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宦官连忙俯首,拜道:“陛下息怒……”
不类朕……
就是这宫廷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代代相传的诅咒。
高帝不喜欢惠帝,觉得赵王刘盈才像自己;太宗在世之时,更喜欢梁怀王刘揖而不是先帝,要不是刘揖坠马早夭,恐怕一场宫廷内乱,早已经无法避免;先帝看粟太子,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终于忍无可忍,废黜粟太子,改立当今,而眼前这位,又对当朝太子,百般苛责。
似乎这汉家天子和他的太子,不发生点矛盾,不闹点事情,就不正常。
可是这位陛下和当朝太子据之间的关系,却是历代以来最复杂、最难以捉摸的。
甚至就是连他,已经伺候了这位陛下四十几年的老臣子,也是有些看不太懂这对父子的复杂关系。
天子却是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老宦官,问道:“那朕问问汝,这宫里面,上上下下的人,是怎么看太子的?”
老宦官弓着身子,驮着背,低声道:“奴婢们哪里敢非议天家之事?一切都唯陛下马首是瞻!陛下的意思,就是天意……奴婢们唯有奉诏……”
“老滑头!”天子摇摇头。
老宦官只能是弓着身子,一言不发。
“那朕再问你……”天子伸手从旁边一个静立着的侍从手里托举着的玉盘上抓过一把米粒,继续丢向水中:“以你对太子的了解,你觉得,太子这次会怎么想?”
“老奴……”老宦官巍颤颤的答道:“不知道……”
“朕也不知道……”天子叹着气,望着湖中的鱼儿:“朕也不知道啊……”
老宦官听着,深深的俯首,根本不敢接话。
这些年来,这位陛下,总是任性的做出很多任性的事情,去刺激太子。
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就像去年,小皇子刘弗陵降生,这位老来得子的天子,似乎欢喜的有些过头了,直接下令,将刘弗陵出生的宫殿的宫门,改名曰:尧母门!
此事,立刻就引发轩然大波,整个朝野都震怖不已!
尧母尧母……
那么谁是尧呢?
太子刘据和卫皇后更是恐惧不安,连忙前往甘泉宫请罪。
满朝文武,也都惶恐不安,纷纷前去甘泉宫觐见。
见事情闹大了,这位陛下似乎才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于是悻悻然的对外解释说:“汉家尧后,小皇子朕之爱子,高帝苗裔也,自也当为尧后……”
勉勉强强才把朝野内外的非议和议论给糊弄了过去。
但是……
危机,却也因此埋下,从那以后,很多人都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特别是这宫廷里,无数人都看到了掀翻太子的希望。
岂止只有一个苏文和太子做对?
这宫中,除了他这样的老宦官,已经无欲无求之外,还有几个对太子有什么好感?
可,这位陛下却根本没有收敛,总是按捺不住的想要去刺激太子。
这次,这不就又任性了吗?
而且,玩的也更大了。
这次,他直接让长孙带了大量军械回了新丰。
那些军械,虽然只是武库的积存,是汉军的淘汰装备,但终究是也军械啊。
而且是足足可以武装数千大军的军械!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
老宦官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天子却是捏着手里的米粒,一粒一粒的丢向窗外的水中。
内心深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大将军啊……”此刻,他无比的怀念那个总是在他面前温言说话的大将军:“朕真是想念卿啊……”
自大将军去世,他与太子的关系,便直落千丈。
因为,再也没有一个能够作为中间人,在他们父子之间,作为沟通桥梁的存在了。
而他,当然不可能放下架子,主动去找太子,像教育三岁小孩子一样,将所有的事情都不厌其烦的掰开来,一点一滴的讲给太子听。
那不是他的性格!
他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而太子,却总是做出种种让他觉得无奈甚至是厌恶的事情。
自郁夷受灾后,他本来以为,太子会改过自新,会吸取教训了。
可是……
很快他就发现,太子虽然改了一些毛病,但却又出现了更大的问题!
特别是李禹的事情后,太子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极限。
这让天子根本无法忍受!
国家的太子,岂能变成这个模样?
于是,在刘进来向他请求,想从武库带点废旧兵器回新丰的时候,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手一挥,就将数千件军械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