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姽婳依旧冷着脸,看起来一点波动都没有,然而眼角的泪花却已然将其出卖,而此时再张嘴,声音居然带着几分颤抖和嘶哑。
“对,对不起,若有来生,我……我……”
并没有将话说完,长剑一划,本不想看到周少瑜最后死去的样子,但周少瑜的生死太重要了,哪怕心中绞痛异常,也要亲眼确认。死死的要住唇,哪怕咬破了也不在乎,双目死死的盯着周少瑜,看着捂着脖子倒地挣扎的周少瑜,萧姽婳的双目泛起了迷雾,一瞬间,太多的记忆涌入脑中。
遥想当年,父皇身子不好,无法长期处理政务,最终不得不将王位提前传与皇兄,皇兄也不负众望,一步步将大梁再次中兴。可惜,好景不长,哪怕再精明的人也有老去衰退的那一天。经理图纸的皇兄开始变得刚愎自用也贪图享乐,再不复当年英明。连带着,原本中兴的大梁再次飞速垮塌。
然而,强盛的大梁在她心里已经根深底部,无数的荣耀深埋其心间,大梁建国三百余年,远超以往历朝历代,为了大梁,她可以忍,哪怕当初被当做和亲要被加入突厥也不例外。因为他相信,皇兄会好起来的,会重新带领大梁重回荣耀之巅。
然而在边疆之地,萧姽婳却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那时候,皇兄的身子已然愈发不堪,面对强大的突厥,不得已将她这真正的公主以作和亲之用。萧姽婳原本想着,哪怕自己的出嫁只能带来十年边界安宁也就足够了,这些事件,足够大梁逐渐崛起。
但亲眼看到突厥犯便烧杀掳掠之后,萧姽婳这才意识到,不过是自己妄想罢了,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一旦出嫁草原,连自保的本事都未必。至于皇兄,又当真能够好起来?
一想到年轻一辈的萧家,萧姽婳心中泛起一股绝望。
她可以为大梁牺牲自己,但不能无谓的牺牲,一旦皇兄离世,整个萧家没人能扛起这偌大江山。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看看现在的大梁吧,大权已然落入了高玉瑶的手中。
没人知道她第一次集结军队上了战场面对一幕幕血腥的场面心中有多难受,没人知道她到底改变了多少。但她都忍了。她创造了奇迹,仅靠收拢的各部残兵,就将当年犯边的突厥大军赶了出去,
人家只看到萧姽婳风光而回,却不知道萧姽婳早已将自己封闭。为了大梁,她必须强大起来。
然而终究是孤独的不是么。
朝堂之上勾心斗角,朝堂之下逢场作戏,或是暗地血腥,又或是故作手段邀买人心。谁又知道,她最期望的,仅仅是做一个盛世公主,在大梁的旗帜下,安安稳稳的找一个伴侣共度此生。
哪个少女不怀春,即便是南征北讨的萧姽婳,也曾有少女纯真的一面不是么。
那年,初识周少瑜,萧姽婳是本着利用其名头的心思才结交的,礼贤下士与之交心,这不是上位者正常的手段么?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在心中倾诉吐露。让封闭起来的她,找到了一丝慰籍。
不过终究是理智占据上风,萧姽婳也一直在用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始终警惕的让自己最多只能是保持好感而不是用情至深的状态,就是怕自己将来会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在长剑划过周少瑜脖子的那一刻,萧姽婳压制不住了。周少瑜就要死了不是么?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他了,既然如此,还需要压制什么呢?
嘀嗒……一颗泪珠划过脸庞掉落在地,然后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而相比之下,周少瑜是崩溃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真会被人抹了脖子!
莫看当时已经闭上眼,生死随意的模样,但实际上却保持了足够的警惕,以便随时躲闪,不曾想,到底是晚了一分,不过将将偏过一丝脑袋,长剑就依然划过。
还好,也因此使得伤口并不那么深,并没有直接一剑致命,但是就算如此,就这么个血流不止的状态,肯定也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掉。
痛,很痛,相当痛!
废话!你抹个脖子试试?尤其那鲜血指不出的往外冒,气力一点一点从体内消失的感觉,简直叫人恐慌。
“你,你……你欠我……一,条命!”周少瑜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缩作一团,用全部的理智压下惧意和恼怒。想要保命,只有穿越一途,因为穿越会让所有的伤病瞬间愈合。但此刻还不能,必须要交代,一旦自己的死讯传开,对于时局的影响太大了。
“千,千万……别急着公开,公开说我死了。”应该庆幸割破的是脖子侧面而不是喉管嘛?不然怕是压根别想说话了,可即便如此,短短两句话,也基本耗费了周少瑜现在的全部气力。
那痛苦的模样绝非作假,换谁都不会好过。
萧姽婳再次紧了紧手中的长剑,泪珠子依旧啪嗒啪嗒掉个不停,心中绞痛的厉害,即便实在不愿意再次下手了,但看见周少瑜那痛苦的样子,更不忍心看他如此痛苦死去。
“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我一定会还你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说着,上前一步,双手握剑,最准周少瑜的心脏往下一刺……
铛……
一声脆响,长剑刺在地上,剑尖折断,而周少瑜,已然不知所踪,只剩下那一大摊血渍证明,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萧姽婳呆呆的瘫倒在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绝对是她这辈子最艰难的杀人,可现在却不知周少瑜到底是生是死,还是说,坊间传闻,说周少瑜乃文曲转世,属天上仙人,难不成是真的?
另一边,山林中。
周少瑜ORZ的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第一次觉得顺畅的呼吸原来这么美好,都颤抖着摸了摸完好无损的脖子,还好,安然无恙。
但总归流掉的血液是真的,穿越虽能愈合,但血不会立马补充,现在的他,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可谓虚弱的厉害。
一个转身往地上趟,周少瑜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的静一静。
可以预见,若自己当真没有任何一丝特别之处,那么,死定了!必死无疑!
虽然萧姽婳最后的痛哭也让他了解了萧姽婳的心意,但杀他就是杀他,压根洗白不得。
“丫丫呸的,以后千万别落我手上!”周少瑜回想一下将死的感觉,差点没吓尿。经历生死什么的,一点都不好玩!
又趟了好一会,艰难的准备起身,却发现委实虚弱的厉害,刚要拿出一些食物充饥补充,就见眼前草丛被扒开,走出了两位年轻男子,看模样年岁都算不得大,大约也就是将近弱冠。
“咦?”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的男子见周少瑜脸色白的吓人,身上还有血迹,惊奇了一下。“尊驾莫不是山中遇见猛兽了?”
看那模样,颇有点跃跃欲试,其腰间不但有长刀,后背也背着一把猎弓,另一位年轻男子同样如此。
周少瑜也没想到这次居然会这么快遇到人,但因为着急穿越,也不知道抽到的到底是谁,又是哪个年代,不过听口音和看服装,大抵应当是汉。
“哎,本与人山中游玩,不想路遇山中狼,家仆忠心,舍命相救,这才保的一命。”周少瑜哀叹道。
两个年轻人一听就怵了,狼可是群居动物,一出现就是一大批,闹不好现在距离就不远呢。还是赶紧离开为上,对了,顺带将周少瑜‘救’走。
第九百九十七章 修养
按理来说,深山当中碰见一陌生男子,且这男子身上不少血迹,怎么都该警惕一二。
但这也因人而异。突然出现的两位男子虽年轻,观察力却不低。周少瑜外表看上去并无伤口而脸色煞白,显然是受惊导致,且穿着虽然有些怪异,但不难看出其布料奢华,一看便知非寻常人家。最后,眼中那经历生死心有余悸的闪烁,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这山里或许并无群狼,但说不得却有匪徒,是以无论如何,都不是继续待下去好时间。而且无论怎么看,都是后者可能性居大,因为周少瑜虽然狼狈,但除却血迹,身上总体还算干净,若当真是被群狼追赶所致,必定不会如此整洁。
当然了,周少瑜现在在他们看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存在,并无威胁,暂且救下也无妨。
他们是放心了,但周少瑜却不放心。
他现在可谓虚弱到极点,无半分反抗之力,若这两人当真有所歹意,自己压根不是对手,至于说穿越回大梁,这才过去多久时间?说不得面对的就是萧姽婳又一剑,而这一次,未必有那好运气能躲开,若当真一剑致死,那如何了得。
“在下周少瑜,敢问壮士高姓大名,不知此地何处?”周少瑜被架在中间,虚弱开口。
“此处乃右扶风安陵。”还是那位较为年长的年轻男子道。“某姓曹,单名一个寿字。”
至于另一位,却是没有搭腔。
果然是两汉时期,只是不知是东汉还是西汉。汉时将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称三辅,乃京师附近重地。右扶风是汉武帝太初元年改的,其他时候都不叫这个名字,而若是说扶风郡,那就是三国时期魏国时候改的。
曹寿?周少瑜想了半天,到是想到一个人,西汉汉武帝时期,有一名将,名为曹寿,是为平阳侯,娶的是汉武帝的姐姐阳信公主,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曹寿是平阳侯,所以这位公主又被称之为平阳公主。
啊哈,平阳公主,那不就是李秀宁嘛,只不过不是一个人罢了。
然而事实证明,此曹寿非彼曹寿,拐弯抹角一打听,好家伙,王莽新朝都出现过了,位面之子刘秀也已经挂了,还是今年刚挂,如今的皇帝是东汉第二位皇帝汉明帝刘庄。
一个西汉一个东汉,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而东汉叫曹寿的……对不住,周少瑜就是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
看得出曹寿的家境还算不错,面积不算太小,家中也颇有良田,也算是乡下地主,到了曹寿家,另一位年轻人就告辞离开。周少瑜清洗一番换了身曹寿的衣衫,拿出一块上好的玉佩以作搭救之恩,推诿几番,最终周少瑜以期望在此修养一段时日为由,当做资费交与曹寿。至于搭救之恩则另算,必有厚报云云,总归又少不得几番客套。
不管如何,周少瑜得意入住曹家厢房款待,不然这乡下间,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住,露营不是不行,但就他现在虚弱的状态,太不保险。
曹寿父母安在,亦有兄妹,祖上也出过官员,多少也称得上是书香世家,就是家族忒小了点。曹寿为人豁达,以时下而言,也算稍稍有几分才气。就是多少有点心焦,拐弯抹角想打听周少瑜来历,而目的却是为了经人举荐为官。
周少瑜哪有那本事,汉朝的官职他不是没有,可完全不是这时期的嘛,人生地不熟,哪里帮得上,只好心说对不住,嘴上却故意留几分余地吊着人家,还特地将其中一个官印故意让曹寿私下看到。
其实就是东汉末年,在曹操那混的官职,妥妥的没毛病,这玩意本就是真的,只不过时期不同罢了,不就是隔了一百多年嘛。
不曾想曹寿当了真不说,还颇有巴结之意,令其幼妹照顾起居。
这就已然很过了。
时下对女子的要求还没那么严格,但同样很有讲究,曹寿此举,跟将自己妹妹送给周少瑜没啥区别。周少瑜自然不敢接受,委婉拒绝。
曹寿的幼妹是见过的,年岁怕不是只有十二三岁,到也是个美人胚子,性子外向,很是活泼,倒也讨人欢喜,只是接受下来就算了。不是没想过这次抽到的妹子就是曹寿的妹妹,毕竟历史上女子那么多,周少瑜不可能谁都知道,可万一不是呢?那不是耽误人么。
一连数天,周少瑜哪儿都没去,至多也就是在厢房外的小院里走上一走,练练字,抚抚琴,调节一下心绪。经历生死这种事,哪那么容易放下,好些个夜里做梦,梦到的都是自己脖子被划开的那一幕,叫人心绪不宁。
又是全新一日,周少瑜跪坐于窗前晒着太阳发呆,也是得亏早已习惯这般坐姿,不然还真是辛苦。忽闻脚步声,扭头一瞧,却是曹家的幼女活蹦乱跳的踏步进来。
“原来是曹小姑啊。”周少瑜笑道。
古乐府《青溪小姑曲》有云:小姑所居,独处无郎。指的是少女未嫁者,而并非是后来那般单指父亲的妹妹。周少瑜又不知道人家名字为何,就算知道也不可能直呼,称之为曹小姑也没错。
“嘻,先生又在凝神思考了?”曹小姑笑嘻嘻的道。
这段时间曹小姑在周少瑜这里学琴,唤作先生多少有点老师的意思,但更多是尊称。至于‘凝神思考’,嘛,无非就是周少瑜强词夺理,硬说自己并非发呆还是在想事,这不,被人家特地拿来笑闹了。
周少瑜不动声色的脸色一变,抬首望天,忧愁道:“是啊,我在想,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广,我从哪儿来,要道哪里去……”
“停!”曹小姑‘大惊失色’。不得不说,第一回见到周少瑜这模样,还真被那忧郁的模样给唬住了,但多次接触之后便知晓,压根就是故意的,若是不喊停,保准说一堆稀奇古怪的话。当然了,不得不承认,这般模样,也的确叫人挺心动的。
其实若换个古代妹子,周少瑜绝不会这般做,但曹小姑是个奇葩,既是在三从四德还没出现的情况下,曹小姑的性子也是离经叛道,因为她的想法里,女子当独立,该有自己的思想,不该什么都围着男人转云云。虽然相比起后世的思想来说,还离的很远,但放在古代,就很稀罕了。
也正是出于这一点,周少瑜有点拿不定主意自己这回抽到的妹子到底是不是她。
但东汉中期,姓曹的妹子,还真没听说过。
对了,顺带一提,如今是公元58年。
被曹小姑打断,周少瑜幽幽道:“你变了,不可爱了,没那么好骗了。”
“哼!”曹小姑小脑袋一扬,小鼻子得意的直哼哼。
这模样,真叫人乐呵,古人嘛,少女未及笄时候,发型基本就是一个,总角!看起来可是感觉搞笑的很,当然了,也就是周少瑜会有这感觉了。
曹小姑是会读书认字的,老师么,就是她的父兄了。考虑到现在还是汉朝时期,别说女子了,就是男人,识字率也低得吓人,仅此一点,就很是难得,尤其是这妮子还能写出个些许文章,虽稚嫩,但已然算很厉害。
不过目前终究还算只是个萝莉,而且还是个性子跳脱的萝莉,总不能因为识得字就能改变原本性子,这一次也例外,待上完一趟抚琴课程,立刻开始絮叨。
“阿兄好是烦人,奴早说过最烦那家的小娘子,可阿兄有事没事还是老往那边跑,说是那边藏书很多,可奴还知晓么?定然是看上那家小娘子了,还有还有,今日巧遇,奴又与之争论一番,惹人心烦……”
虽从未指名道姓,周少瑜却也听得出,这说的就是当日与曹寿一行的另外一位男子的妹妹。至于争论的焦点,在于女子如何看待自身,该将自己摆在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曹小姑不用说,定然是离经叛道的,所以见解与人不同也是理所当然。
对此周少瑜不置可否,也没直说‘你说的对,见解是对的’云云,到底整体环境如此,没必要去进一步影响,说不得只会害人,是以基本上也就是附和两句,不支持,也不反对。但此等表现在曹小姑看来,已然是认同她的观点。
“对了,先生满腹经纶、见多识广,定能说得那小娘子哑口无言!”曹小姑越想越觉如此,顿时兴奋起来。“待奴去唤那小娘子前来争辩一番。”
说罢,兴匆匆的跑走。
周少瑜无奈摇头,心说这叫个什么事。
不多时,曹小姑回来了,但身边并没有跟着别人,而是虎着小脸气鼓鼓道:“那小娘子不肯出来。”
“哦?为何?”周少瑜乐了。
“说什么女子当律己重名,不经允许擅自出门便罢,还是见一陌生男子,断不会行如此不端之举……简直气坏与奴,说的奴便是那不知廉耻的女子一般,好叫人恼怒!”曹小姑气得不轻。
周少瑜哑然失笑,摇头道:“此言稍过,但也不无道理,我与她从未见过,自为陌生之人,私下见面,委实不妥。”
“那不一样!”曹小姑不高兴。“这不是奴也在场?又怎会出现那苟……嗯,总之,先生乃是好人。”
“却也未必。”周少瑜可不认为自己算好人。
“怎就不是了!”曹小姑反到不干了。
“好好好,你说不是便不是,可好?”
“不许用这般哄小孩的口气,奴已经不小了!”
“是是是!依你依你!”
“呀,坏人!都说不许了!”
“皆言女子善变,今日一瞧果真如此,方才还是好人呢,扎眼的功夫,就成坏人了。”
“哼,奴高兴!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