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知道，母亲已经是油尽灯枯，哪怕是速效救心丸也不会起作用。
可他不愿意承认，承认母亲已经离开的事实。
苏辙茫茫然往外走，忽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紧接着就双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可吓坏了文姬，她连忙找来郎中。
郎中说苏辙是三天三夜没休息，又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
吐出鲜血反倒是一件好事，还说他身体康健，只要休息几天就没事。
走之前，郎中还是开了些补药。
苏辙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幽幽醒转过来。
恰巧任妈妈进来查看，看见苏辙坐了起来，高兴坏了：“辙哥儿，你终于醒啦！”
“妈妈……”苏辙的声音很沙哑，“文姬呢？”
“主君和二郎还未到，你又晕倒了。王夫人身子不好，家里大小事都落在了文姬身上。”
任妈妈一边回答一边给苏辙倒了一杯水。
喝过水，换上孝衣，苏辙起身要出门，任妈妈拉着他：“辙哥儿，你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又睡了一天一夜没吃饭，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苏辙没有一点胃口，又不愿任妈妈担心，说道：“任妈妈，辛苦你去准备。我先去看看文姬。”
“诶！我马上就去后厨。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我做的水晶糕。你离家这么久，一定很想吃。”
苏辙看着年迈的任妈妈道：“妈妈，你可别累着自己，让其他人做吧。”
“其他人做的哪有我做得好？你回来了，妈妈是高兴。”
苏辙心中涌上酸楚：“妈妈，您就和我的娘亲一样，以后我会好好孝敬您！”
任妈妈生了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前些年丈夫也死了，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苏辙的话让任妈妈很是感动，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我知道辙哥儿孝顺，妈妈这就给你做饭去！”
送走任妈妈，苏辙在家里到处寻文姬的身影。
家里的主母走了，只有文姬一个人安排操持。
此时，灵堂已经布置好。
文姬一早就挑好了最好的棺木，程夫人换上了华贵的寿衣静静睡在里边。
整个府邸都挂上了白色的帷幔，门口也挂上了白色的灯笼。
家里管事的，接待宾客的，全部都被文姬安排得井井有条。
自从婆母病重，文姬很久都没能好好休息。
她和王弗轮流守在婆母床前尽孝。
这几天，她更是只能抽空打个盹。
远远地，苏辙看见文姬按着额头，眼底写满了疲惫。
“文姬……”
苏辙走到妻子面前，低低唤了一声。
他们夫妻分别已有一年多，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享受重逢的喜悦。
“三郎，你回来了。”
文姬眼中含泪。
“我回来了。”苏辙抱住妻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官人……”
文姬眼泪滑落，满怀的思念无法宣之于口。
忽的，她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腾空，原来是夫君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三郎，你……”
苏辙道：“你太累了，该歇歇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可是你……”
文姬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辙抢了白，“我是你的夫君就该保护好你。”
文姬既感动又高兴。
把文姬抱回卧房，替她盖好被子：“你睡一觉，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我。”
文姬拉着夫君的手不肯撒开。
苏辙哄道：“我不走……”
等到妻子熟睡，苏辙才起身关好房门。
事实上，文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苏辙根本没什么事可干。
离家一年多，他茫茫然走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里都留下了他无数的记忆。
第81章 夫妻情深
他走进书房，当年母亲领着他和哥哥读书的场景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张木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连位置都没有改变。
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是当年的孩童已然长大，那个伟大的母亲如今睡在冰冷的棺材里。
任妈妈把羊肉汤和饭菜送进了书房。
苏辙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让任妈妈伤心，还是吃下了不少。
等苏辙吃完，任妈妈指着书房角落里的一个大箱子：“辙哥儿，那是夫人生前最珍贵的东西。你看看吧！”
说完，任妈妈收拾碗筷，红着双眼走了。
苏辙打开箱子，像是打开了童年的记忆宝库。
里边装满了他和哥哥小时候的功课，抄写的诗文，作的画，写得稚嫩的对子、策论。
苏辙一页一页翻开，往事就一幕一幕重现在眼前，心中的痛就又增添一分。
在箱子的角落，苏辙赫然发现了蜘蛛侠的木雕小人。
那本是要送给阿姐孩子的玩具，结果阿姐死了，苏辙气得砸了这些木雕小人。
拿起其中一个一看，砸坏的小人都被拼接了起来。
一定是母亲找了木匠修补好的。
就在这时，六岁的侄儿祥安跑了进来：“舅父！舅父！”
祥安就是八娘的遗孤，被苏辙隐瞒身份带回了苏家。
祥安很喜欢苏辙这个舅父，因为舅父对他特别疼爱。
“舅父，您回来啦！祥安可想你了。”
“祥安……”苏辙轻柔抚摸祥安的小脑袋瓜，“舅父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好好听话？”
祥安低着头：“先生说我太顽皮，老是向祖母告状。”
苏辙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安慰道：“你要乖一点，念书认真一点。祖母就不会责罚你了。”
祥安摇摇头：“祖母没有责罚我。祖母说我像舅父小时候，贪玩不爱学。但舅父聪明有胆魄，祖母要我长大要像你一样做个男子汉。”
像是一片羽毛划过苏辙心尖，但那羽毛分明长着倒刺扎进了肉里，不见血却痛不堪言。
苏辙把钢铁侠的木偶放在祥安手里。
祥安看着奇奇怪怪的木偶道：“舅父，这是何物？像人又像怪物。”
苏辙藏住心酸：“这是舅父很早以前就想送给你的礼物。他们叫钢铁侠、蜘蛛侠，是拯救百姓的大英雄。”
祥安最近学过山海经，说道：“舅父我知道了，他们就和山海经里的姑获鸟一样，都是远古时候的异兽。这些钢铁侠就是保护我们的瑞兽，对吗？”
苏辙挤出一抹苦笑：“对！”
祥安视线落在箱子里的一个画轴上：“舅父，这是什么？”
说完，活泼的祥安就摊开画轴，惊喜发现：“这是祖母！”
苏辙低头一看，那是多年前他偷了母亲的玉簪，心怀愧疚画的母亲的肖像。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辙早就忘记了，没想到母亲不仅保存了下来，还用画轴裱了起来。
“舅父，这是您画的吗？”
苏辙点点头。
忽的，小家伙抽泣了起来：“画里的祖母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可是现在的祖母睡在棺材里了。”
苏辙把祥安抱进怀中：“祥安，想祖母了吗？”
舅父也想。
“舅父，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祖母了吗？”
苏辙按住祥安胸口：“以后祖母住进了我们心里，她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
祥安似懂非懂点点头。
另一边，文姬向来已经是深夜。
房间空空，她并没有发现夫君的身影。
起身出门，文姬在灵堂里找到了丈夫。
丈夫跪在婆母的棺木前，神情萧索。
文姬知他难过，缓缓跪在他身旁：“官人，若是娘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心疼的。”
“文姬……”
苏辙满腹情绪交织。
听着夫君低哑的声音，文姬忍不住落泪：“娘走的时候带着微笑。你和哥哥、父亲都在汴京闯出了名堂，我相信娘一定是很开心的，只是她说不出。官人，你切不可太过自责。”
看见丈夫怀中抱着一个画轴，文姬抽了出来，打开看得仔细。
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是人最脆弱的时候，苏辙说道：“小时候我很不听话，娘教我读书写字，可我不愿意。有一次我就在纸上画了一只乌龟，旁边还画了一堆乌龟蛋，把我娘气得拿棍子打我。”
我就去找祖翁，每次祖翁都护着我。我偷懒就让哥哥帮我抄书，母亲一检查我功课，我当然背不出，好几次都把她气哭了。”
文姬安抚道：“那都是你小时候的事情，而且都过去了那么久，我想娘早就忘了。”
“不！文姬，你听我说完。”苏辙痛苦难当，“有一次我还偷了娘的玉簪卖给了当铺，那玉簪是祖母给娘的遗物，害得我娘到处寻，急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这幅画就是我画给娘道歉的。文姬，我那时候真是混，我不懂娘的良苦用心。我好后悔，后悔没有听娘的话，后悔总是让她生气难过。”
说到最后，苏辙压抑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文姬也跟着落泪，她抱住夫君：“官人，还有文姬陪着你。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