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梨看了一眼那个把她押进来的警员。
……能放倒他吗?
中央大厅里不少人似乎都是文职;只要找机会放倒他,再逃出警局,就不必录指纹——啊,不行。
他们早就第一时间搜过身,从她的钱包里看见过驾驶证;长相、姓名、住址,都一清二楚。
那么……能杀掉吗?看过她驾驶证的,只有他而已。
金雪梨转过头,重新盯着指纹仪。
太难了,她身上什么都没有,连耳环都被搜走了;仅凭自己一双被铐起来的手,对付比自己高壮一圈的警员,根本是痴人说梦。就算能杀掉他,钱包还在警局的物品保存处呢。
“快点,”警员又催了一句。
“我不要,”金雪梨说,几乎像个小孩子。“我不想录指纹。”
她知道自己正在犯一个大错,等于是在昭告天下,她身上有很大的问题。
但是偶尔,人就是会退回到小孩子一样的心理状态——尤其是在绝望愤怒的关头上——明知无用,依然会不知不觉用上小时候的撒泼、哭闹之类手段作抵抗,好像这样一来,世界就会对她心生怜悯,作出退让。
她能感觉到,警员与女警交换了一个目光。
“为什么不想录?”女警问道,放慢了语气。“你都干过什么?”
如果能告诉你的话,那我不是早就录了吗?
金雪梨咽下这一句反问,执拗地站在原地,死死握住拳头。
“她身上恐怕有点东西,”那警员笑了,走过来,一把抓起了金雪梨的手腕,将她的手往下按。“我本来也没相信你真是单纯地搭个便车……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我们中了个奖啊。”
“你放开我,”她使劲要把胳膊往回抽,“你这是粗暴执法!”
“欢迎你去投诉啊,”警员笑着说。
金雪梨的挣扎叫喊,反而让大厅里另外几个警察都赶了上来;一时间,在仓促与混乱里,有人一把将她的脑袋给砸到了桌子上,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鼠标、笔筒翻滚着落下桌子。
胳膊被人拽出去,好像要从她身上拽断一样,连带着把她身子一掀。她太阳穴处被一只手牢牢压着,除了眼前桌面上被撞翻的种种办公用具,只能感觉到身边人影憧憧,有什么凉凉硬硬的平面,迎上了她的手指。
录了……到底还是录上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人说,“给她直接带上二楼审讯室。另外那一个小子,马上要进来了,不要让他们见上面。”
金雪梨被拽起来,一步步走向电梯,痛倒是不怎么真切了,每一步都像走在云雾里。
时隔多年,她以为那件事早就烟消云散了,有时会觉得它只是一个遥远的噩梦,还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压根不记得,自己人生中还有过这样一幕戏。
所以,就连在发现“烛泪”时,金雪梨也从未想过要用伪像把那一段历史改掉:她压根不愿意再回头面对那件事,宁可把它遗忘在记忆深处;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敢胡乱去动它——她不知道改掉那个决定了她人生转折的事件后,她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在等着她吗?
她永远也逃不掉?
在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她隐约听见警局大门打开,不止一人的匆匆脚步响了起来,好像是柴司终于被带进来了。
金雪梨疲惫得甚至无法对他生出恨意。
事已至此,只能再想其他办法挽回局面;只要她有机会从高楼上跳下去,就可以通过“烛泪”,让自己今日别上柴司的车——至于柴司如何,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
但是……她一旦被收监,还有机会登上高楼吗?
至今为止,金雪梨打开通路的最低楼层,也足有十六楼,再往下,她就不敢试了。谁也说不好,一层楼的区别,是否就会让她摔尸于马路上,而不是落进巢穴里。
然而警局、监狱、法院……等等可以预料到的、她可能会被带去的地方,都不会处于十六层以上。
取保候审或许是唯一一丝希望,但是依然有可能被否决;尤其是对于重罪嫌犯,取保候审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刻,连她脑海中的尖叫,也仿佛接近于居民了;金雪梨在一片死寂的审讯室里,听着脑海中风暴一般的尖叫声,甚至恍恍惚惚地怀疑起,自己不会果真是一个居民吧?
她第一次觉得,要是的话,就好了。
毕竟只有居民,才能从这场人生里逃走。
门被从外锁死了,隔音很好,什么也听不见;审讯室内的摄像头始终亮着一点红光。
红光一直盯着她,将她的坐立不安都记录在一秒一秒走过去的时间里。警察们就好像忽然把她给忘了似的,金雪梨等了不知多久,才忽然被门推开的声响吓了一跳——她急急一转头,看见两个陌生警探先后进了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坐下来审问她。
“走,”年长些的警探叫了她一声,“带你换个地方。”
“要去哪?”金雪梨怔怔问道。
但没有人回答她;年轻的警探一推她肩膀,她趔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被二人一前一后地带出了门。
由于整栋楼是圆筒形的设计,二楼走道呈现出一个圆弧形,点缀着一扇一扇门。
金雪梨从自己所在审讯室中走出来时,目光正好能越过中央大厅天井、无遮无挡地看见对面——对面走道上,几个警察模样的人,陪伴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刚刚走进一扇门里,“砰”一声关上了。
尽管只是一晃眼的工夫,也能叫人看出来,几个警察对那人的态度非常恭敬客气;而他们进去的那一扇门旁边,是另一间审讯室——与自己刚刚走出来的这一间,外表并无不同。
“快走,别东张西望,”那年轻警探又推了她一把。
“你们不审我吗?”金雪梨问道,“我和他的关系,我是说柴司·门罗——”
“怎么审案子,不用你来教,”那年轻警探毫无兴趣地说。
他们根本不在乎吗?
金雪梨一边觉得这好像不太可能,一边却又止不住生出这个感觉。
“你们不是要知道,他是不是杀了韦西莱吗?”她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你难道在担心他?”年长警探回过头,笑了起来:“你们是情侣?怎么,以为自己是‘邦妮与克莱德’呢?你有工夫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你那么抗拒录指纹,我们可都听说了。”
“沾那个门罗的光,给你们俩一起办个加急,”年轻警探也笑道:“说不定两天之内,就能把你们的指纹对比结果拿到手了。”
金雪梨心里一沉——但同一时间,却也忍不住生出了希望。
如果他们目标只有柴司,对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不感兴趣,那么说不定不会一直羁押她吧?毕竟在缺少明确罪名的时候,警察关人好像也有时限……她不大懂具体细节,得找个机会,要求见律师才行。
只要能回家,今日一切都可以改写。
一路上,她始终没有看见柴司,不知道他是否被带去了审讯室,牢房里也是空空的——当然,那是在她自己被推进去之前。
警探卸掉手铐、“当啷”一声锁上铁门后,金雪梨立刻扑上门口,问道:“我不是有一个见律师的机会吗?我需要找律师!”
“行呀,”那警探漫不经心地说,“你等着,等可以打电话了,我来叫你。”
金雪梨正要争辩时,忽然从楼上传来隐隐闷闷的一声响——不像是枪声,倒好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倒了;声音被隔绝了不少,却隔绝不了楼体内部那一下沉沉的震动感。
“怎么回事?”
她听见外面大厅里有人叫了一声。椅子被拉开,脚步匆匆跑动起来,从楼上传来了“快开门!”的喝令声。
“您先走,”在一片嘈杂里,有人遥遥地说,声音含糊不清,“他动手了,很危险,您先回去——”
下一秒,一道枪声击破了喧杂人声,在曾经是精神病院的中央警局大楼里撞击回荡。
……柴司动手了?
在中央警局里?
之前实在太卡了,状态也太差了,干脆歇了一天……今天稍微休息得好些了,这一章还不算太艰难,也有可能是因为换了视角吧。
最近简直有点抑郁复发的征兆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得好好调整一下。
第86章 金雪梨出去的办法
她的手机早被收走了,从收押牢房里,看不见大厅墙上的钟。凭感觉,好像在二三十分钟以后,金雪梨意识到,糟了。
牢房内灯泡忽然灭了;大厅里微弱昏暗的光,仿佛还没等爬下台阶,就已经在路上渐渐咽了气。
她摸索着找到铁栏杆,眼前昏蒙蒙一片幽暗。
……不是停电了。
中央警局里一直起伏喧杂的人声,在光线俱灭的那一刻,也随之一起骤然消失,一声呼救都没有,仿佛每一个人都融化在了黑暗里。
温度直直跌下去,但不像冬天或空调的冷感;空气黏厚,就好像皮肤上沾了一层唾液,在风里,禁不住一阵阵瑟瑟的腥凉。
金雪梨太熟悉这种昏幽感了,但她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黑摩尔市中,生出自己身在巢穴的错觉。
是柴司干的吧?
用了某种伪像吗?他身上的东西难道没有被警察搜走么,还是说,那是一种可以融于体内的东西?
“不愧是二把手,伪像都这么高级”的念头,从金雪梨脑海里一闪而过。
毕竟是干这一行的,哪怕到了眼下地步,条件反射也要在心里算一算那件伪像的估价。
眼前局势发展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毕竟她根本没想到,竟有人敢向警察系统宣战——她知道应该抓住机会,好好利用它,可她一时却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
自从光线消失,她再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仿佛自己成了警局里唯一一个活人。犹豫着等了一会儿,金雪梨试探着叫道:“喂……外面有人吗?”
“欸?”一个嗓音立即有了反应。“这里还关着人呢?”
好像是从台阶上传来的;听着不慌不忙,不可能是被伪像突然袭击的普通人。
“你是谁?”金雪梨问道。
“问别人身份之前,应该先自我介绍,”那个嗓音有点不好分辨男女,再听一听,可能是声线偏尖细的男人。“你不害怕吗?”
“我是被抓进来的,”金雪梨答道,没有泄露更多讯息。“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人就坐在牢房里,谁还能不知道你是被抓进来的。”那嗓音说,“我是被叫来的雇佣兵。听我们老大说,这次黑摩尔市警察抓了一个不该抓的人。”
雇佣兵?
“你是猎人?”金雪梨想到自己以前听说过的消息,立即问道:“原来真有猎人在做雇佣兵?我也是猎人——拜托你,请你放我出去。”
“欸呀,那我可得去问问老大的意思。”
“好,”金雪梨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又急急补充道:“你们肯定是柴司·门罗叫来的,是吧,他认识我的!你一定要跟你们老大说,我是柴司的——的朋友,我跟他一起被抓的。”
“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伪像效果所致,台阶上方却没有传来脚步远去的声响——这么想来,刚才他冷不丁搭茬之前,金雪梨也没听见他靠近。
看来这伪像不仅能掐灭光线,还能压没声息;例外的,看来只有近距离上人的对话。
如坐针毡的焦虑下,时间过得尤其慢。
当金雪梨甚至开始怀疑这伪像是不是也有影响时间的功能时,她终于从昏暗中隐约辨别出一双走下台阶的脚;随着那人渐渐走来,她发现自己猜错了,对方身形轮廓,看来像是个女人。
“别高兴太早,”那女人说,“我们老大是愿意放你出来,可是我也不知道钥匙在哪里啊。”
一下台阶后,洞穴似的牢房里更暗了,哪怕二人面对面、只隔了一层栏杆,也看不清彼此的容貌五官——不知道为什么,金雪梨却总觉得对方有点熟悉。
但这熟悉感也十分飘忽虚浮、不真切,就好像飘浮在水里的一丝白絮,只要换个角度,就会无影无踪。
“那怎么办?”金雪梨问道——不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从牢房中出去。“啊,对了,刚才把我关进来的警探身上,说不定带着钥匙……”
“那要上哪儿去找啊,我又不认识。”铁栏杆外的女人答道,“更何况,他们的身体还完不完整、有没有保留下来都不知道了。”
“是……是因为你们用的这个伪像吗?”哪怕是在金雪梨心急出去的关头,听见这话也不由一怔。
“还能因为是什么呢。”那女人说到这儿,似乎抑制不住地得意起来,说:“现在整个中央警局都从黑摩尔市中分离出去了,黑摩尔市的人就算走到警局门口,也不可能看见这栋楼了。”
“变、变成了巢穴吗?”这是金雪梨第一个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