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重工 第74节

冯舒怡招呼佩曼坐下,然后向冯啸辰介绍道:“佩曼先生原来就是菲洛公司的销售经理,菲洛公司破产之前,他被辞退了。这一次,我们把他重新招聘进来,负责合资企业产品在德国的销售业务,他对于公司的忠诚是完全可以相信的。”

冯啸辰向罗翔飞、孟凡泽、乔子远等人说起来的合资企业,其实不过是一家“出口转内销”的私人企业而已。所谓的德资,是冯啸辰在德国出售几项专利技术所获得的收入,通过冯华和冯舒怡的运作,抹掉了冯啸辰的痕迹,成了一笔国外资本。

冯舒怡以自己的名义在德国注册了一家投资公司,冯啸辰作为匿名股东,在其中拥有绝对的控股权。这家投资公司又在市场上收购了一家刚刚破产的德国机械企业,也就是这家菲洛公司。菲洛公司的所有设备,都已经在几天前从德国装船起运,即将运往中国,再送往南江省桐川县。这些设备虽然是二手货,却也比国内大多数中小型机械企业的设备要先进得多,这将是冯啸辰的起家资本。

菲洛公司在德国的部分只剩下了一个销售处,佩曼便是冯舒怡雇来担任销售处经理的前菲洛公司雇员。他的职责有两项,其一是继续开拓德国市场,将在中国合资企业生产出来的产品在德国销售出去,为合资企业赚取利润和源源不断的外汇收入;其二则是以菲洛公司特派专员的身份,到中国来与冯啸辰唱一出双簧,支撑起合资企业的台面。

从内心来说,冯啸辰真的不喜欢这种方式,这相当于拿外国人来吓唬中国人,是正人君子们所不耻的事情。但在80年代初这个时间点上,他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没有一顶外资企业的帽子,冯啸辰敢自己开起一家颇具规模的私人企业,等待他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限制,什么雇工不得超过多少多少人,什么产品不能冲击国有企业的传统市场,还有国内对于私人企业的各种偏见和歧视,都足以让他疲于应付。

此外,私人企业在政治上的天然劣势地位,也会让各方宵小对这家企业产生觑觎之心,各种挖墙角、揩油、蚕食的行为将会持续不断。冯啸辰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无法保护自己的财产。他如果做不出成绩也就罢了,如果真的能够做出一些亮眼的成绩,那么无异于三岁孩儿持金过市,这不是等着人家来侵吞吗?

有了菲洛公司这顶帽子,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以冯啸辰对历史的认知,在此后至少20年的时间里,“外资”这两个字在中国都具有人挡杀人、佛挡诛佛的神奇威力。尤其是在东山地区这种内地的欠发达地区,一家外资企业简直就是地方官们的祖宗,佩曼在东山地区说句话,没准比谢凯和于长荣都更管用。

冯舒怡把佩曼雇佣下来,并带到中国,就是要让佩曼作为冯啸辰的传声筒,去与南江省以及东山地区的官员们打交道。其实佩曼都不需要说啥,只要在各种场合装装牛叉就足够了,省地两级的官员自然会请冯啸辰出面去与“佩曼先生”沟通,问问洋大人对哪个地方不满意,需要他们做点什么补救。

关于佩曼的职责,在德国出发之前,冯舒怡已经向他做过详细的交代。冯舒怡还特地告诉他,菲洛公司的真正老板,就是自己在中国的侄儿冯啸辰,佩曼需要在公共场合与冯啸辰保持距离,但在私底下,冯啸辰的话就是命令。佩曼敢说一个不字,回到德国之后,等待他的就是失业的命运。

顺便说一句,80年代初的西方世界正经受着经济危机的蹂躏,失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事实上,西方国家在那个时期纷纷向中国递来橄榄枝,除了有中国主动开放的因素之外,西方国家急于利用中国市场来摆脱危机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佩曼正值中年,家里有三个孩子,经济压力极大。冯舒怡给他4万马克的年薪,远远高于当时德国普通白领的薪水,足以让他对公司忠心耿耿。佩曼在常敏、严福生这些中国官员的眼里显得很了不起,其实在德国也就是一个穷矮矬而已。他心里或许还有一点点欧洲人的傲气,但在自己的中国老板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的。

“老板,先前我是照着冯女士的吩咐做的,对您的态度有些生硬了,请您原谅。”佩曼小心翼翼地向冯啸辰道着歉,他对这位中国老板的性格不了解,一看对方的年龄这么小,心里就咯噔一下。万一对方年轻气盛,觉得他的态度不够谦恭,在冯女士面前说几句不高兴的话,他好不容易到手的饭碗可就砸了。

冯啸辰微微点了一下头,淡淡地说道:“你在机场的表现不错,我很满意。你要扮演的角色,想必你也很清楚。你是一位对中国非常友好的投资代表,但出于公司利益的考虑,需要在各种场合与中方讨价还价。至于我,就是公司委托在中国的代理人,我说话是能够代表公司意图的。以后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场合,你称呼我为冯先生就可以了,不需要称我为老板。有关你的情况,冯女士在此前已经向我介绍过,希望你能够好好工作,帮助我们把菲洛公司重新振兴起来。”

“我明白,我一定会努力的。”佩曼连连点头,只差掏一个小红本子把冯啸辰的语录记录下来了。

冯舒怡在一旁看着冯啸辰装腔作势,心里好笑,却又不便在佩曼面前揭穿。冯啸辰这番话,摆足了作为一个老板的姿态,想必能够让佩曼感觉到压力吧,相信他在未来的中国之行中一定会规规矩矩,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投资商,说些不该说的话。

向佩曼交代完注意事项,冯啸辰又问道:“佩曼,有关在中国的合资工厂下一步应当如何生产,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可以在这里说出来,我是非常愿意听取你们这些菲洛公司的老人的意见的。”

“谢谢老板……啊不,我是说,谢谢冯先生。”佩曼赶紧纠正着,然后拿过一个大纸袋,递给冯啸辰,说道:“这是我在出发前整理的有关菲洛公司的销售资料,请你过目。菲洛公司的所有技术资料和专利授权资料,都是由冯女士组织整理的。销售方面,菲洛公司过去的主打产品包括油膜轴承和机床螺杆,在欧洲市场上有一定的市场份额。只是最近两年德国的劳动力成本上升太快,加上受到日苯企业销售的廉价产品的竞争,公司产品的竞争力不断下降,所以才会……”

说到这里,他讪笑了一下,觉得在新老板面前为旧老板觉得惋惜有些不妥。

冯啸辰却没有介意,他问道:“那么依你看来,如果把这些产品转移到中国来进行生产,考虑到中国的低劳动力成本优势,我们的产品有没有可能重新占领市场。”

佩曼迟疑一下,说道:“前提是在中国企业里生产出来的产品能够达到在德国生产时候的质量,否则的话,我就不敢预测了。”

冯啸辰点点头,道:“这一点很重要,到南江之后,你要在公共场合再特别强调一下。我们从一开始就严格按照德国的工艺标准来组织生产,我们必须保证自己的产品在欧洲市场上具有竞争力。”

冯舒怡在旁边插话道:“佩曼原先在菲洛公司也是做过技术的,这一次我跟他说好了,他会在中国呆两个月时间,指导一下中国这边的工程师和工人按照德国的工艺标准进行生产。”

“是的是的,我对菲洛公司的生产工艺非常了解,我想我会和我的中国同事合作得很好的。”佩曼表白道。

看到佩曼一副急切表现自己的样子,冯啸辰点点头,对冯舒怡说道:“佩曼在中国出差期间,应当享受出差补助,这一点你向佩曼说过没有?”

“说过了,按照公司的规定,他在中国期间,每天可以增加100马克的薪酬。”冯舒怡说道。

冯啸辰道:“很好,回头我会向桐川那边的管理人员交代一下,如果佩曼的工作完成得出色,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给他追加一些奖金。”

佩曼激动地站起来,向冯啸辰又行了个礼,说道:“太感谢你了,冯先生。抱歉,请允许我再称呼你一声老板,你真是一位仁慈的老板。”

冯啸辰笑了起来,他摆摆手,示意佩曼重新坐下,然后说道:“你是一位好员工,菲洛公司是不会亏待忠诚于公司的好员工的。你放心,我会在五年之内让菲洛公司的规模扩大10倍以上,届时你会成为公司的销售总监,你的薪水也会提高到现在的3倍以上。”

第一百零八章 两边都是大事

冯啸辰这一通手腕,胡萝卜和大棒齐加,一下子就让佩曼服服帖帖了。要说起来,德国人也的确属于比较好忽悠的那一类,当年小胡子凭着几次演讲就把一个国家的国民都搧乎得找不着北了。冯啸辰忽悠这么一个可怜的销售经理,实在算不上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把佩曼打发走,冯舒怡关上门,看着冯啸辰直乐,把冯啸辰都给乐得有些发毛了。

“婶子,我说错啥了吗,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冯啸辰一边抹着脸上莫须有的什么脏东西,一边郁闷地问道。这位德国婶子经常会有些不靠谱的言行,饶是冯啸辰聪明过人,也猜不透她到底在琢磨啥事。

“啸辰,妈妈一直都说你为人本份,还说你有爸爸的遗风,只有我才看得出,你简直就是一个阴谋专家。”冯舒怡哈哈笑着说道。她说的爸爸、妈妈自然就是指冯啸辰的爷爷、奶奶了,在奶奶晏乐琴的眼睛里,冯啸辰绝对是单纯烂漫的一个好孩子。

冯啸辰笑着说道:“这不能算是阴谋,我毕竟是佩曼的老板嘛,一个老板对下属说几句勉励的话,有什么不合适呢?”

“非常合适。”冯舒怡说道,“你叔叔总是担心你太年轻,不够成熟老练,认为你需要再锻炼几年再开办企业可能会更合适。但现在看来,你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成熟,我对即将创办的这家企业有更多的期待了。”

“谢谢婶子的表扬。”冯啸辰说道。

冯舒怡拉过一个行李箱,递到冯啸辰面前,说道:“这箱子里的东西,就是菲洛公司的全部核心技术资料,照你的交代,我在收购菲洛公司的时候,已经把它们都买下来了。我请人鉴定过,菲洛公司在油膜轴承和机床螺杆方面有一定的技术实力,不过由于这几年经营上不太景气,他们对技术的后续开发投入不足,有些技术已经显得落后了。”

冯啸辰接过箱子,掂了掂份量,并不急着打开来看。他说道:“这种情况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要收购最新的技术需要付出更高的成本,而我现在却没有这么多钱。即便是稍微落后一些的技术,在中国市场上也足够用了。另外,我还打算联络国内的专家在菲洛公司的专利基础上进行再开发,所需要的投入会远远低于在欧洲进行同类开发的投入。”

冯舒怡耸了耸肩膀,说道:“这些我就不懂了,你是公司的老板,一切由你决定就好了。”

又聊了一些其他的闲话,冯啸辰站起身,说道:“好吧,婶子,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打算明天和煤炭部的孟部长约一下,你和佩曼两个人陪我一起去见一下孟部长,谈谈合资企业的事情。”

“嗯哼,我听你安排就是了。”冯舒怡应道。

冯啸辰从饭店里出来,发现常敏和严福生正坐在饭店门外的一块石头上聊着天,显然是在等他的意思。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抱歉地说道:“常处长,严矿长,你们是在等我吗?真不好意思,刚才和我婶子说了会话,让你们久等了吧。”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严福生赶紧说道,接着他用眼睛看了看冯啸辰身后,见冯舒怡并没有跟过来,便笑着说道:“小冯,想不到你婶子居然是个德国人,她对你好像很……很不见外的样子哦。”

冯啸辰知道严福生说是冯舒怡在机场与他拥抱的事情,这种事在时下的国人眼里无疑是颇为离经叛道的,他笑着解释道:“没办法,西方人就是这样,让严矿长见笑了。”

“有什么见笑的,婶子对侄子亲热一点是应该的嘛。”严福生掩饰着说道,“我先前还担心她是个德国人,怕她瞧不起咱们中国人,看起来她很随和嘛。”

“那是当然的,如果她瞧不起中国人,怎么会嫁给我叔叔呢。”冯啸辰顺着严福生的话说道。

常敏道:“小冯,你刚才有没有问过你婶子,那个格拉尼公司对于与冷水矿合作的事情是怎么考虑的,我们需要做点什么准备工作吗?”

听到常敏这样问,严福生也不再和冯啸辰笑闹了,竖起耳朵等着听冯啸辰的回答。其实,他和常敏留在这里等冯啸辰,就是想在第一时间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以便做一些准备工作。刚才他与冯啸辰打趣,无非就是想拉近一下感情,以便找机会打听。常敏是冯啸辰的领导,跟冯啸辰不用绕什么圈子,直接就问出来了。

冯啸辰道:“我倒是问了她几句,格拉尼公司那边对于咱们的石材非常感兴趣,表示如果我在此前发给他们的资料属实,他们希望能够成为冷水矿石材厂在欧洲市场上的唯一代理商。”

“我们的资料怎么会不属实呢?你告诉他们,我们可以打包票的!”严福生着急地说道。

冯啸辰笑道:“严矿长,你别急。人家做生意讲究的是规则,咱们打不打包票,对于他们没什么意义。他们这次到中国来,就是要实地检测一下咱们的石材,还要到现场去看看,到底咱们有多少石材资源,以及有多大的加工能力。”

“这个我们可不怕,我们反正没有造假。”严福生道。

常敏问道:“小冯,你刚才说格拉尼公司希望成为我们在欧洲的唯一代理,这对咱们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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