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太爷苏序急冲冲赶回了家。
他先是把家里所有的男丁集中了起来，又回书房取下了他许久未用的宝剑——同尘。
那把宝剑还是空空道人送给他的，剑名「同尘」，有不显山露水，大隐隐于市之意。
走到院子里，苏序大声道：“如今眉州城危矣，所有男子都跟我上前线去！”
说着，他又叮嘱儿媳道：“慧娘，关好大门，千万不要出来！”
程夫人含泪冲公公鞠躬：“父亲，儿媳遵命！一定看好苏家！”
苏序又把目光落在了两个孙儿身上。
程夫人明白公公的意思，连忙吩咐道：“高安，带着钱粮，马上把二郎和三郎送出城去。”
眉州城虽然被围困，但城内有山绵延到城外，能不能逃出去只能听天由命。
但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不能放弃。
苏洵不在家，不能让他这一脉断了香火。
苏轼一听，立刻泪如泉涌：“祖翁，阿娘！我不要离开你们！”
程夫人也红了眼眶：“二郎，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赶紧走，不能耽误！”
这时，苏辙道：“祖翁，阿娘，我是苏家的男儿，岂能贪生怕死？我也不走！”
程夫人急了：“不许胡闹！你们要等着你们父亲回来！”
事实上，程夫人已经做好的最坏的打算。
如果叛军攻进城，她们会自我了结，绝不能受辱。
苏辙恳求祖父：“祖翁，我和哥哥不能留下一屋子的女人去逃命！苏家的男人不能没种！”
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历史究竟如何对苏辙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家中有母亲，有姐姐，岂可扔下她们逃命？
苏辙做不到！
苏序低头，用手覆盖住苏辙的脑袋：“三郎，你害怕吗？”
“怕！”
苏辙直言不讳，面对死亡谁能不怕？
可他话锋忽然一转：“祖翁，我要和您一起上战场，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赢！”
第23章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苏序欣慰地笑了：“我苏家有这等气度不凡的子孙，祖翁甚为高兴。不过三郎，你现在还小，不能去战场，你就在家和哥哥一起保护苏家，保护你的母亲和姐姐。”
苏辙看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可恨他现在只是个孩子，除了去送死什么都做不了！
高安牵来了苏序的白马，扶着太爷上马。
苏轼带着哭腔：“祖翁，您答应过我要教会我骑马，还要教我和弟弟射箭。我们等着您回来！”
苏序在马上高声笑道：“祖翁不仅要教你们骑马射箭，还要陪你们逛元宵灯会，比赛谁猜的谜语多！”
说完，苏序策马，带着男丁而去，程夫人在后边高喊：“高安，照顾好太爷！”
高安回应着，可他的声音却被巨大的嘈杂声所掩盖。
城门前，苏序带着人把通判、司理参军等官员全部用刀架着脖子弄到了城楼上。
知州陈升已死，眉州的朝廷官员一个都不许逃，军心也不能再涣散。
双方交战十分激烈，守城官兵的弓箭用完了就用石头砸。
他们和攀上城楼的叛军殊死拼搏，血水顺着城楼的台阶往下淌。
张真人带着道士守在城门后方。
此时，城门已经危如累卵，随时都要被攻破。
兵士和组织起来的家丁、仆人一起抵着城门，不敢放松一刻。
即便如此，城门还是在巨大的冲力下轰然倒塌。
张真人冲着徒子徒孙大喊道：“我们绝不能让他们攻进城去！”
整个眉州城下至十岁上至六十岁的男子悉数到了前线，留在城内的全是老弱妇孺。
若是这帮豺狼虎豹进了城，后果不堪设想。
城门虽破，但叛军依然被困在城门处。
打斗中有不少身着道袍的道士，他们为了眉州城浴血奋战。
张真人也在其中，他挥舞着长剑和敌人拼杀，一个又一个人倒在他的身旁。
忽然，一支长矛刺中了张真人的腰。
刺痛之时又有更多的刀剑挥舞过来。
不过顷刻间，张真人就身中数刀，浑身是血。
“你们这群暴徒，杀害无辜，有违天道，老天爷不会放过你们！”
一支长矛刺来，把张真人的胸膛刺了个大窟窿。
张真人倒了下去，同无数的道士倒在了城门口。
正所谓：三清只需泥土身，佛祖却要黄金镀。乱世菩萨不问世，老道背剑救苍生。盛世佛门临香客，道门归隐山林间。
可叹他们为保家卫国付出了生命。
对战越来越激烈，苏序所在的城楼也快保不住。
高安上前道：“太爷，您快离开！”
苏序拔剑道：“我生在眉州，长在眉州，哪怕是死也要埋葬在眉州的土地上！”
忽的，一支箭飞来，高安挡在了苏序的前面，弓箭插进了他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苏序既惊骇又难过，可是他现在没空去感伤。
他把受伤的高安靠在柱子上，自己拿剑加入了混战之中。
此时，双方已经交战了一天一夜。
就在眉州官兵守不住的时候，一股骑兵从天而降，紧接着无数的援军也加入了战斗。
王宪为被围，犹如困兽之斗，就算是死也要咬对方一口。
援军到来后，整整又鏖战了两个时辰才把叛军完全克制，王宪也被活捉。
得到下属军官的捷报，阆州知州苏涣才急急往城中而来。
在城楼上，苏涣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父亲，立刻跪倒在地，眼中含泪：“爹，孩儿来迟，让您受累了！”
苏序浑身是血，凌乱的白发和着血水粘在脸上。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涣儿，我知道你一定会赶来！”
苏涣哽咽道：“叛军已经被打败，王宪也被活捉。爹，眉州之困已解，您老放心！”
苏序扶起儿子：“走，我们回家去！”
从城楼而下，来到城门，满地都是尸体，血水横流。
苏序发现了曾经的好友，街坊邻居，常去的酒楼茶博士。
从前活生生的他们都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猛然间，他看到了挚友张易简。
苏序急忙扑过去抱住他。
看着昔日的好友被捅成了窟窿，苏序再也忍不住悲痛的情绪，放声恸哭。
苏涣不敢上前劝阻，本想着等父亲心情平复一些再同他回家，谁知半盏茶后，父亲已经倒在张易简的尸体上晕了过去。
苏涣连忙派人把父亲送回府邸，请郎中诊治。
本以为父亲只是太过劳累，太过伤心一时晕厥，可郎中的话却给了苏家人当头一棒。
郎中摇着头，不肯开药方。
苏涣问道：“先生，这是为何？”
郎中面色凝重：“苏翁年过古稀，他这是油尽灯枯，恕我无能为力。”
苏涣不信，一连换了好几个郎中都是同样的说辞。
一家人怕哭声惊扰到太爷，大家都在默默流泪。
苏涣含着泪和弟妹程夫人开始准备父亲的后事。
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苏序突然醒了过来。
他起身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还让程夫人做一桌的好菜，他要和儿子好好团聚团聚。
尽管苏序精神很好，就像往常一样，可谁都知道太爷这是回光返照。
太爷一生有三子，长子早早去了，儿子苏涣进士出身在阆州做官，三子苏洵还在游历未归家。
饭桌上，苏序哀叹：“不知道明允什么时候回来。”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无不酸楚。
程夫人忍着悲痛道：“父亲，你要保养好身体，等着明允回来。”
苏序似乎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仔细望着家里的每一个人，想把他们每个人都好好再看一回。
“涣儿，幸亏你及时赶到，解救了眉州城，我替全城的百姓谢谢你！”
苏序举起杯向儿子表达感谢，苏涣受宠若惊急忙举杯：“爹，我是您的儿子，眉州亦是我的故土，我还是朝廷的命官。不管怎么说，保护眉州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苏序拍着儿子的肩膀：“涣儿，你有今日的成就，为父很高兴。我苏家总算有人光耀门楣！”
苏涣眼中泪光点点：“爹，都是您的教导才有儿子今日的成就，儿子感激涕零。”
一家人强忍着巨大的悲痛，陪着太爷吃最后一次的团圆饭。
第24章 忠烈苏序，家风代代传
尽管是大战过后，程夫人还是想尽办法弄来了父亲平日里最喜欢的枣糕和粽子。
苏序的胃口很好，一连吃下了一大块枣糕还有一个粽子。
苏涣给父亲舀了一碗汤：“爹，您喝点汤，别噎着了。”
苏序刚拿起勺子要喝，忽的勺子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原来是苏序又昏了过去。
这一次，苏序在一炷香之后才幽幽醒转过来，只是精神萎靡，行将就木。
“二郎、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