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说不出话的麦明河，她好像很高兴——即使是对于居民来说，她的情绪似乎也切换得太快、太干净了。
“还听不懂？我们这个世界，就是一只正在渐渐软融中的陶瓶啊。”布莉安娜一摆手，说：“我们这个世界的边界，好像在慢慢变含糊呢……明明‘因’从未在这儿发生，我们却在这儿看见了‘果’。你说，奇妙不奇妙？”
这一切都太难消化理解了——麦明河顿了好一会儿，连金雪梨都忍不住被这番对话勾来了，走到她身后，愣愣也想了半天。
“我不懂，从没发生过‘因’，那‘果’是哪来的？”金雪梨一脸苦恼，“明明没有人动过那把枪……”
“你也没看见消息？”麦明河问道。
“没有，我手机丢了。”
布莉安娜叹了一口气。划满雨丝的车头灯光里，她口中一片深黑死寂，喷不出一点白汽。
“真笨，人类就是脑子不好使，不能灵活地脱去思维限制，柔软地看问题。这个世界是一大块融化的陶泥啊！你们还想象不出来吗？
“融化的陶泥流出去，碰到什么，我们就会看见什么，因为我们在陶泥里，对不对？如果有人往陶泥里按进来一个手指，我们就会看见一个手指。如果陶泥淹没了一个苹果，我们的世界里就会多出一个苹果。”
麦明河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地理解了，但仍有许多疑问——比如，苹果是哪来的？
“陶瓶”又处于一个什么空间里？
真的可以这样去理解世界吗？
或许布莉安娜说得对，人类头脑已被常识与常规局限太久，很难跳出框架、用想象力去理解一个问题了——麦明河陷在种种困惑中，挣扎了好一会儿，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与“陶泥”上，却越想越觉糊涂。
当她终于意识到，金雪梨不知不觉走得太近了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自从金雪梨重新下车后，布莉安娜就再没有对她作出任何反应、甚至一眼都没多看她。
但是在闪电般打过去的一瞬间里，布莉安娜蓦然一撑地面，仿佛弹跳而起的一条巨蟒，挟着只有居民才有的沉重力道，扬手狠狠劈在了金雪梨的脖子上。
“住——”
麦明河惊怒之下，转身扑向二人之间——然而“手”字还没出口，她的喝声却戛然而止。
金雪梨并没有倒在地上。
金雪梨也没有后退躲避。
金雪梨消失了。
第419章 麦明河不沉下去的另一个办法
天地间连绵持续的雨，沙沙地落进二人之间的沉默里，打出了一片空白。
麦明河瞪着不断溅起无数白水花的马路，好几秒钟才眨了一眨眼——睁开眼，马路上依然是空的。
她缓缓看了一圈，马路，汽车内，车底下，远处人行道上……
除了一个同样怔忡无措、正呆呆看着自己手的布莉安娜，附近再没有人了。
当布莉安娜朝她抬起眼睛、目光相撞的时候，二人在同一时间，向彼此问出了同一个问题——“金雪梨呢？”
“你问我？”
麦明河一时差点被她气笑了，“是你攻击她的，现在她哪里去了，不是该问你吗？是不是你作为居民，有什么特殊能力？难道说，她的通路就是挨打？一挨打人就进巢穴了？”
她越想越觉得，金雪梨肯定是进巢穴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不可能，她的通路是从高楼上跳下去，她不可能因为挨打进巢穴。还有，我不是居民。”
布莉安娜瞪着麦明河，诧异愕然之余还很不高兴，看着比刚才像个活人多了。
“不是因为你事先设了什么后手吧？你这个人老奸巨猾的……是不是你用了保护性伪像？”
麦明河现在是真气笑了；她双手插进裤兜，把两个干干净净、湿透了的裤兜翻出来，说道：“你自己看！”
布莉安娜撅起了嘴巴。
“不管遇见金雪梨，还是找到你，都是意料之外。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别说我根本没有那种伪像了，就是有，我也不能预知未来呀，谁能想到你还真下得去手，也不知道有多大仇多大恨……”
“闭嘴闭嘴闭嘴”
“你看，说着说着，又发上脾气了。你听我一句劝，我是过来人了。人啊，如果不能学会放下，那被困住的就是自——”
“啊！”
布莉安娜忽然响亮地一拍巴掌，打断了麦明河的话。她刚才一直在思考，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直到此时才朝麦明河甩了一眼。
“你絮絮叨叨说什么呢跟个老太太似的谁要听你又烂又腻的陈年鸡汤你闭嘴听我说”
她明明要麦明河听她说，可等麦明河闭上嘴，她却又不说话了；雨声重新填满了空白。
不知想到了什么，布莉安娜慢慢地张大了双眼和嘴巴，脸上好像渐渐打开了三个黑洞。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万一找糟不回来怎糟么办万一金雪糟梨从此就消糟失糟了怎么办糟了糟了果然是这样果糟然我要的都拿不到”
金雪梨会从此消失？
她到底是希望金雪梨活，还是死？
眼看布莉安娜好像又一次即将处于崩溃发狂的边缘，麦明河只好赶紧安抚道：“没事，你冷静一点，告诉我，你想到什么了？你不说，咱们怎么知道能不能把金雪梨找回来，是不是？不着急，从头说，不管什么事，总有办法。”
她好声劝慰了一会儿，布莉安娜使劲喘了两口气，终于勉强镇静下来。
“肯定是？？？造成的后果。我们世界的边界已经模糊软化了，能漏进一些不属于我们世界的‘果’。比如这个世界中的你，明明没有把枪藏在车下，你却依然在车下找到了枪。说不定，我刚才那一巴掌把她给打——”
她自己停下来了，看了看刚才打金雪梨的那一只手。
“怎么了？”麦明河问道。
“不……不太对。”
“哪里不对？”
“我刚才打金雪梨时，总觉得触感有点虚软发飘，明明打中了，手感却好像没打中似的。唔，要不然这样吧，让我也给你来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你也打出这个世界。”
“那可不行，”
麦明河发现自己有时候，对居民是真想生气都生不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这也太老实了点。“我这还有一把机枪呢，你打我，我就打你。我看看你能不能被打飞出去。”
一人一居民在雨中对峙了几秒。
“反正是？？？搞出来的，对吧？”麦明河换了个话头，“那只要找到？？？，就能把金雪梨救回来？”
布莉安娜死死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仿佛极不甘愿地点了点头。“……可能是这样。”
她朝麦明河投来一眼。“你要救金雪梨？”
“对，不止是金雪梨。不管你信不信，我想救的是整个黑摩尔市……以及受到巢穴影响的每一个人。”
布莉安娜忽然抹去了脸上的表情，眼洞空空地看着她。“既然是这样，我就得提醒你一件事了。”
“什么事？”
“主持人利用了参赛选手，把原液流进了人世。在原液之力的作用下，今夜每一个参赛选手遭遇的困惑、不解与惊疑，彼此呼应共振，才让？？？终于出世了。”
布莉安娜近乎平静地解释道：“它是在人世出现的，主持人那时还没进人世，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不在主持人手上。”
麦明河隐隐有了预感，接下去说：“但是……？”
“但是，就算是作用如此奇妙的？？？，它本质上毕竟也是一个伪像。伪像嘛，如果没有人去用，它自然就不会发挥功效。否则的话，人世和巢穴得陷入何等混乱里？”
麦明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刚才一直在努力理解？？？的作用，竟没想到这一点。
“那……那如果我们已经开始见识到世界边界的模糊……”
“对，这只能意味着，？？？已落入了某人手里，而且那人正在使用它。”
……除了主持人，麦明河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第一时间把？？？拿进手里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慢慢一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布莉安娜一笑。“你知道眼下情况有多难了？”
麦明河叹了一口气，抹掉了脸上的水。风暴似乎已经快要过去了，雨势渐渐轻了一些。
“你原本想把每个参赛选手手里的目标伪像聚集起来，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布莉安娜又笑了起来，笑声一下一下地，扁平而均匀。“如今有一件，竟然落在了幕后操纵我们的人手上——你觉得，你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她仿佛十分高兴，嘴角深深切进面颊里。
“我告诉你吧，你不可能成功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要金雪梨回来。只要是我想要的，就绝不可能发生，绝不可能实现。”
麦明河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对布莉安娜的过去一无所知，不知道该安慰什么话才好，更不知道她能为布莉安娜拿到什么。
人世如此辽阔，景色丰富无穷，还有这么多、这么多可以去爱的事物……布莉安娜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过。
最终，麦明河只是点了点头。
“我会拿到的。”她说，“我会去找主持人，我会去找每一个参赛选手，我会把目标伪像都拿到。到时候，我再来找你。我会证明你错了。”
布莉安娜笑得更大了，脸上黑洞几乎能吞下一个小孩子的头。
“是吗？那可太好了。我本来就哪里也不必去，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我等你拿到其余四件目标伪像，到时自己送上门来，找我自投罗网。”
麦明河并不争辩，“嗯”了一声。
她拎起地上机枪，转身往车上走；走到驾驶座旁时，怀着几分侥幸，她又往车里看了一圈——果然没有金雪梨。
麦明河直起身，布莉安娜仍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扬声喊道。
布莉安娜没吭声。
“假设我把所有目标伪像全部给你，让你成为巢穴统治游戏赢家——”
“我说了，我不救人世。”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麦明河顿了顿，试探着问道：“如果让你成为赢家，你就知道该如何自救吗？”
布莉安娜蓦然一颤，仿佛冷不丁地挨了谁一耳光。
“谁说我要自救？我跟你不一样，我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救什么救救不回来我好得很不自救不不不能救救不回来”
……果然是这样吧。
她死在巢穴里，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柴司曾经明确地告诉过麦明河，即使是巢穴力量也有限制，人死不能复生——哪怕是巢穴之主，也不能让死人再活过来。
麦明河再次点了点头。
“你说你越挣扎，越沉沦……那咱们就不费那个力气挣扎了。我拉你上来。”她柔声说，“你不知道怎么办，我来想办法。你，金雪梨，和这个人世……都让我来想想办法。”
第420章 柴司居民居民，胳膊胳膊
……府太蓝又一次从他手上逃了。
枪火不断划开黑夜，震荡着雨幕；柴司将浑身的力气，都注入了扳机里。
他知道那一辆SUV疾驰逃离的方向，知道府太蓝半途中停过一次车，甚至还猜到了卡特没有死——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做的事，始终只是无用功。
他这一生，好像都浓缩进了这一句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