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家派猎人都有自己的私有安全据点,不过像我们这种跑单帮的,也都知道一些安全的公共落脚点,可以休息睡觉用。”
海芦苇在她身旁坐下来,说:“这个‘安全’是指没有居民、巢穴也不来找你麻烦。该防着猎人,还是得防着点。不过一般而言,大家也不愿意扰乱公共落脚点的秩序,成为众矢之的。”
他建议道:“你先坐一会儿,接下来我可以带你去离这儿最近的落脚点。休息时也有注意事项的。”
“你这小伙子还真挺适合做向导的,”那女人夸奖道,“解释得头头是道。”
“那咱们现在开始吧?我要做十二个小时的向导,早点开始,惩罚就能尽早结束。我能留在巢穴的时间也不多了,赶紧做完向导,赶紧回家嘛。”海芦苇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海芦苇。”
说着,他伸过去一只手。
按理来说,在巢穴里时人该加倍小心,不该随便碰触陌生人或陌生物件;不过世上有些人,就是带有一种气场,能叫人在他们身边时舒缓放松下来,好像……好像小时候回到祖母家一样。
再说,接下来还得相处十二个小时呢。
“我叫麦明河,”那女人也笑了,与他握了手。
“你刚做猎人吗?你想从哪儿开始了解?”
她歪头想了想。“做猎人……应该挺有意思的吧?”
“确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无聊。”海芦苇诚恳地答道:“至于它是有意思,还是叫人做噩梦,那就因人而异了。”
麦明河忽然仰起头,嗓音清亮地笑起来;她一点也不怕把夜里的什么东西招来,倒好像叫这一小块地方都明亮了。
“那么,你就从居民介绍起吧?”她说,“我知道的不多,但巢穴里的居民,却已经见过好几个了……可真够古怪的。”
跟想办法在巢穴中找路走、从规则领域里脱身等等相比,给她讲一讲自己知道的信息,可是再轻松不过的差事了。
“那就从……唔,从源头开始说起吧。所有居民、伪像、规则领域,以及巢穴中随处可见的陷阱地区……这么说吧,凡是你在巢穴中看见的一切,都只有一个来源,就是人类。”
麦明河睁大了眼睛。
从人类死后生出的居民开始,海芦苇给她仔细讲了一遍自己知道的居民信息;有些一时没想起来的,经过麦明河发问提醒,也都一一浮上了水面。
不说不知道,一说才发现原来巢穴里,光是一个“居民”,就包含着这么丰富的信息量;他说得都口干舌燥了,一看表,居然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话题还没从居民身上离开。
麦明河听得又专注又认真,简直都让海芦苇理解了做老师的成就感——非要说哪里不好,就是这个学生有时候有点絮叨。
“真了不起,这得是多少人,花了多少时间总结出的经验啊。看看,人类经验还是得传承啊。”她感叹着说,“那有没有办法检查周边环境里,是否藏着居民呢?”
“百分之百的办法,那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海芦苇答道:“不过确实有一些常见的、容易出问题的东西,不管你到了哪儿,都得养成先把它们检查一遍的习惯,仔细一点,能救命。”
说着,他四下看了看,带着一种现场教学般的错觉,说:“图书馆是一类非常重要的地标……唔,里面需要讲的太多了,咱们先从停车场开始好了。”
在刚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检查了一遍停车场,现在带着麦明河再走一圈,心里也有底气。
“巢穴中最必须的物品,就是手电筒和它的备用电池。因为你绝不能对任何一片阴影掉以轻心。”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自己的手电,光束扫过黑夜,就像掀开了帘幕一角——在暗幕被掀开后的水泥地面上,露出一个蜷缩着的身子。“看到了吗?那个!”
麦明河定睛一看,吸了口气。“欸?”
一个一两岁大小的婴孩,正蹲在地上,脑袋低垂在双腿间,双目紧闭、蜷成一团,一动不动。
海芦苇绕开婴孩,说:“放心,这个居民在睡觉。现在是无害的。”
“你怎么知道?”
“它在打呼噜啊。”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麦明河瞪着他,半张开嘴,好像有一百个想不通要脱口而出了。
“除了阴影之外,还得特别小心人形的东西,或者印有人类面容的东西。”海芦苇说着,手电光照亮了电线杆上一张竞选广告。“这个……嗯……人类不长这样,所以它反而危险性相较更低一些。”
维护巢穴独|=立,就要主动出击!
采用与此前不同的谨慎方式,从根本上灭绝风险,更严肃地面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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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明河凑上去看了看,也一脸古怪。“嗯……人类确实不长这样。但是……一个线圈里画两个黑圆点,再画一条红线当嘴巴……这,谁能认出候选人是谁?”
海芦苇耸了耸肩。“万一候选人就这个样呢?”
麦明河又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
“还挺多的,我看看……”海芦苇的手电光扫到汽车,说:“噢,还有,这种明显是被人带进巢穴里、又有藏身空间的东西,多小心都不过分。巢穴居民最喜欢的,就是带有人味的东西了。”
二人走近车旁,手电光将汽车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照了一圈,海芦苇还给麦明河演习了一遍该怎么搜寻、检查居民存在的蛛丝马迹——等他们直起身,麦明河呼了口气,说:“没想到,还真是个体力活。又说了这么半天,快十二点了吧?”
“十二点二十了,”海芦苇看了一眼表,“已经19号了。”
他余光中有什么微微一亮,叫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地方,也是需要仔细留意的。“噢,对了,还有镜子!你看这几个后视镜——”
海芦苇弯下腰,目光落在汽车后视镜上。
麦明河的脸,倒映在后视镜里,小小一个,模模糊糊。
过了半秒,海芦苇意识到,她的脸之所以模糊,并不是因为光线昏暗,或单纯站得远。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
刚才明明看过一遍、没有危险的后车箱,此时却张开了,对着后方的夜裂开了一张大嘴。
麦明河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该是脸的地方,却像一块椭圆形的、肉皮做的屏幕,正不断地切换闪烁着各种各样的五官面貌——一会儿是面颊方正的男人,一会儿是小鼻子小眼睛的胖女人,一会儿是还没长开的青少年,一会儿是个画着眼线的年轻女孩。
它对自己切换闪烁的脸好像毫不关心,抬起一只手,手里握着一块白布。
仿佛麦明河的脸是玻璃窗一样,它手中白布开始来回转圈擦拭,每擦拭一下,麦明河的脸就模糊一分。
“就从你刚到图书馆那一刻,重新开始吧,”闪烁脸细细地说,话音未落,它突然固定在了一张脸上。
海芦苇看见了自己。
我的作息和更新时间怎么又要往后漂移……又来了一回类似布莉安娜的章节,食髓知味了(。
昨天五点才睡着,今天白天差点没困死,明天晚上(哦不应该说今天晚上了吧)还得去替朋友看一会儿孩子……
准备带他俩上游戏厅,我就主张一个孩子怎么开心怎么来
第112章 海芦苇清醒梦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他应该跑吗?
那个居民手脚细细长长,衣服比四肢短上老大一截;它头上光秃秃的,歪戴着一顶假发,仿佛在虚应故事一般。
在它换上海芦苇的脸之后,却对他本人似乎没有多大兴趣,依然在一下一下地擦拭着麦明河的面孔,一眼也不朝他看。
现在跑的话,八成是逃得掉的。
但是……麦明河怎么办?
她的五官,就像是顽强但依然可以彻底清除的马克笔笔迹一样,随着每一下擦拭,逐渐稀淡消失了。
刚才还是一个眉目爽朗、笑容温和的人,此刻抬眼再看去的时候,脸上只剩下了一张略有些高低起伏的空白肉皮;无数毛细孔仿佛代替了鼻腔的功能,拽着肉皮微微地一升一落,似乎在呼吸。
都这样了,还能有救了吗?看着比居民都更像一个居民了。
即使击退这个居民,又该怎么把她的脸——
“啊,好啦。”
居民忽然停下手,细细地说:“嗯,现在开始为你添加八十六分钟之前的样貌。”
什么?
海芦苇觉得自己此刻应该不在危险中心,就迅速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现在依然是十二点二十,自从居民现身,原来还没过去一分钟。
八十六分之前……是十点五十四,也就是麦明河刚刚到图书馆门口,向他问时间的那一刻。
回想一下,刚才那个居民确实说了一句——“就从你刚到图书馆那一刻,重新开始吧”。
“重新开始”的,难道是样貌吗?八十六分钟之前一个人的模样,跟现在又能有什么区别——重新开始的意义是什么?
他完全搞不懂;这种居民,以前也闻所未闻。
海芦苇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尊没有雕凿出双脚的雕像,既无法冲上去救人,也不愿意转身就逃;一时间,只能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顶着自己的脸的居民,再次朝麦明河的脸上伸出了手。
它每一下动作都很快,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麦明河就又恢复了五官——看起来,果然与刚才没有任何分别。
不,不对。
要说分别,也是有的,但并不是五官产生了什么变化……
此刻的麦明河额头上,泛着浅浅汗光。她面色发白,眼皮半垂,一直在低低喘气,似乎再一次累得够呛——刚才二人坐在台阶上,边聊天边休息的那一个小时,仿佛已经从她脸上被抹得干干净净。
……还真是八十六分钟之前的脸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虽然不合时宜,但海芦苇居然生出了几分佩服。
这些居民,害人的手段花样翻新,想一想还怪辛苦的——前女友夸过他,他这个人就是体贴。
此刻满面疲色的麦明河,好像看不见身边的两个“海芦苇”,径直朝图书馆门口走去;双脚沉重地一步一步拖在身下。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海芦苇壮起胆气,在那居民也转身跟上去的时候,朝它喊了一句:“你要对她怎么样?”
那张自己在镜子里看了二十七年的面孔,从肩膀上转过来,一双幽黑眼睛对准了海芦苇。
“目标不是你,快滚就行了。”它平淡地说,“我今天只铲除未来选手,你庆幸去吧。”
什么未来选手?说什么呢?
不过居民的头脑、思考与逻辑,就像摔破的万花筒一样,充斥着种种颜色形态、扭绞在一起的碎片,常常无法被人类所理解——它选择怎么称呼一个猎人,大概也不重要了。
海芦苇看了看停车场另一头的出口。
……如果它说的是真的,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做不满十二小时的向导,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暂时还不知道;不过麦明河死在居民手上,后果和责任也不该落到他的头上吧?
再说,他都离开自己失利的规则领域好远了;那群居民还能从天而降,截去他的腿吗?
他再次转过头,看见麦明河“咕咚”一声,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跌坐下来,朝台阶上方那一个顶着自己面孔的居民摆了摆手,打过了招呼。
……这确实是一个多小时之前发生过的一幕。
等等,难道说,通过把一个人的外在,恢复成一段时间之前的样子,那个人眼中所见、脑中所想,就统统退回了过去?
怪不得居民说“重新开始”……然而重复一遍历史,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海芦苇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朝麦明河走去了;台阶上另一个“海芦苇”,立刻朝他抬起了头。
“别介意,我不会阻碍你的,”海芦苇举起双手,对它说:“我就是想看看你要干什么,增加一点见识,下次我就有经验了。”
居民眼睛幽黑地盯着他,过了一两秒,扭过头。
它显然不愿意海芦苇在一旁看着——他自己的脸,他当然再熟悉不过,即使是只划过去一丝细微的烦闷郁怒,他也能认出来。
不过它这么不愿意,却依然忍住了,没有对海芦苇动手,或许是因为麦明河此刻已经开始了“历史重演”,它没有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