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当然还是会有的,但至少刚才最重要的一点质疑,已经被米娜正面回应了。
吕局长和蒋主任也不得不考虑外商的真诚。
会谈继续深入。
……
毫无疑问,米娜刚才用于反驳对方质疑的素材,是顾骜在小纸条儿提点的方向。
而且,要是有机会让顾骜亲自陈述,效果或许会好得多,只可惜顾骜现在背负着“邪恶地产商”的嫌疑,不便出面。
顾骜为什么会对这方面的社会质疑如此了然于胸呢?这和他后世见识的络无知谣言有莫大的关系。
众所周知,几十年后,某些聊天软件的朋友圈里,基本都是无知老年传谣的重灾区。顾骜后世经历过2017年前后,京城老牌饮料“北冰洋汽水”恢复生产的风波。
80年代期,北冰洋汽水儿卖2毛钱一瓶的时候,可口可乐大约是1块钱人民币。
(有很多人查官方资料说82年可口可乐官方定价5角。但实际这个价格是5角外汇券,而不是5角普通人民币。考虑到外汇券只是名义、官汇跟人民币等值、但实际总是人民币贵不少。我写1块普通人民币,我觉得是较合适的。)
而到了2017年复产的时候,可口可乐和芬达是3块钱一罐,北冰洋汽水儿变成了6块多一瓶零售。
然后好多或许是因为无知、或许纯粹是慕洋犬的开喷了:可乐芬达35年只涨价3倍!北冰洋汽水却35年涨价30倍!通胀速度可乐高10倍!
消费情怀!玩弄怀旧者感情!果然不能支持国货!国人太奸了,还是美国企业良心……
可是,这些喷辞都忽视了一个最根本的事实:北冰洋汽水儿跟芬达不是一个东西。北冰洋汽水儿是充了二氧化碳的桔子水,而芬达是充了二氧化碳的柠檬酸/苯甲酸钠……溶液。
看一下两者的配料表,可以看到北冰洋汽水里是有“浓缩桔汁”的,而芬达是只有“果葡糖浆”——
其实严格来说,从制程工艺应该叫hfcs,high fructose syrup,英语直译应该翻译成“高果糖浆”,外国人看这个名字能看出这是玉米为原料做的。
但翻译成“果葡糖浆”也没错,这无非是略去了制程工艺、不表示化工原材料源头,只表示成品成分。以便利用“葡萄糖”这个词有可能让没化学常识的人把“果葡糖浆”误以为跟“葡萄”有什么关联,降低对其化学工艺的抵触度。
所以,分析到这一步,可以知道芬达35年只涨3倍,跟可口可乐的良心屁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35年的科技进步,导致化学合成法的很多工艺成本暴跌,所以柠檬酸、维生素c这些化工材料成本一直不涨反跌。
而桔子这种农产品,却一直稳步在涨价。
芬达真该抗通胀良心,不该跟北冰洋汽水,而应该跟维c银翘片。80年代的时候,人工合成维生素c还是高科技,三十年几年后超级烂大街了。维c银翘片只会停产,免得因为太廉价又有疗效堵了药企榨取利润的路,却很难涨价。
这跟80年代的确良化纤值钱、后世天然纤维织物重新值钱,是一个道理。
只有真正冷眼、客观看待行业成本变迁的人,才能洞察到大势所趋。
而米娜在顾骜的提点下,正是要刷新有关部门的认知,让他们充分相信:靠着国农村劳动力不值钱的这十几年人口红利期,只要把供应商标准化和质检做好,还是有很大的空间的。
别等到将来农民值钱了,才悔悟过来,窗口期过了。
……
“报告会效果怎么样?”
随着会议室的门重新打开,一直在外间好整以暇抽着雪茄的顾骜,把雪茄随手往烟灰缸里一摁,轻松地问米娜。
顾骜并不是想抽雪茄,他只是想摆出一副没有利益相关性的超然姿态。
“还不错,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吧。”米娜微笑着说了一句公式化的评语,浑然像是回到了在外交学院念书的岁月,
“反正,我是有退路的,他们卡批地规模的话,大不了搬到邻市开厂咯,欢迎咱的人能排到沪江呢。我无欲无求,说话当然不用给他们面子,完全公事公办是了,有什么说什么。”
顾骜听了,微笑着拍了拍米娜的肩膀:“那吕局和蒋主任怎么个反应?有没有被面刺其无知而恼羞成怒?”
“我也很意外,居然没有,他们还做笔记呢。”米娜优雅地耸耸肩。
“看来,倒算是好官,对事不对人,那好。”顾骜肯地评价。
米娜:“也别高兴得太早,投资批地的条款没那么容易谈妥的,遇到认真的人,这次的协议恐怕要加很多保障性的附加条件了——估计将来要是真有人把我们开厂的地皮拿去搞商品房,市里要依协议把地皮收回去了。”
顾骜苦笑:“没事儿,我本来没打算炒地皮——对了,既然严防死守卡得你那么紧,市里准备划拨的土地大概在哪里?这个有给你透底么。”
米娜:“只是初步博弈了一下,目前的意见是再往城东郊区挪,红牛现在的厂子更东面,环城东路以东了。”
顾骜听了,在脑子里下意识脑补了一下地图。
作为两世的钱塘本地土著,这个脑补没花他几秒钟。
另一个时空宗卿厚的哇哈哈,因为是劳动路小学校办工厂出身,所以能占据市区核心的膏腴之地。但如今宗卿厚被顾骜挖来当红牛(国)的总裁,红牛是另起炉灶的,所以当然占不到市区核心地块。
钱塘的城市规划,历来是把“低端制造业”往城东和东北搬的,两年半前红牛建厂的时候,已经靠近城东边缘了,贴着护城河的东边。如今佳得乐工厂被要求再往东搬、杜绝炒地皮开发商品房的可能性,估计已经是省农业大学一带,甚至省农业大学更东面。
毫无疑问,80年代钱塘的农业大学,是设在农村的。所以那里的地块还都是田,免不了又是一波拆迁征地。
顾骜在脑子里想了想,没有多说别的,只是提了一句:“如果市里只肯批大城东的地,那也罢了,不过你要坚持,尽量往南面一点,最好是省农大南面那块地,千万别去省农大北面——省农大北面,可是省农科院,和农科院下属的农药研制所了。农药厂附近的地皮千万不能要,算将来无害化处理了也不能开食品厂。”
顾骜是两辈子的老钱塘,他完全知道后世农大北面几公里的某些楼盘卖得多便宜,但懂行的本地人依然不会招,也骗骗外地新移民来入坑。虽然没有证据,但坊间都传说农药厂地块楼盘的住户肝癌的概率似乎高了不少倍。
米娜记下了这个建议,这事儿也暂时揭过不提。
“晚除了晚宴,还有什么考察安排么?”顾骜顺势切换到下一个话题。
米娜随口回答:“宗卿厚是打算临时安排市里领导考察一下红牛公司的职工社区生活环境——刚才的谈判,双方不太愉快么,你给人留下的炒地资本家印象太深刻了。
宗经理觉得,让领导切身感受一下‘红牛是在带领工人共同富裕、红牛工人生活幸福度远超其他市民’,或许是一个较好的缓和偏见的作秀。”
顾骜想了想,点头:“那也不错。”
一番觥筹交错、缓和紧张的酒宴之后,一行人也不开车了,直接在宗卿厚的带路下,去了红牛公司的职工社区视察。
如今红牛的工人只要肯加班,动辄一个月工资两三百很轻松,大约是普通市民基本工资的四倍了,还得是四级工以的、年坚工人的四倍。跟年轻职称级别低的工人相,五到六倍都有可能。
所以,红牛虽然没有自己的宿舍区,但只要是红牛工人、白领聚居的社区,消费水平还是明显市里其他地方高。
外资办和土地局的不少干部,也是第一次深入社区、近距离接触,不由深有感触。
顾骜倒是觉得挺无聊的,所以他的关注点与人不太一样。
他跟着视察团队一起漫步的时候,很快注意到红牛社区门口,一个临街的阴暗娱乐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