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重工 第87节

对于企业来说,这些管理咨询公司所做的工作是他们所不了解的,那些管理咨询师、培训师等等都是专业人才。而如果站在管理咨询公司这边来看,就知道所谓咨询、培训,也不过就是一些熟练工种而已,只要懂得相应的套路,掌握这些方法并不困难。一个培训师的能力,与一个熟练的瓦匠没什么区别,用卖油翁的话来说,就是“但手熟耳”。

冯啸辰很早就琢磨过这件事情,但具体如何操作,还有一些疑虑。孟凡泽退居二线,经委需要解决待业青年就业问题,这两件事凑到一处,就给冯啸辰创造出了一个机会。他决定要成立一家管理咨询公司,让孟凡泽来当首席顾问,把那些待业青年都塞进去当管理咨询师,再派往各家企业去做质量认证咨询工作,可谓是一举多得。

现有的行政体系中无法增加一个这样的机构,只有把它放在体制之外,才是合适的。以公司的形式建立这家机构,并不占用国家的编制,也不存在干部任命之类的问题,能够避免各种扯皮的现象。

然而,作为一家体制外的公司,如果没有一定的背景,要想在全国范围内做企业管理咨询,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那些国有大中型企业,谁会愿意请一家体制外的公司来对自己的整个管理体系说长道短?

但如果这家公司是由国家经委支持的,它的成员都是经委子弟,其地位就大不相同了。全面质量管理是由经委发文推行的,如果要做质量体系认证,权力也无疑是在经委的手里。企业要想通过认证,必须请咨询公司来帮助做各种前期工作,一家由经委子弟组成的咨询公司意味着什么,哪家企业掂量不出来呢?

在后世,无数的单位都干过这种龌龊事。单位负责当裁判员,单位下属的公司则负责当教练员,选手们如果敢不找这家公司指导,就别想通过认证。还有一些政府部门,给居民办手续的时候,要求办事者到门口的复印社去复印各种资料,如果你是在家里自己复印好的,那么经办人员就会百般刁难,让你办不成事。而门口那家复印社,一张A4纸就敢收上10块钱的复印费,这就是合法的勒索,让你想告状都找不着由头。

冯啸辰要借鉴的就是这种模式。不过他倒不是想搞什么以权谋私,而是希望这样的特殊关系能够促使企业认真接受咨询公司的指导,真正地提高自己的管理水平。

一种手段本身说不上是高尚的还是肮脏的,关键是使用这种手段的人,以及利用这种手段要达到的目的。冯啸辰组织一伙经委子弟去推行全面质量管理,借的是经委这杆大旗,做的是有利于企业进步的好事,有何不妥呢?

如果再有人担心这家咨询公司的动机是图财骗钱,那么冯啸辰还有一个保障,那就是作为首席顾问的孟凡泽。孟老爷子在整个工业圈子里的声望是无人怀疑的,他在背后戳着,还有谁会觉得这家公司有问题呢?

至于说这些待业青年能不能成为合格的咨询师,冯啸辰也并不担心。他了解过了,这些经委子弟大多是京城重点高中毕业,文化功底不差。他们跟着父母一辈耳濡目染,多少也都有点管理背景。这些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当好一个咨询师没什么困难,其中实在有些天资愚笨的,就当个跑腿打杂的勤务人员好了。

冯啸辰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几句,孟凡泽就听明白了。他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去做的事情。与各个系统以往推行过的产品质量认证一样,质量管理体系认证也是一个能力培养的过程,对企业是绝对有利的。从去年以来,国家经委和各个工业部委都在努力地推进全面质量管理工作,但始终找不到一个好的抓手。

冯啸辰在新民液压工具厂搞的那套质量管理材料,孟凡泽让人印刷了一大批,发给了下属的企业,让他们作为模版去搞好本企业的质量管理。但半年过去,大多数的企业还停留在“学习学习”或者“研究研究”的阶段。上面问起来,他们就说生产任务忙,抽不出时间。如果催得紧了,他们也就是找人从冯啸辰的小册子里摘抄几段应付一下,根本没有落到实处。

冯啸辰提出的质量体系认证,相当于给了企业一个硬指标,同时也是一个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指标。如果再结合经委的一些手段,企业将不得不启动这项工作,而且每一步如何做、做得好坏,都可以用认证标准来衡量,不怕企业应付了事。

最重要的是,在这件事情中,孟凡泽自己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冯啸辰请他去当首席顾问,绝对不是对一个退休老干部的怜悯,而是因为几乎没有其他人可以担此重任。换成其他一个不懂业务的老干部,恐怕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事;而如果是一个年轻的业务干部,又恐怕缺乏足够的威信去让下面的企业接受。孟凡泽兼具声望和能力,实在是担任这家咨询公司首席顾问的最佳人选。

想到自己退居二线之后还能出任这样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孟凡泽打心眼里往外冒着热情。

“关于质量认证体系的构成,我已经写了一个文件,未来可以请一些企业的领导和高校的专家们来进一步完善。认证体系形成后,我们要对所有的咨询师、培训师进行集中培训,用3至6个月的时间,让他们掌握质量认证的基本方法,然后再在实践中逐步提高,用1至2年的时间把自己培养成质量管理的专家。在前期,我们可以找一些合作性较好,有一定质量管理基础的企业作为试点,检验我们的质量体系是否合理,我们的咨询模式是否合格,在实践中磨合我们的队伍。等到我们的咨询模式基本成型之后,就可以将咨询师分成若干个小组,深入各地的企业开展认证咨询工作,帮助企业建立质量管理体系。全国有几十万家企业,即便是大中型企业,也有上万家之多,我们要在几年内完成大多数企业的质量管理体系认证工作,需要数以千计的咨询师。我们目前可以用经委的待业青年,再加上煤炭部的待业青年,未来还可以从高校毕业生中吸纳人才,培养出一支出类拔萃的质量认证队伍。”

冯啸辰向孟凡泽说道。

“好!这个想法太好了!”孟凡泽轻轻一拍桌子,脸上绽出了明朗的笑容,“小冯啊,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光是一个点子还不够,连怎么做,分几个步骤,你都想好了,你说你像是一个20岁的小年轻吗?”

“呵呵,我也是瞎想,请孟部长批评。”冯啸辰假装低调地说道。

“没什么可批评的。”孟凡泽道,“这件事值得一做,不过具体如何做,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要成立咨询公司,主体肯定是你们经委,你不是把名字都起好了吗,叫什么‘经纬咨询’,那就得让张主任去拍板了。你不用怕,这件事由我去向张主任说,如果能够办成,功劳是你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牛烘烘的平河电厂

孟凡泽对此事非常重视,这是他能否继续工作的一个关键,他自然不会怠慢。送走冯啸辰之后,他马上和经委的领导通了电话,简单说了一下这个意见,并特别指出这是为解决经委200多待业青年而提出的一个举措。

经委领导也都是富有工作经验的人,一听孟凡泽的介绍,便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意义。强制推行质量管理体系认证,是促使各企业加快开展全面质量管理工作的一个抓手。通过把质量管理体系建设标准化,能够帮助那些知识水平不够的企业领导人迅速掌握全面质量管理思想的核心,使这项工作真正得以落实。

相比之下,所谓安置经委的待业青年,反而成了这件事的副产品,不足为提。但是,冯啸辰给出的理由也是非常充分的,如果这家公司不是由这些经委子弟组成的,在开展工作时难免会遇到种种障碍,经委子弟这块招牌,能够起到其他人所无法达到的作用。

这样一说,就是经委自己勇挑重担,让自己的子弟放弃“优厚的工作待遇”,承担目前还非常薄弱也非常艰苦的质量管理体系推行工作,为国分忧,为企业造福……类似于这样的话,未来毫无疑问是会出现在内部工作总结上的。

那些家里有待业子弟的经委干部们也很快认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好处,除了能够让孩子们获得一个工作机会之外,最吸引他们的是这项工作并不是在街上卖大碗茶那种毫无技术含量、也毫无前途的工作。帮助下属企业做质量管理咨询,一方面可以让孩子们得到工作锻炼,学到先进的管理知识,另一方面又可以扩大在企业界的人脉。有朝一日自己有机会让这些孩子进入部委机关时,他们能够迅速地适应管理工作,并成为同龄人中的翘楚。

这么一个多赢的方案,都是谁的天才头脑想出来的?

冯啸辰啊!

几乎是一夜之间,冶金局临时工冯啸辰的名字,就传遍了整个经委。

筹建咨询公司的事情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公司作为经委的三产,属于集体所有制性质,这也是当时的政策允许的。经委办公厅的一位处长担任了公司总经理,孟凡泽则被聘请为公司的名誉总经理兼首席顾问。经委从各部门抽调了十几名有经验的副处级、正科级干部担任公司的各部门负责人,再往下就是经委系统内的200多名待业青年,同时还吸纳了其他一些部委里的部分待业人员,总人数达到了300余人,算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公司了。

按照冯啸辰提出的方案,公司成立之后,马上开展了内部职工的全面培训,让未来准备担任咨询师、培训师的那些人员掌握企业管理的基本知识,尤其是全面质量管理方面的理论和方法。

经委在这方面的人才和知识储备是十分丰富的。为了推广全面质量管理,经委从各高校和社科院等单位聘请了大量的专家作为顾问,此时正好让他们去给待业青年们讲授这方面的知识。

冯啸辰在南江的那些日子里,抽时间整理了一套质量认证的指导文件,这一次无偿地提供给了孟凡泽,孟凡泽又把它转给了那些高校专家。专家们看到指导文件,都叹为观止,声称这是有史以来最全面、最系统也最具有可操作性的指导文件,其水平甚至超过了开展全面质量管理工作比中国早出20年的西方国家。

在这套指导文件的基础上,专家们编制了中国版本的质量认证标准,撰写了相关教材。而那些接受培训的待业青年们也成为中国第一批具备质量认证能力的咨询师。

这些事情都是在冯啸辰与孟凡泽谈话后几个月内发生的事情。作为始作俑者的冯啸辰,却在谈话之后的第三天就收拾起行李,北上前往冷水矿去了,那边的供电难题还在等着他去破局呢。

“王处长,好久没见!”

在冷水矿区,与潘才山等一干矿山领导见过之后,冯啸辰来到临时设置的自卸车工业试验办公室,找到王伟龙,笑呵呵地招呼道。

自从自卸车工业试验开始之后,王伟龙就住在冷水矿,一方面指导工业试验,一方面协调罗冶与冷水矿之间的关系。两个月下来,他显得黑瘦了许多,精神头倒是极好,估计是工业试验比较顺利吧。

“小冯,好久没见了,怎么样,南江的事情顺利吗?”王伟龙握着冯啸辰的手,热情地问道。

“一切都挺好的。目前那边有20多个浦江来的老师傅先顶着,等业务稳定下来,再请你们罗丘这边的师傅过去。”冯啸辰说道。此前王伟龙帮他在罗丘那边也物色了一批退休老师傅,只是目前辰宇公司的业务还没有开始,用不了太多人,因此这些人并没有过去,而是在罗丘那边等着冯啸辰的招呼。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王伟龙这才问起冯啸辰的来意。冯啸辰把石材厂遭遇停电的事情向他一说,王伟龙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冯,你可不知道,现在你的大名在冷水矿是家喻户晓,连潘矿长的名气都没有你大。尤其是上次你婶子到这里来转了一圈,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后来听说她是你的婶子,都惊傻了。”

“这真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冯啸辰自嘲地说道。其实他在冷水矿的名声绝对是美名,谁不说他足智多谋,连国外的事情都知道,一出手就是一个金点子,让全矿的待业青年都找到了工作。在上个月,因为还没受到停电的影响,石材厂生产出了第一批出口石材,已经发运到德国去了。第一批货款也已收到,待业青年们都拿到了工资,大家口口相传的都是冯啸辰的名字。

“王哥,这次潘矿长专门点名让我去协调平河电厂的事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冯啸辰又向王伟龙求证道。

王伟龙道:“这件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平河电厂是一家国家重点火电厂,是50年代利用苏联技术建立起来的,初期只有两台机组,这20多年不断增加,到目前已经拥有了十几台机组,是北方电管局的重要支柱电厂。前几年,他们还从日苯的九林公司引进了4台25万千瓦的发电机组,实力非常雄厚,连临河省政府的账都不买。”

“现在谁手里有电,谁就是大爷啊。”冯啸辰笑着评论道。

中国的电力供应长期以来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况,除了一些极端重要的军用设施和省一级的政府部门之外,其他任何单位都遭遇过拉闸限电的经历。尤其是到汛期,各地抽水排涝需要使用大量的电力,工厂和居民区停电就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电力部门捏着大家的生产和生活用电,随便找一个理由就可以拉你的闸,所以各单位只能拍着哄着,希望电力部门能够给自己一些照顾。久而久之,就惯出了“电老虎”这样的恶名,地方电力局都敢和当地政府叫板。

平河电厂是一家国家级大电厂,虽然坐落在临河省,但却是受电力部直辖的,发出来的电归周围的几个省使用。在电量分配方面,原则上说权力在北方电管局手里,但平河电厂的话语权甚至比电管局还大,一言不合,它就敢以检修为名,停下三两台机组,让电管局欲哭无泪。

电厂内部的生产管理具有很强的专业性,上级部门也不敢随便发号施令。人家说机组要检修,你敢不允许吗?如果照你的命令继续生产,机组出了重大事故,责任由谁负呢?

没办法,电管局也罢,电力部也罢,只是顺着电厂的毛捋,不会直接和电厂发生冲突。当然,电厂方面做事也是有分寸的,上级机关让你一步,你可不能得寸进尺,把领导逼进墙角。毕竟电厂的厂长也是组织任命的干部,把事情做得太绝,真以为组织上不会一纸调令让你坐冷板凳去?

这种微妙的平衡原则,但凡是体制内的官员,都会有所了解,只是了解的程度不同而已。王伟龙觉得自己比冯啸辰年龄大,应当有更多的经验,殊不知前一世的冯啸辰是专门干这种部门间协调工作的,经他手弹劾过的干部比冶金局现有的编制还多,他岂能不懂这些奥妙。

“冷水矿和平河电厂以往的关系如何?”冯啸辰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王伟龙摇摇头道:“关系很平淡。两家单位分属不同的系统,业务上也没什么交叉。冷水矿过去是以采矿为主,采矿用的是炸约,挖掘和运输靠的是汽油,用电的数量很少,涉及不到平河电厂的业务。至于平河电厂,人家也不需要铁矿石。所以这两家单位虽然离得不远,但却基本没有怎么走动过。”

“那么最近一段呢,潘矿长他们联系过没有?”冯啸辰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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