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着领带呼呼出气的邵大老板眼望窗外,听得劝慰犹不解气。
“你说他是不是蠢?平白无故与报人结下梁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人家白手起家建立报社哪是那么好欺负的?枉我邵氏对这狗东西多年来的辛苦栽培。”
“我也问过罗列,这件事是胡鲜唆使在前,他抵受不住诱惑才会那样。不过《雅致报》的这般做法也太不讲江湖道义,直接一把刀子往人心窝里捅,低级手段实在让人高看不上。”
邵毅夫心结稍缓,摇头道:“这个你却怪他不得,记者跟踪偷拍国外早已司空见惯,香港迟早也会如此。”
他接过方逸桦递过来的茶水浅缀一口继续说道:“我只气他成名之后目空一切纵情声色,说过他两次都是当面唯唯诺诺背后故态复萌。算了,懒得提他,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个接班的顶上来,你有什么建议?”
“董标他们就很不错啊?还有那个徐绍强也行,关键看你怎么用。至于《雅致报》,你就准备这么放过他?”
“那还能怎的?”
“听说他有个女朋友前几天来无线应聘,因年限合同空手而归,不如我们戏耍他一把以泄心头之恨?”
邵毅夫定定地看着方逸桦,半晌才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这么做我们有什么好处?人都说莫欺少年穷,这姓陆的家伙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名声,平白无故与他接下梁子,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方逸桦还待说话,邵毅夫摆摆手道:“好了,此事休提,顶多我下次说他两句,要能让他记住一个人情那就最好。你别忘了,人家也有一个电视台,虽然在国外,可那是美国,拥有先进技术和管理手段。时日一久,安知他不能在香港在另起炉灶?与人为善方有财来,切记。”
方逸桦想想点头。
《雅致报》报社里,陆致远坐在办公室看《华侨日报》,财经栏目显眼的标题写着“华人行产权易主,汇丰行即将清地”。
就这么一个标题,让陆致远感慨万千。
说起汇丰,港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时所用的港纸(港币)几乎全是汇丰银行发行的。
汇丰的中文全称是“香港上海汇丰银行”,创设于1864年,至今已逾百年。
汇丰一直奉行所有权与管理权分离,管理权操纵在英籍董事长手中,从来都是如此。
陆致远熟知的沈弼,就是汇丰集团董事局常务副主席,香港经济界的人常说:“谁结识了汇丰大班,就高攀了财神爷。”
这个财神爷就是指的目前掌控实权的沈弼。
做为香港第一大银行的汇丰银行,是以香港为基地的庞大的国际性金融集团。
其显著声誉,还不仅仅限于其强大的资金实力,它在香港充当了准中央银行的角色,拥有港府特许的发钞权(另一间获此特权的是英资渣打银行)。
在数次银行挤提危机中,汇丰不但未受波及,还数次扮演“救市”的“白衣骑士”。
至于产权易主的华人行,在港人心目中更是不一般。
20世纪初,港岛中环还是洋行的天下,华商想要跻身其间根本没有立锥之地。
当时有一位地产商在皇后大道中兴建一座商业办公综合楼,楼建成后,华人竞相入伙承租。
彼时洋人一贯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屑与华人同楼栖身,于是已付订金的洋人纷纷退租。
结果这座大楼成为华人的“独立王国”,其后更名为“华人行”。
因此楼发迹的华人不在少数,最具影响的便是创立远东交易所的李福兆。
1963年,时为香港股坛教父的李福兆与友人在此楼密谋成立与香港会抗衡的证券交易所。
6年后他们秘密安装150条电话线至华人行,终于宣告远东交易所成功开业。
眼下华人行因年代久远,建筑十分陈旧;更因华人行位于高楼林立的中环银行区,以小矮人角色自居,不胜凄惶。
汇丰银行此时购得华人行产权,自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就是意欲清出地盘发展新的出租物业。
这则新闻不可谓不轰动,但全港唯一知道这则消息实际意义的,非陆致远莫属。
华人行的动工重建,标志着香港新一代首富李家诚的正式崛起。
说起李家诚,港人皆知他言行拘谨,既无言谈犀利、口若悬河的外交手段,又非巧舌如簧、精明善变的商场老手。
他只是一贯奉行“诚实”及“信誉”两条准则,且能始终坚守,这才让他信誉旦旦的名声广为流传。
也正是这个项目得动工,李家诚得到了财神爷沈弼的友谊,从此大杀四方财源滚滚。
自己要不要阻止呢?陆致远手指轻叩桌面拧眉沉思。
自己要对付刘滦雄,李家诚跟他是一个商会的,他届时会不会出手助刘呢?
众所周知,朝州商会是香港最团结的商会之一,他们早已把最初的商会宗旨
前八字“敦睦乡谊、促进工商”演绎成了“一致对外、共拓商机。”
沉思良久,陆致远还是放弃阻止李家诚崛起的进程。
他崛起便崛起吧,自己没什么好处而强行改变别人的命运,似乎有点缺德。
他若真要阻止,那便开战。
重生一世畏这怕那的,有什么意思?
莫南寻推门而入,高兴地说道:“老板,报纸销量已经大幅跃升,收回失地大有希望。”
陆致远撇嘴道:“收回失地?别这么没志气好不好,我们要屡创高峰跻身港报前十才行。”
莫南寻“啊”的一声惊叫出口,陆致远不予理会,拿起桌上的文稿递给他道:“这些爆料给承伟看看,明早发表。还有,温润安住哪?我去看看。”
第262章.第十七章夜谈
庙街素以售卖平价货的夜市而闻名,被喻为香港的平民夜总会。
走在不长却异常繁华的庙街上,陆致远左手端着盛有牛丸、鱼蛋的塑料碗,边吃边看前方不远处自己曾售卖肉串的铺面。
物是人非,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却已变了天地。
老王、阿成、阿东早已不在这里营生,安麻子更是不知生死如何。
“老板,走吧。”莫南寻嘴里嚼着牛丸催促道。
陆致远心下唏嘘,“走吧。”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男人街”,走进一处僻静的小巷,一座小院呈现在眼前。
围墙很矮,屋里一灯如豆,四下寂静。
“就这里?”陆致远丢掉手中小碗低声问道。
“就这,他还没决定是否长住香港,所以临时租的院子。”
“远景那边怎样了?”
“沈老板说这两天会来香港一趟,可能要与你面谈吧。”
“走,咱们进去。”
“咚咚咚”,莫南寻敲门后,一位年方二十英姿飒爽的女子出来问道:“你们找谁?有事吗??”
陆致远上前道:“是廖小姐吗?鄙人陆致远,刚回香港不久,特来告罪。”
“原来是陆先生,快请进。”廖闫嫣然一笑让两人进门。
“良玉,陆先生过来看你啦。”廖闫一边引路一边在院里喊道。
一人迎上来拱手道:“陆先生大驾光临,鄙人不胜荣幸,请。”
陆致远走过去抓住他的双手道:“思君久矣,一直未能得见,今日总算得偿夙愿。”
温润安被他这番热情打动,嘶声叹道:“我有何德何能,竟让陆先生如此看重?请来香港不说,还提供工作,又亲自探访,在下着实受用不起啊。”
廖闫在旁劝解道:“好啦好啦,几个大男人酸不溜丢的,赶紧进屋吧。”
三人哈哈大笑携手入屋。
屋里陈设简单,一灯一床一柜,两张书桌,桌上各有文稿。
三人坐下,廖闫去倒茶水。
陆致远环视一周叹道:“二位并辔齐驱携手江湖,真是神仙伴侣啊。”
温润安阔脸宽嘴浓眉大眼,黑框眼镜架于鼻梁上,颇具气度。
“陆先生见笑,我俩结识两年情投意合,一如寻常人家,怎当得陆先生如此赞誉?”温润安笑笑答道。
廖闫递过茶水笑道:“陆先生真会说笑,伴侣就伴侣,怎的说起‘神仙’二字?”
陆致远接茶洒然笑道:“举案齐眉心心相印这就是神仙日子,怎么就当不得了?还有,咱们三人年纪仿佛,就不要先生过来先生过去的,你们叫我阿远,我叫你安仔不是很好?”
“对对对,阿远说得对。”温润安点头道。
喝过茶后,温润安疑惑地问道:“阿远,你如何晓得我的名字还派人接来香港?”
“高洋和灯恩提起过,我也曾见过你的诗稿,心里仰慕得紧,恰好眼下报社缺稿,我便举荐你的名字,希望没有惊扰二位。”
“这倒不会,我二人也想会会金庸先生,这便来了。”
“见过了?”
“见过,他也极力劝我二人留在香港,我们正举棋不定呢。”站在一旁的廖闫抢道。
陆致远缀下一口茶水后,坐直身体正色道:“二位听我一言,留在香港对你们有百利而无一害,若再回台必有囹圄之虞。”
“没这般严重吧?我二人年纪轻轻也没什么名气,也就在《中外文学》、《中华文艺》等刊物上发表一些作品,举办过五方文学座谈会,何至于引来当局关注?”
“问题就在这里,你与《明报》过从甚密,还极为推崇巴金、曹禺、沈从文等人的作品,对也不对?”
“这个你如何得知?”
“人在做天在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我都有耳闻,何况那些视你为敌的人?人活一世又怎会缺了敌人?再者说台岛当局是个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杯弓蛇影、风声鹤唳,莫须有的冤案还少吗?”
温润安和廖闫不再说话,昏黄灯光下,两人神色忽暗忽明。
“可是这些在香港却能全然无事,我晓得二位都是爽直磊落喜好结交朋友的人,更知道你们正在筹措资金意欲组建‘神州诗社’,难道在香港就不能实现这番理想么?君子不立围墙之下啊!”
半晌后,温润安瞥了廖闫一眼,断然道:“阿远所言甚是,我确实是当局者迷,幸得你及时提醒,既然如此,那我决定留在香港不走了,阿闫你呢?”
廖闫展颜笑道:“你都有了决定,何必再来问我?”
几人间气氛顿时一松,开始喝茶闲聊。
陆致远问《龙虎风云》写得怎样,后续还有什么作品,温润安一一做了解答。
此时外面有人拍门,“这会能有什么人登门?”廖闫嘀咕着准备去开门,陆致远叫莫南寻陪同前往。
不一时院里有人说话,陆致远对温润安笑道:“是灯恩过来了。”
话音未落,沈灯恩的声音已经飘荡进来。
“原来陆先生也在这里,怪不得我遍寻不着。”
陆致远迎上前去,握手笑道:“沈老板一年未见,这是发了大财吧?”
“我再发财也当不得你在美国创下的赫赫名声啊,真是大展华人威风,令人扬眉吐气。”
温润安在旁笑道:“这话阿远推却不了,你这声名在华人圈确已如日当头红得发紫啊。”
“说笑了,都坐吧。”陆致远率先坐下。
“前几日莫经理打我电话,我就准备过来汇报,这番姿态足见诚心了吧?如果可以的话,请把《红尘仙缘》给我,我会让它比《诛仙剑》更加红火。”
“《诛仙剑》在台岛很红么?”陆致远问道。
“红?”温润安在旁笑道,过去书柜里取出一本递给陆致远,“红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