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27节

  “废话,你到二十一岁才开始长你人生中的第一颗痘痘而且是在鼻子上那么显眼的地方你会不在意不关注不觉得很可怕么?”张婉婷一口气说出长长的话,脸上涨红一片。

  这种古怪的说话方式,听着耳熟,李和笑着问道”你看琼瑶小说了?”

  张婉婷不好意思的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候琼瑶作品虽然没有被列入违禁书籍,但绝对是人人喊打的毒草,大家也就是偷偷摸摸的流传几本而已,私下相互传看。

  这只是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日常罢了。

  人,有的时候就是怪,不顺利的时候期待着顺利,一旦事事顺利了,又觉得平淡无味了。

  开学以后李和已经把维修的生意全部给了何芳和赵永奇了,二人自然高兴的不得了,亏赚由着他们自己,李和、苏明算是从里面脱身,专心倒腾电子表、衣服之类。

  不过古董珍玩倒是继续收,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好收罢了,随着政策越来越开放,琢磨出味的也越来越多了。

  李和每次见着何芳还是与以前一样,嬉笑怒骂,并没有感觉出异样,也就没再多想了。

  苏明最近也是越发阔气,慢慢成了四九城的一号人物,出来混的谁不知道苏哥最是不差钱的,人场面又是阔气。

  随着张先文一包包电子表、计算器运过来,苏明有一阶段算是忙得脚不沾地,可是数钱也开心,要不是怕招摇,恨不得用火车皮拉货过来。

  通过一帮知青朋友、街边混子、跑江湖老油条,甚至卖到最北方边境了,手底下一大帮子二道贩子。

  又是撞大运认识了一圈大院子弟,一个介绍一个,计算器也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公家单位,这些子弟不差面子,最差的就是票子。

  苏明听李和的建议,请客吃饭都是老莫,到老莫用餐要提前排队,晚餐下午四点开门,可三点多钟排队的人已经很多了,卡着点儿去肯定没有位子。

  苏明楞是通过几个大院孩子,找了关系,随时去随时有位置,更是让人觉得苏明深不可测。

  而且苏明结交人不看人下菜,按照李和的话说,你怎么定谁是王八谁是真龙,池水深了,你看不清,你就要学会尊重人,对你有好处,指不定现在看着窝囊的,一不注意就一飞冲天了呢。

  苏明按照这个指示办,不管你混的凄惨荒凉,还是高高在上,来了就是朋友,对谁都是哄着捧着,得了个仗义的名声,更是挣了一圈子的光彩。

  在街边、胡同的顽主出了岔子,闹了矛盾,都以请苏明去摆局和解为光彩,有面子。

  苏明这样闲着喝起了功夫茶,拉家常,做起了中间人,开聚义庄,开始觉得倍儿有面子,拿出“侃爷”的架势来,指点江山、驰骋江湖。

  可是新鲜感一过,愈发感觉没了意思,又想起了李和的那句话,‘小孩子过家家面儿活’。

  苏明厌烦了这种不讨好的活,后面这种摆局、碴架、拔份儿、盘道的活就都交给了后面几个跑腿小弟,都是胡同串子里长大的,没少进局子,只要借了势,哪个不是人精。

  拍板砖之前,两伙人冷不丁的遭遇了,老顽主一般会会盘盘道,探一下虚实,:“谁给你丫戳份呢?”

  小弟一般会答“苏明是我大哥”。

  遇到拨苏明份儿的顽主,小弟就会没准接着一板儿砖就拍了过去。

  几个小弟做事不跌份,手段硬,慢慢搞出来了“四大金刚”的名声,苏明倒是始料未及。

  苏明看斗得太凶,怕出漏子,自己赶紧出位,给他们定出规矩后,就随便他们整了。

  正所谓,居养体,移养气,苏明穿着打扮,倒是越发把自己当成了生意人,偶尔捧个人情场面,其余时间都是安心挣钱。

  李和看苏明这么大场面,开始有点担心,后来看他还分得轻重,倒也放得下心了。李和也在想,很多事情,自己出面都做不成苏明这局面,本地人和本地人打交道,大家都会按照胡同规矩来。

  要是李和冷不丁这样的外人冲进去,即使再有钱,可在顽主眼里或者大院子弟眼里也就是个外地肥羊,人家真不兴正眼瞧你。

  地域歧视,地域抱团,自古有之,何况又是这么骄傲的皇城根底下的人。

  顽主也好,大院子弟也好,抑扬顿挫的京腔自身带着语调上扬的特性,扬起来的身居皇城下的自豪,这种优越感生发出的自信,是其它城市人民不会具备的,或者需要多方努力修炼才能得到的,能分辨出先天与后天的明显不同,先天的自信是一种多么神奇的魔力。

  李和倒是想过苏明会不会跳开自己,另起炉灶,但是长时间的相处,这种信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信任是一种有生命的感觉,信任也是一种高尚的情感,信任更是一种连接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你有义务去信任另一个人,除非你能证实那个人不值得你信任;你也有权受到另一个人的信任,除非你已被证实不值得那个人信任。

  

54 、个体户

  

  年初结束上山下乡,浩浩荡荡的知青大军扎堆回城。他们面对的社会环境与当初全然不同。

  找不到工作机会,找不到结婚对象,让许多人苦闷。

  许多农民也获得了进城务工的自由,与返城知青争夺就业机会。

  城市中的待业人口越聚越多。

  这些被社会抛出正常就业领域的‘闲人’,无奈之际操起了个体户这个为社会所不齿的行业,可谓逼上梁山。

  随着1980年初,国家颁布了《关于城镇个体工商业户登记管理若干规定》,整日提心吊胆生活在投机倒把阴影下的个体户们暂时松了口气。

  夏初6月,中央提出,“鼓励和扶持个体经济适当发展,不同经济形式可同台竞争,一切守法个体劳动者都应受社会尊重”,给了掘到第一桶金的个体户一颗定心丸。

  许多个体户,都是在菜市场门口,寻一块空地,在此地摆摊售卖一些蔬菜、日用品、小吃,衣服,鞋子,大多没有什么组织,也没人管理。

  甚至还有苏明下面的二道贩子公开卖起了手表、计算器。

  个体户,最初就是待业青年、黑五类的代名词,听着刺耳,看着刺眼。

  但偏偏就是他们,趁着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年代,市场上物资匮乏,赶上了改革开放的第一波,搞着了大钱。

  他们练摊、倒服装、倒电器,把广州的东西运回内地卖,就凭跑个差价,成了万元户。

  而公务员的月薪也就七八十元。

  与其说他们抓住了机遇,倒不如说是机遇抓住了他们。

  这场淘金运动,那些来自社会底层、白手起家、筚路蓝缕的个体户们,经过了岁月的大浪淘沙,有的成为叱咤风云的财经红人,有的依然耕耘在创业的路上,有的销声匿迹没了踪影……

  他们,是一个时代的的号角、张扬与狂放,但不是休止符。

  随着的个体户兴起、大喇叭开始放港台歌曲,女生开始穿裙子、老外拿着摄像机满大街胡同溜达,这些社会新兴事物的出现,无不挑动着青年人的欲望。

  生活虽然依旧,可去南方见识过的人,看着最早出现“三来一补”的东莞、广州,套取大把外汇,开着小摩的,穿着花衣服,陡然让人们的内心开始了躁动,总想把计划、规矩来个打破。

  处在中国内外交困的焖烧之中,向外改变的出路,把城市的人搞得躁动不安,那就是一种捆绑之后的挣扎,黎明之前的黑暗。

  大家看到了一种希望,一种让人能够翻身解放的希望。

  进入十月份,苏明已经俨然成了整个华北地区最大的二道贩子,电子表、计算器、衣服、磁带,这些每天的流水就有五六万,每天都有五六千的纯收入,开始为钱藏哪里而发愁。

  苏明穿着黑色皮夹克,发亮的牛皮鞋,抽烟都是5块圣火,可是依然禁不住心里发愁,挠着脑袋问李和”哥,你的钱大部分都买了瓶瓶罐罐,家里放的钱不多。可我家里都有30多万了,我老娘看着高兴也不是,愁也不是,哪天要是被查出了,那可就是真大事了。”

  李和也确实估摸不清眼前,他想起了傻子瓜子的年广久赚了一百万,好像偷偷摸摸做,都被挂了资本家复辟的牌子,自己与苏明是不是太过招摇了,看了苏明一眼道“那就低调点吧,钱还是用罐子埋好。我横竖是个学生,租个房子,人家也不会挑我刺,你自己注意点就行,不要得罪人,跟在你后面的那帮子人,你也管好,不要打着你名号做事。”

  苏明抽口烟,道“哥,我晓得了。你说啥时候是个头。你看吧,我以为有钱了,混个敞亮,也算个人物了。可一回头我老娘给我去寻摸亲事,人家还是嫌我没工作。哎”

  “你不是说要找大洋马吗?现在急什么,你才23吧?相信我,等大家思想观念转变了,到时候小媳妇大姑娘还不朝你身上扑?”李和又拍拍苏明肩膀,道“捂好自己裤裆,用扯淡的态度,面对操蛋的人生“

  “我没啥,就是心里不忿罢了,我都恨不得拿钱去砸人家脸上”苏明烟头狠狠的朝地上一踩,”那我回去了,我大哥今天带孩子过来,我去瞧瞧“

  李和摆摆手也没拦着。

  张婉婷把饭菜摆好,看了一眼堂屋,嘟嘟道”明子走了?不在吃啊,早知道就不做这么多了“

  李和摆好桌椅板凳,道“他家里来亲戚了,不好留着。咱俩自己吃“

  张婉婷现在吃的白白嫩嫩的娇艳,也更加体贴了,洗衣、做饭、卫生等等家务全包,一点活都不舍得让李和做。

  李和有时在想,这日子虽然平淡了点,可是舒服啊。

  老家的事情也没啥操心的了,五月份家里发来了电报,房子起好了,可是段梅怀孕了,为了名声,在没显怀的时候,李隆和段梅匆忙选了日子,摆了酒席,算是结婚了。

  李梅和杨学文的婚事也在7月份定了下来,这让李和松了一口气,觉着重生一回,还算不亏。

  如果再想重生的优势,除了先知先觉,胆子比别人大点,知识点比别人多点,想去开挂好难。

  个人在任何历史大势下作用真的是微乎其微,无异于螳螂挡臂,自不量力。

  论聪明,中科大少年班的孩子都可以出来教他怎么做人。

  论勤奋,连张婉婷和何芳都比不上,甚至这辈子心态过老,对啥事不在乎,更是懒得不像话。

  论眼界,黄国美,马阿里,马企鹅,都可以把他吊打。

  论执行力,柳联想,张海尔,都能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论知识量,中科院随便拉出来一个人就能把摁地上狂揍,不要瞧不起人,不然卫星怎么上天的,核弹怎么爆炸的,核电站怎么建的。

  后世来的又怎么样,80年代以后物理学界在高能、量子学、统计物理领域确实有重大突破,关键这些领域李和也不是专家,就是半瓶子晃荡。

  李和可以吹牛说自己是一名合格的火箭炮专家,大概是做的时间长了,熟能生巧罢了,在某些工艺理论的细枝末节也能在这个时代算是领先。

  李和从未清晰的想过未来,想着只要比上辈子强,就算没白来一遭了。

  能做的无非就是现在尽力积累资本,国库券上可以捞一笔,趁着小日本生病宰一刀,石油危机插上一脚。

  李和想的越多好像越泄气,世界怎么会这么现实。

  其他事情好像无能无力,或者可以安心做伯乐,思科是我的,苹果是我的,脸书是我的,做个中国版孙正义。

  

55、谁来站岗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李和同学。”

  李和下课刚出教室门口一瞬间,就被人堵住了。

  “扎海生同学,找我有事?到那边坐会吧”,李和迷糊了一下。

  扎海生道,“不好意思,可以聊聊吗”

  李和对他也没啥厌恶,更多的是可惜,实际上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缺爱的孩子而已。

  “行,没问题,那边花坛坐会吧“,李和带着扎海生一屁股坐下,也不在意花坛的石凳是不是有灰尘。

  扎海生咳了下嗓子道,”你那天的话,对我的震动很大,我是真心的感谢你。可是有些话,我还是需要向您讨教。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我想你是读过的吧?让理论突破禁区,让思想挣脱囚笼,小平同志是支持的,你不觉得我们新一代年轻人需要充满理想、激情、良知,勇敢的做时代旗手吗?”

  看着那不服气的眼神,分明是来找回场子的,李和心里一乐呵,道“我记得,改革开放的政策是让经济得到发展,让生活得到改善,核心就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管什么思想,什么主义,只要抛开经济建设这个核心,我都是持保留态度的。不管什么思想,什么主义,不结合中国具体国情、中国特色,我也是持保留态度的”

  扎海生气呼呼的道“那你这分明是倒退主义,投机主义,保守主义,你为什么不能睁眼看看世界,世界潮流,世界趋势,只有我们还闷在在井中,得不得空气。我读完马恩全集,又从马克思追溯到黑格尔。阅读中我很痛苦地开始了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反思批判,我们需要从受到压抑的时代走出来”

  李和疑惑的问道,“你们私下里应该叫叫共同的理想主义吧?”

  扎海生紧张的看了下周围,低着头低声道,“我们都是年轻人,我信任你,觉得你也是有思想的,所以才和你说。如果你去举报,我也认了”

  李和笑着摆摆手道,“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问下而已,没其他意思。我坚持的观点是中国人的道路必须自己探索,自己走。不结合中国国情,盲从西方,大而空,没好果子吃。不能因为犯过错误,就去否定所有”

  扎海生无奈的笑道,“你比我认为的要固执多了”

  “这不是固执,我这是对中国的信心。恰恰因为之前西方的围堵封锁,中国现在基本上是一个具备完善工业体系的国家,所有的工业39个工业大类我们基本都有,虽然不是高精尖,但我们有吃苦耐劳的工人,潜力无限的青年人,只要改革开放的决心不变,不出三十年,我们就能让全世界吓一跳”,李和突然话锋一转,道,“我倒是建议你去读一读经济学,多走走多看看。如果毕业后有机会,你会去哪里?”

  扎海生不知道李和哪里来的自信,只得叹着气道,“谢谢关心,我想去XCQH看看,一直没变,一直向往,我想一个人,感受所有纯净的风光,在高原上张开双手,拥抱蓝天,在轻风中,放飞自己”

  文艺青年的思维,李和理解不了,只得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南方去看看,感受下这个国家日新月异的变化,这才算关注社会,关注民生吧?”

  “我会去看的,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你是皖北的吧?我是皖南的。我们还是老乡呢。你下午有课,我就不耽误你了”,扎海生说完就要走,明显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和不想他误入歧途,这是个很纯粹的年轻人,有激情,也有梦想。看了下时间,应该不会耽误下午上课,对扎海生道,“你跟我来,我带你看一个人,也许你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扎海生没有拒绝,跟在李和后面,两个人出了校门。

  走到西单街口,一个很特别的修鞋摊格外引人注目,摊位在两堵墙中间凹进去的不大点的空间里,上边挂了一个牌子,写着“军人免费”。

  摊子不大,一个戴着单帽的人在埋头干活儿,只能听到叮叮当当的鞋锤声音。

  李和停下脚步,道“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带你来看修鞋的摊子,你看看那个人左腿”

  扎海生顺着李和的手指看,惊道“他.....他..一只腿没了”

  “他叫李爱军,刚刚从越南战场下来,还不到30岁,被炮弹炸断了腿”李和点点头,说完话,不等扎海生反应,又几步走到李爱军摊子跟前,道,“兄弟,吃饭没呢,还忙着啊”

  扎海生看见抬头的那个年轻人,黝黑的脸面,单纯的笑容,好好的人,怎么会没了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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