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像报告 第59节

  补妆女人与她,算是站在同一边的利益共同体吧?她故意拿脸说事,或许补妆女人会提供给她一些自保的手段呢?

  麦明河想得挺好,但对方的回答却让她失望了。

  “不需要担心这种事,脸进了你手里,规则就认可你找到了,你把它拿回来给我就是,因为我要尽早开始吃饭。”补妆女人低声说,“至于你该如何自保……你不是猎人吗?难道你每次进巢穴,都要问居民来保护你吗?”

  她还真不是猎人——但麦明河没有说出口。

  “可是,你就不怕我脸没找齐,先一步死在外头?”

  “你死了,餐厅规则下线,任务取消,我照样可以收回我的脸。”补妆女人细细地笑起来,“你死了,是好大一块养分呢。只不过任务开始后,我们都必须要按规则行事。你没找齐脸之前,其他食客可以对你动手,可是你找齐脸之后,它们和我一样,都不能杀掉你了,反而要把你好好送走。”

  “合着无论我是怎么个结局,你都旱涝保收?”麦明河苦笑了一声。

  “你找脸花费的时间越久,我就要饿越久的肚子,我也很辛苦呀。”补妆女人说,“你已经浪费五分钟了。浪费时间,对你可是极度不利的。你还不出去赶紧找脸吗?”

  连骂都提不起劲骂一声的麦明河,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原来整个餐厅任务,就是一个套,把她给套住了。

  对她而言,处处都是地雷和危险,她必须费尽心思、步步为营,所挣回的也不过是自己一条命,已是最好结局——然而对于居民来说,最差的结果只是恢复原样罢了。

  她这一辈子,遇见过不计其数的讨厌事,这个大概能排在前十名。

  人世不公,巢穴也不公。

  麦明河迅速在餐厅里转了好几圈,把桌下、椅子下、角落里都看过了,哪儿也没有躺着一块人脸。

  虽然明知道食客们暂时还不能对她动手,她依然远远避开了三个女客的那一桌——搜索时,她也是从另一边蹲下去,遥遥察看它们的桌底。

  毕竟整个餐厅,只有它们这一桌上,仅摆着一条鱼。

  如果她推测得出的第二条规则没错,那么一旦女客们邀请她吃鱼,她就完了。

  到时,她就陷入了一个不得不违反第二条规则的局面:她既不能不吃,也无法选另一种食物来吃。

  从目前情况来看,违反规则的下场应该是死亡无疑;也就是说,“女客们邀请吃鱼”,基本等于死局,将军了。

  所以麦明河不但离得远,还特地避开了女客们的目光,不与它们产生任何眼神接触;只不过从桌下看过去,除了六条人腿,她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个三十分钟,也过去一半了。

  她取出自己在卫生间里时,用眉笔记录了关键词的那块卫生纸,把淡棕色字迹与黑色水笔字迹两相对照一会儿,又毫无头绪地收起来了。

  要不然,再去装饰墙看看?

  麦明河收起纸条,穿过用餐区,往贴满了照片与杂志剪页的装饰墙走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桌上的食物又古怪又恶心,比如那条鱼和“西兰花”;也有人桌上的食物不仅正常,甚至还香气扑鼻——比如服务生手上那一盘热气腾腾的塔可饼。

  “这么久才上呀,”在服务生将六只塔可饼分放在三人碟子里时,耳钉男客抱怨道。

  紧挨他们的下一桌,含头夫妻陷入了沉默里,一人望着这边墙,一人望着那边墙——麦明河顺着妻子的目光一看,发现它正在端详自己在镜面墙中的倒影,神色空落落的,竟有几分怅惘。

  在两个服务生的盯视下,麦明河再次来到装饰墙前。

  仿佛是为了强调自己与名人们的关系一样,每一张照片上名人的面孔都清清楚楚,放得很大。

  大多数照片,都是当名流们在这家餐厅里用餐时拍的,背景很熟悉;照片下都备注了名字与日期——当然,麦明河一个也不认识——其中不少名字,甚至不是用人类语言写的,目光一落上去,就好像有无数漆黑扭曲的东西,从眼球里往大脑中爬。

  她不敢多看,视线只好停留在那一些人类文字上。一般来说,如果名字是用人话写的,那名人的长相也跟人类差不多:

  写着“宠物店主,摄于2024年6月21日”的照片上,是个一脸阴沉的中年女人,镜头只截到胸口,看不出有没有抱着宠物;

  “小罗伯特·塞尔格斯,摄于2025年圣诞节”的照片上,一个四十来岁的鬈发男人,正搂着一个服务生的肩膀,冲镜头笑;

  “萝比·玛格丽特,摄于2023年8月5日”的照片上,一个脖颈修长、发型精致的棕眼女人,正侧着头,笑着与另一个不像人的东西碰杯;

  “夏天,死于2026年9月3日”——这张照片上,一个面容紧绷、脸色苍白的女孩,坐在四号餐桌上,正要伸手去拿面前桌上的一只塔可饼。

  再看一次,依然不适。它们居然把夏天死之前的那一刻,给照下来了,还贴在了墙上……

  剪报上口口声声的“喜欢”、“遗憾”,每个字里都渗着扭曲的愉悦,仿佛她的死,是一件能够令巢穴居民永远品味、把玩、滋味无穷的事。

  巢穴里的这些恶心东西,源头竟然都是人吗?

  麦明河实在不愿意再多看下去,转头要走;但一步还没迈出去,她忽然又停住了,转了回来。

  补妆女人不是说,东西可以随意取用吗?照片也在此列么?

  麦明河回头看了一眼服务生。

  吧台后,那两张叫人看了就不舒服的脸,此刻正直直对着她,但直到她一把揭下照片、将照片收进裤兜里,它们也没有出声阻止一句。

  果然……纸笔可以拿走,照片也可以拿走。

  既然不能把夏天的遗体带回黑摩尔市,那么就让她把这张照片带走好了。

  哪怕只是生前最后一张残影,夏天也一定想回家吧。

  麦明河再次转过身。

  这一次,她又是刚要迈出一步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她找到第一块脸了。

  我快要困死了,一整个星期都没睡好觉……明天一早要起来赶巴士,对,不坐火车了,改坐巴士了,我民工返乡了,因为音乐节是在一个鸟不拉shi的地方……

  明天我请假不更新了,大家要是想来唠唠也行,后天我早上去音乐节之前,争取码出一章!

第74章 麦明河第一个小时的收获

  ……刚才小唯明明说过,它最艳羡的,就是“萝比的蓝眼睛”。

  小唯说的萝比,与照片上的“萝比·玛格丽特”,应该正是同一个人吧?

  墙上照片里的女人,侧着脸在与人说话,露出来的只有一只眼睛——一只毫无疑问的棕色眼睛。

  如果说,那眼睛就是一块她要找的脸……

  可是照片上的眼睛,应该是平面二维的,怎么能用一只立体的眼睛去冒充呢?

  以麦明河一米七二的身高,也得踮起脚,伸长胳膊,才够得着贴在最上方的照片。她指尖在光滑照片上摸索几下,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依然不由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是睫毛——

  她竟然在照片上摸到了睫毛。

  睫毛下,是湿润光滑的眼球;手指一触,眼球还像是受惊瑟缩似的,滴溜一转。

  虽然现在不是佩服巢穴的时候,但麦明河依然忍不住生出了感叹。

  “欸?这是怎么做的,怎么藏得这么天衣无缝?”她四下看看,简直希望能有个居民过来,给她解释解释,可惜,服务生只远远站在吧台后,用眼眶中四根肉芽指着她,一动不动。“一个是照片,一个是活眼睛,这是怎么拼到一块去的呢?”

  但确实是拼起来的。

  照片被她揭下来了,可是照片上眼睛的部分是空的,原来是沿着真眼的形态挖了一个洞;那一只人眼,依然留在墙上——当麦明河抬头看它的时候,眼珠正好也在往下看,与她视线对上了。

  怎么拿下来?

  怀着这个疑问,麦明河伸手拨弄几下,没想到却好像是从泥里往外拔东西似的,眼睛竟渐渐从墙壁里脱出来了。

  那确实是一只立体的人眼睛,却有一大半都融进了墙壁里,只在外头留下一个面;当它找好角度,被照片框在中间时,看起来自然就好像照片人物本身的眼睛一样了。

  终于找到了……

  麦明河轻轻呼了口气,小心握着掌心里那只被上下眼皮包裹着、偶尔还眨一眨的人眼睛,一时也不知是感觉奇妙,还是有点害怕。她不敢耽误,托着眼睛,立即跑去了洗手间——一路上,每一个食客都停止了谈话,定定地看着她跑过去,面无表情。

  补妆女人仿佛早有预感一样。

  它依旧站在洗手间角落里,但一条胳膊从背后反伸出来,没有拿口红的手翻进半空,冲麦明河摊开一只平平的手掌心。

  “是我的眼睛,”它似乎很高兴,尖尖细细、一迭连声地说:“干得不错……好,现在快去找下一块下一块下一块下一块!”

  这玩意儿似乎挺不稳定,麦明河赶紧退出了洗手间。

  旗开得胜,她受了很大鼓舞。

  “说不定我还挺有当猎人的潜力呢,”她自言自语地走进用餐区里,当然,远远躲开了那一桌三个女客。“都进来两回了,也没死啊……”

  第二段人生刚刚开始,她甚至不知道该拿它做什么,才对得起这一次机会。

  她想要活得与上一世完全不同,或许正该做一次猎人试试。

  哪怕从实际角度考虑,她也应该尽快弄清楚巢穴与猎人的门道才行——毕竟有一个猎人家派,正在追猎着自己身上的伪像呢。

  “结婚纪念日就别想着中大奖了,”3号餐桌上的妻子,不太耐烦似的说:“就算你能把尸体拽进巢穴,那具尸体刚好有通路的几率也只有百分之一……”

  此时餐厅里又恢复了嗡嗡的谈话声,麦明河穿行在餐桌之间,回忆着刚才每桌都可能给了哪些提示;餐客们现在的对话,即使没有必要听,她也不想听,难免还是会有只言片语从耳旁擦过。

  “巢穴这么多年了,就是不断会产生这种现象,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说能怎么办?”耳钉男客举着一只塔可饼,依然在讨论着麦明河听不懂的事。

  “啊,原来那个女人竟然把脸塞进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只勾子,登时叫麦明河顿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句话传来的方向扭过脖子——当她意识到,说话人正是三个女客那一桌上的暗褐色皮肤时,麦明河已经与它四目相对了。

  它好像正等着麦明河的注意力被勾过来似的。

  “你好像没有地方坐啊?”暗褐色皮肤马上笑着招呼她,“来,坐这儿!我们聊聊嘛!”

  它使劲拍拍身旁的空椅子。桌上被拣得皮零肉碎的鱼,惊得浑身一抖。

  怎么会这样?麦明河立即扫了一眼墙上时钟——第一个小时还没有过去,还剩下最后十分钟。食客们应该只能对她说废话、说谎,或者设下言语陷阱;却还不能对她展开行动。

  那么现在要她过去坐,是为了一会儿方便下手吗?

  麦明河生怕多跟那女客言语,要生出什么意外枝节;她垂下眼睛,一言不发摇摇头,转身就走。

  女客好像很遗憾似的,在背后咂了一下舌头。

  还剩下六块脸,怎么想,似乎也不能在十分钟内找齐啊……

  麦明河走过独身一人的男客桌旁,忽然怔了怔,又退回去了,仔细在他桌上看了一眼。

  浓汤、沙拉都没有动过,它依然在对着电脑冥思苦想;要说与刚才有什么不同,就是少了一部手机。

  对,它刚才是说有一部手机没电了……手机没电了,就把手机收起来,这似乎很正常。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存在提示的三十分钟”内出现在桌上的手机,却在“提示消失的三十分钟”内从桌上没了影子——这岂不正好说明,那部手机可能就是“线索”吗?

  手机本身应该不是线索,因为同样的手机,桌上还有一部。线索应该是在两部手机的不同之处上。

  消失的那部手机,是因为充不上电……

  等麦明河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大步跑到吧台了;不顾服务生一直对准她的肉芽,她撑着吧台往里探身一看,果然看见了刚才独身男客抱怨说“破破烂烂”的插座。

  巢穴似乎沿袭了黑摩尔市的模版与制式,在插座之类的各个细节上,也保持了同步。黑摩尔市中,一个标准插座的模样,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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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台插座上方的孔里,已经插着一部咖啡机的插头了;插头样式正常,说明上方的插孔没错,但是整个插座,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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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排的孔,实在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眼熟……虽然插座塑料板上的颜色雪白,但那两个呈八字形倾斜的狭长空洞,不是跟人的鼻孔很像吗?

  “诶,你赶紧让开,”

  麦明河激动之下,甚至不忌讳碰上服务生了,一把将它在自己面前探来探去的脸推开——反正规则只说,不能触碰用餐客人的脸,服务生不在此列——她伸手进去,伸手在孔洞周围摸索几下,果然手感不像是塑料,却更像是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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