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重工 第102节

李青山没有太在意王建国的态度,而是用手指着裂口对冯啸辰与王建国说道:“冯处长,王师傅,你们来看,这个裂口是左右裂开的,但裂开的地方并不是一条整齐的缝,而是互相岔开的。我琢磨着,火车开动的时候,一动一停,这个力气是向后和向前的,而不是向左和向右的。如果照王师傅说的,在裂口两边埋上加强筋,防的是左右的力气,而不是前后的力气,我担心这样补焊上去之后,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李青山先前称王建国为小王,被他呛了一句之后,便改口称他王师傅了,这其中的味道冯啸辰是能够感觉得到的,至于王建国有没有感觉,就不好说了。不过,李青山提出的这个问题,倒是让冯啸辰觉得有些道理。

在定子运输过程中,液压杆支臂受到的力量是顺着列车方向的,虽然钢板撕裂的口呈左右方向,也就是垂直于受力的方向,但并不意味着是一个垂直的力撕开了钢板。王建国提出的方案是用八根钢筋把裂口两端的钢板连接起来,明显是选错了强化的方向。

“李师傅,我觉得你是过分担心了。”王建国道,“我焊我们省体育馆大梁的时候,也有个专家说受力方向不对,可别的专家就没这个意见。事后证明,这样焊是没问题的。八根钢筋埋进去,能拉住多大的力,你肯定想不出来?”

“这本来也不是想出来的,而是算出来的。”冯啸辰冷冷地回了王建国一句。尼玛,你是个话痨啊,每句话不提你们那个狗屁体育馆的大梁就不行是不是?

李青山看了冯啸辰一眼,似乎是与冯啸辰心有戚戚。不过,他倒没有跟王建国计较,而是转头向着车下喊了一声:“晓迪,你上来看看,这个地方我有些看不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强中更有强中手

听着王建国蹲在车上对自己的师傅夸夸其谈,通原锅炉厂18岁的女焊工杜晓迪在车下早就气得俏脸生晕了。她是李青山带着去京城参加电焊工比武的3个徒弟之一,另外两位都是男工,岁数也更大一些,算是杜晓迪的师兄。

刚才大家从客车那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这个王建国就凑在他们几个人身边高谈阔论,显摆自己多么有能耐,还“晓迪”长“晓迪”短地跟她搭讪,一会说请她去山北省骑马,一会说有机会可以教她几手电焊的绝招,三句话里头倒有两句说的就是体育馆大梁那点屁事。

冯啸辰没有听到前面的话,不知道那个体育馆大梁是怎么回事。杜晓迪、李青山他们却早就知道了,那其实就是一根普通的钢梁,承重也就是几十吨的样子。至于说全省只挑中了王建国去焊这根钢梁,一方面是王建国的确有点技术,并非浪得虚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山北省本身只是个农牧业为主的省,全省的省、地、县几级下属工业企业的数量还不如通原市一个市的企业多。王建国在山北省能够牛烘烘地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实在就是因为山中无老虎的缘故。

王建国在杜晓迪一行面前卖弄才华的原因,杜晓迪以及她的师兄高黎谦、刘雄心里都如明镜一般,那就是因为杜晓迪长得漂亮可人,这个王建国肯定是动了不轨之心。就在刚才,高黎谦和刘雄二人站在车下,斜眼看着王建国,低声议论着要把这小子切成几块才比较解恨,他们甚至都已经商量好了是用剪板机还是直接做气割,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丫脸皮这么厚,用寻常的设备到底能不能切开。

听到师傅招唤,杜晓迪连忙上前,轻盈地纵身一跃,便跳上了钳夹车。王建国见美人上来,心里乐开了花,连忙让出一个位置,想让杜晓迪蹲到他身边。杜晓迪哪会愿意和他凑在一起,直接就挤到李青山和冯啸辰中间去了,却没想到这样一来正好与王建国变成了面对面。对方那两束贼溜溜的目光简直就粘在她脸上了,让她觉得像是被滴了一泡鸟粪一般地恶心。

“晓迪,你看看,这个裂口的样子,像不像跃马河大桥的那次?”李青山没有注意到王建国的表现,他用手指着裂口,对杜晓迪说道。

杜晓迪忙里偷闲地瞪了对面的王建国一眼,然后从身上背的一个工具包里取出一个放大镜,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裂口的部件,点点头说道:“我觉得挺像的,您看,这里就是蔡教授说的那种片状结构。”

“什么意思?”冯啸辰问道。

杜晓迪扭头看了冯啸辰一眼,又回头看看李青山,不知道该不该向冯啸辰解释。李青山说道:“冯处长是技术专家,你把上次的情况跟他讲讲,让他帮忙确定一下。我不太记得蔡教授说的那些,你记性好,就说一说吧。”

“嗯,好的。”杜晓迪对自己的师傅显然颇为尊重,她转回头来,用手指着那个裂口,对冯啸辰说道:“冯处长,你看一下这个裂口上金属的断裂情况,能不能看出有纵向的条理状裂纹?这种开裂,叫作层状撕裂,也就是这块钢板其实是一层一层叠起来的,后面这个定子向前一冲,就把钢板给撕成了好几层,因为每一层都没有原来那么厚,吃不住力,所以就会断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晓迪,你这就是乱说了吧?这明明就是一块整钢好不好,哪有一层一层的?”王建国说道。

众人都没有搭理他,冯啸辰接过杜晓迪手里的放大镜,仔细辩认了一番,点点头道:“倒是有点这个感觉,我觉得还是请曹总工上来看看,他是金属材料专家,肯定更懂得这个。”

冯啸辰说的曹工是指江城钢铁厂的副总工曹广山,刚才他已经在车上对裂口进行了目测鉴定,判断可能是存在着锻造时候的缺陷。听到冯啸辰喊他,他顺着车边的铁梯子上了车,来到开裂的支臂跟前。

这么小的一块地方,要想蹲下更多的人就很困难了。冯啸辰向王建国递过去一个示意的眼神,王建国愣了一下,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了身,把位置让给了曹广山。刚才冯啸辰向大家都做过自我介绍,王建国知道他是个大企业里的副处长,心里多少有些怯意。他可以不把李青山这样的八级工前辈放在眼里,却不敢招惹冯啸辰这种权贵,这也算是一种民不与官斗的表现吧。

“你说这里是层状撕裂?我倒是听说过这个说法,不过还真没具体见过呢。小师傅,这个概念你是听谁说的?”曹广山用放大镜看过裂口之后,对杜晓迪问道。

杜晓迪道:“是京城工业大学的蔡教授说的,我也不懂。”

“蔡教授?蔡兴泉教授吗?”曹广山问道。

“是的,就是他。”杜晓迪道。

“你认识他?”曹广山诧异地问道。这位蔡兴泉教授在金属材料领域里面赫赫有名,曹广山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也说不上熟识,但对他的才学是颇为仰慕的。现在听说眼前这个小姑娘居然也知道蔡兴泉,他不免有些奇怪。

李青山在旁边说道:“去年,我们省有一座跃马河特大桥出现了险情,也是钢梁开裂了,是我带着晓迪他们几个去参加抢修的。当时省里请来了蔡教授做分析,那个层状撕裂就是他说的。”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这件事。”曹广山脸上有些惊喜的表情,说道,“跃马河特大桥抢险的事情,在我们行业里可是很传奇的一件事情啊。用焊接的方法修复重载桥梁的钢结构,算是一个创举。对了,我还记得当时负责钢梁焊接的就是一位不到20岁的女工,莫非就是你?”

说到这,他看着杜晓迪,眼神里充满了赞赏之争。

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杜晓迪一下子忸怩起来,脸上也掠过了一抹红晕,她低着头说道:“本来省里是请我师傅去焊的,可是桥下那个空间太小,我师傅还有我两个师哥都钻不进去,只有我能钻进去,所以就让我去了。”

“了不起,了不起!重载桥梁,听说还是仰焊,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啧啧,李师傅,你这真是名师出高徒啊!”曹广山连声地赞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件事有多大的难度,外行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圈里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曹广山没有亲自参加跃马河特大桥的抢险,不过他听一些业内的同行说起过一些技术细节,能够想象得出其中的难度。

冯啸辰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王建国,见他脸上的肌肉已经有些僵了,刚才还灼热如火盯着人家妹纸看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

啥叫当面打脸,这就叫当面打脸啊!

他刚才一路跟人吹嘘自己焊过一个什么体育馆的钢梁,还口口声声说要教杜晓迪几手绝招,殊不知人家玩的比他要牛叉十倍都不止。焊接通行重载列车的大桥钢梁,连人家江城钢铁厂的副总工都惊叹不己的技术,他王建国那两下子够在人家面前显摆吗?

最重要的是,人家是个女同志,而且比他小了七八岁。往回退七八年时间,他王建国还刚刚开始进厂学电焊好不好,可人家小姑娘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曹广山感叹完,又回到了原题上,他问道:“蔡教授有没有详细说过,这个层状撕裂是怎么回事?”

杜晓迪道:“他说过了。听他说,这种层状撕裂在过去很少有人研究,因为它发生的情况比其他裂纹要少得多。他说国际焊接学会从70年代初开始做过实例调查,到去年为止只统计出了22例。他说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铸造钢锭里混有气泡或者其他杂质,轧钢的时候会把这些气泡或者杂质压成条状,导致材料里出现夹层。这样轧出来的钢材看上去是一整块,其实里面是一层一层的结构。”

曹广山本身就是搞钢材的,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杜晓迪的叙述有些不太准确,估计是没太听懂蔡兴泉的解释,也可能是蔡兴泉解释的时候故意说得比较通俗。曹广山结合自己的知识一分析就知道其中的原理了,他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从裂纹的形状来看,的确符合这种层状撕裂的情况。那么,小杜,上次跃马河大桥的情况,也是如此吗?”

“就是这样的。”杜晓迪回答道。

“也就是说,你们上次的修复方案,完全可以用在这一次上?”曹广山又说道。

铁路桥梁的受力不会比现在这个液压杆支臂更小,而且火车高速通过里产生的震动也比钳夹车以40公里时速平稳运行时的震动要大得多。此外,跃马河大桥的修复是要长期使用的,而这一次钳夹车的修复只需要应付未来几百公里的运输就足够。如果上一次的修复方案是可行的,那么这一次依葫芦画瓢,应当是毫无问题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又出变故

杜晓迪提供的信息,给了曹广山以新的启示。他重新开始研究钢板撕裂的情况,同时还通过长途电话联系上了蔡兴泉,向他请教了有关的技术。蔡兴泉听说李青山和杜晓迪他们在现场,连声说这几个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尤其是对杜晓迪,他一口一个“小丫头”地叫得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杜晓迪是他的什么晚辈亲戚呢。

王建国先前提出的建议被大家无情地忽略了,曹广山结合蔡兴泉的指点,又与李青山、杜晓迪等人再三商议,提出了一套可靠的焊接方案,包括用电动砂轮在焊缝附近开出两道应力槽,再用乙炔焰对焊点进行预热,然后趁热进行焊接,在焊接结束之后还要用小锤敲击钢板以释放应力等等。

这一套工艺冯啸辰也弄不懂,不过他还是一直跟在众人旁边,给大家做一些拾遗补缺的工作。曹广山的专业并不是焊接,他说的有些东西与李青山、杜晓迪他们对不上,此时便需要冯啸辰在中间进行协调,用双方都能够理解的语言来帮助他们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

方案商议妥当之后,李国兴再次用电话向部里进行了汇报。机械部和电力部组织的几十名专家就守在机械部的会议室里,接到电话之后,大家进行了紧急磋商,一致认为这已经是现场能够做到的最好方案了,于是由一名副部长向现场下达了开始修复的命令。

经过这一番周折,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冯啸辰他们原先乘坐的火车也已经照着调整后的运行图绕过事故地点开走了。李青山带着一干徒弟和另外几名其他企业的电焊工开始挑灯夜战,围着钢板断裂点轮番上阵。不过,打主力的还是杜晓迪,她身材比较娇小,能够挤到工件中间去进行焊接,其他那些男工倒是能够钻进去,但再想施展手脚就很不方便了。此外,照李青山的说法,他的这三个得意高徒中间,还要数杜晓迪技术最为精湛,换成其他人,他还不敢放心呢。

“你看这丫头,天生就是一个烧电焊的。”

李青山站在车下,看着杜晓迪的焊枪下不时迸出的焊花,自豪地对冯啸辰说道。

冯啸辰笑道:“我看这小丫头岁数不大嘛,有20没有?”

“还不到呢,今年也就是刚满18岁。”李青山道。

“才18岁?”冯啸辰有些惊讶,这丫头不会也是个穿越者吧,如果不是从前世带来的技术,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就练出了这样的本事。

李青山道:“她爹就是我的徒弟,先前是电焊工,后来也干了铆工,那技术,在我们全厂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惜,一次事故,他的一只手废了,啥也干不了啦。那时候这丫头才14岁,就顶她爹的班进了厂,跟我学徒。人家都说是虎父无犬子,她这是虎父无犬女。甭管多难的技术,她一看就懂,试一次就会。小高和小刘他们两个,都是18岁进厂的,跟我也学了六七年,愣是被这小丫头给比下去了。去年跃马河特大桥抢险,我带他们三个去的,蔡教授对她特别喜欢,非要认她做干闺女。大桥钢梁焊接,别人钻不进去,就是她能钻进去,所以最后主要是由她负责焊出来的。铁道部的专家带着探伤仪去测的,所有的焊缝全都是一级。”

“看来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天才的。”冯啸辰喃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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