、名与器，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从幕后走向台前，建立并扶持北门学士，无非是吃过没有权力的苦，觉得握在别人手里，不如捏在自身手中。
而太史局……一般情况下，可没什么权力，唯有在改朝换代时，能够起到一定造势作用。
事实上，上官婉儿心思再怎么缜密、灵巧，也想不到孟凡所思，皓腕时不时抬起，给他夹菜，并轻声细语介绍几句。
两道目光对视之际，她几乎微不可察的眨了眨眼睛，少女心性一闪而逝，随后重新恢复了恬淡与端庄。
“替我谢过姑母，还有公主。”
“喏。”
不同的人应声，语调也不同。
目送上官婉儿领着宫娥、太监离开以后，孟凡转而看向其它同僚，无奈道：“想问什么就直说。”
“哈哈，托太史令之福，吾等也能享受赐食。”老黄笑道：“往后日子好过咯，到底是御厨手艺，这红羊枝杖真是香。”
人老成精，对于不干自己的事情，绝不打探半句。
其它下属纷纷附和：
“沾了太史令的光。”
终归是半儒半道的修行之人，不至于阿谀奉承，何况他们上升空间很有限，不求身穿紫袍。
而这也让孟凡不那么别扭。
一个道法高深、背景深厚的五品官员，两个标签，想必带不来什么困扰吧？
……
五花马，千金裘。
骑着从周王李显那里借来的神骏御马，吃了顿丰盛工作餐，孟凡朝狗脊岭缓缓行去，看起来并不着急，毕竟万年县那边未曾上报人员死亡，亦或失踪案件。
身侧，李博士同样骑马而行。
唐朝不兴乘轿子，太娘炮，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是骑马，而身体不允许骑马的老臣，则会选择牛车。
“看你愁眉苦脸，怎么了？”
不端架子的行为终于受到认可，李博士开始渐渐谈及一些生活琐事，又向主官心腹靠拢的趋势。
“长安居，大不易。”
“说说。”
“租赁的宅院涨价了，要整整一贯钱，前段时间我听从尚书省户部传来的小道消息，朝廷要出手整治房价，最先实施房租限价令。”
说到这里，李鸿涛无奈摇摇头：
“哪怕是东西二市这等繁华之地，月租金不得超过五百文。”
“结果呢，政策也没说清楚，商人直接按间算，下官住的地方每间两百文钱，屋主领着我数房梁，两根梁柱所罩之地算一间……”
越限制越高？
孟凡无语。
槽点太多，竟无处可吐。
“我借你，等往后升官了、手头富裕了再还。”
“不好吧。”
“上官体恤下属，临时借钱罢了，要是你过意不去，九出十一归。”
“……”李鸿涛。
最终也没九出十一归，连欠条都没打，孟凡开玩笑而已。
深一脚、浅一脚。
四周长满了直抵腰间的野草，日落西山之后，矮松投下的阴影宛若鬼魅，时不时还有夜枭发出怪叫。
“刑人之地，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