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明河仍死死压着居民脖子——但是她力量有限,能压住居民好几秒钟已经是奇迹与运气了,接下来任何一秒,居民Ted都有可能甩掉她、重新跳起来。“我要按不住它了!”
浪花一样飞溅的雨水里,水银赶到了。
她二话不说,手中机枪一转,枪口顶在居民Ted的后背上。
“等等,”麦明河立刻叫道,“打它的头!”
水银很清楚现在不是提问争执的时候,瞥她一眼,马上循着居民Ted的脖子找到它的头,枪口探进了黑渊带里。“为什么?”
麦明河没有机会回答——雪亮枪火、弹壳、蒙眬枪声,就一起从黑渊带中跳跃起来,仿佛一捧狂欢的篝火与烟花,从一个小小世界裂洞里发出高声欢呼。
感觉到居民Ted的抵抗一松,麦明河马上抓住它胳膊和后背,使劲将它往黑渊带里推。
在水银停下的间歇里,她抬高嗓门,压过耳朵里嗡嗡响声与隆隆雨声:“打穿它的身体,司机就死了!”
“他早死了,”水银应道,又往再次挣扎起来的居民Ted头上开了几枪。
……其实麦明河也清楚,司机大概救不回来了。
只是当初自己不也变成了居民吗?
只要给他留一线机会,万一呢?
她自然没有时间解释,只能咬着牙不吭声,手脚并用地与居民Ted挣扎着,拼命将它往司机头中塞。
幸亏水银的眼力与手腕都堪称精准刁钻——今夜若是换一个人与她经历这一切,那么居民Ted至少有五六次机会,能双手撑地爬起来。
对于人类来说,它的力道简直不可抵抗——但水银总能抓住它的蓄力时机,将枪口咬进它的关节里,用子弹一口气打断它的筋骨与劲道,甚至连司机的一根毛发都碰不着。
居民反抗的力气一断,她马上停下枪弹,移向下一个目标。
尽管子弹杀不死居民,却简直成了水银手中一把手术刀,随她心意,能切割挑断居民身上任何一个关键节点。
当她发现居民肩膀太宽,塞不进一个人头大小的黑洞里时,麦明河甚至都不必喊她想办法——水银以外科医生一般的精准度,迅速用子弹动能卸掉了居民关节,随即机枪一转,用机枪枪把扎进了关节骨头之间,叫它们合不起来。
接着,枪把往下一扫,居民Ted的肩膀就被硬生生扯到了腰间。
这一切,竟然都是她一只手完成的。
居民Ted气得都要发狂了。
哪怕它的脑袋、半个上身都已深深埋进黑渊带,麦明河依然能听见它的嘶叫与怒骂——如果不是它的脑袋已离人世太远,它愤怒发狂时的吼叫声,恐怕就能叫二人昏厥过去。
它被塞回去得越多,能做的抵抗就越少,被塞回去的速度就越快。
把居民两只脚使劲往黑渊带里一送时,连麦明河也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真把一个居民重新塞回巢穴里去了——可是下一步怎么办?
它现在跌回巢穴了,可只要一转头,就能重新爬出来。
不知怎么,人世好像被紧紧系在了巢穴上,如今只要一跨步就能到另一边。
“来车了,”水银忽然叫了她一声,朝前方一抬下巴。“你去拦住它,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麦明河一抬头,果然看见一双浸没在远方漆黑雨幕里的车头灯,正朝这儿开过来,如同从湖底逐渐上浮的灯笼。
她立刻跳起身,拼命挥舞起胳膊——在她踏入车头灯灯光中时,她忽然浮起了一个念头。
……恰好有车来,只是一个巧合。水银刚刚是支开了她。
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居民Ted不久前就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了——
砰一声枪响,从身后闷闷地响起来。
麦明河回过头时,水银的枪口刚刚从司机的胸口上抬起来。
被车头灯照得半明半暗的雨幕里,二人目光撞在了一起。
水银面色平静,好像她只是喝完咖啡后,轻轻把杯子放回了碟子上。
下一秒,水银错开眼睛,一步踩进被车头灯光染得昏白的暴雨里,朝来车抬起了机枪。
“水银!”麦明河顿时叫了一声。
水银斜扫了她一眼,顿了顿。
在漫长的一瞬间后,她终于将枪口转向天空,射出一串枪火。
警示意味已经如此清晰,在枪声之后,那辆车却依然没有放缓速度——它是在思考?在斟酌情况?看看能不能跑?——直到水银不走不躲,反而将枪口对准了它,来车才终于不甘不愿地一点点停了下来。
水银一手平抬着机枪,用它指着驾驶座位,往外一晃。
驾驶员不是一个傻子。
沉沉雨点打在车上,几乎像是驾驶员敲击在天地之间的紧张心跳。
过了几秒,车门终于被人慢慢打开了。
一个年轻女人高举着双手,慢慢钻进雨里,站直了身体。
当三人的目光从彼此面孔上转了一圈时,三人不约而同都吃了一惊。
“金雪梨?”
“水银?”
麦明河和水银话音一落,彼此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也认识她?”
准确来说,只是麦明河单方面认识金雪梨而已——酒吧后巷枪战那一夜,她都不知道金雪梨是否看清了自己的脸。
只不过……今夜的金雪梨看起来魂不守舍,像是她的精神刚刚受到极大震动似的,哪怕被枪指着、又认出了熟人,依然好像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何处落脚。
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怎么样,能恰好碰到她,就是一个微小的好运。
麦明河已下定决心,要找到每一个统治游戏选手。
“既然认识就好办了。你上车吧,有话上车说。”水银紧绷的面孔稍微缓和了一点,朝金雪梨抬抬下巴。“此处不宜久留。”
金雪梨神色惶惶地往她们身后看了一眼。
她一定看见了尸体;但她仍旧像是缺了一块魂似的,脸上仿佛浮着一层云雾,只掉过头,重新坐上了驾驶座。
就算是司机已经死了……
在上车之前,麦明河最后扫了一眼远处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体。
黑渊带依然浮动在他的脖子上,但似乎正在渐渐失去颜色,好像又要恢复成一团吐气了。只是当它彻底散去时,司机的头还会在原地吗?
他死以后,依然还有源源不断的居民,从各个福利住宅工地钻进人世里来。
这不是为了保护人世必然要做的牺牲,只是她们二人为了自保而上的保险。
假如水银对此有解释、为她自己辩护,或说些任何别的话也好,麦明河还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她。
但水银始终一个字也没提;她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出门关灯般的小事,不值一提,更不必欠谁一个解释。
三人坐进车里,砰砰几声关上车门。
有几秒钟,竟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仿佛三人都处于一种隐隐的茫然无措里——这一刻,不论她们是经验多么丰富的猎人,在人世上已活了多少年,好像都短暂地变成了束手无策的小孩子,正在等一个成年人告诉她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世界已翻天覆地,她们谁都不认识这一个新世界了。
“开车,”水银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去哪?”金雪梨茫然地问。
“你原本要去哪?”水银反问道。
“……不知道。”
水银闻言不由扭过头,冲她皱起眉毛——就在这时,麦明河从后座上,适时地插进去了一句话:“我有一个地方要去。你介意带我过去吗?”
金雪梨怔怔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啊,我好像见过你……”
“我们都是游戏选手。”
麦明河渐渐镇定下来,声音也平稳了。说到底,眼前这两个女孩,年纪都小得足以当她的孙女。“请你带我去凯因街的福利住宅工地。据说还有另一个选手也在那儿,我要去找她。我有话需要告诉你们。”
第416章 麦明河相见
“……我们被拉入统治游戏后,收到的每一份《伪像报告》,都暗藏着幕后之人的一个目的。有一个人把我们当作提线木偶,让我们一步步去完成他的意志。”
同一句话,同一件事,麦明河可以说上无数次——只要能让参赛选手们明白真相,放下各自执着,站到她身边来。
她今夜说了两次,她知道,这才是一个开始。
第一次说,是在终于隔绝了风雨浇打的安静车厢里,只有车外沙沙雨声与水银忍着伤痛的沉重呼吸声,作为麦明河讲述的伴奏。
“……你,我,柴司,布莉安娜,府太蓝,每一个参赛选手,都被拿捏住了欲望,成了他的棋子。今夜黑摩尔市蒙遭大难,我们每一个人都难辞其咎。”
因为他们有选择。
在“伪像报告”发来时,麦明河可以选择不去按照它说的做。她可以不把口红卖给市长,可以不把伊文从海里捞起来……在她一件一件地完成伪像报告的要求时,她能说自己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疑虑吗?
她当然有过。她仍然继续了。
柴司也有过。柴司也继续了。其他选手,想必都差不多,都是被种种欲望蒙住眼睛的,自甘情愿的瞎子。
话音落下后几秒,麦明河几乎以为金雪梨不相信她——因为金雪梨始终没说话。
她等了等,忍不住说:“金——”
“怎么选的?”
麦明河刚一开口叫她,金雪梨同时也说话了。她抬起眼睛,从后视镜里看着麦明河,问道:“幕后之人为什么选中我?”
金雪梨似乎并不指望麦明河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声音渐渐高了:“我明明没有家派力量,也不是什么天才猎人。我只想赚钱,好好生活——噢,是因为钱?是因为他知道,我没有钱?”
她的声气隐隐颤抖起来,双手紧攥着方向盘,骨节雪白。
“因为我没有钱,也没有好路子去赚钱。我连通路资质都差得很,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足以叫我把命都搭进去。所以他只要给我一点希望,一点承诺,我就是个最好用的工具,是不是?为了那一点钱,我什么都可以干——”
金雪梨忽然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不对,不少了,许诺给我的可不是‘一点钱’。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被牵着鼻子,一步步走下来,直到今夜——”
她猛然止住话头,车厢里重归一片寂静。
“今晚怎么了?”麦明河问道。
金雪梨一言未发,过了几秒,打开转向灯,拐上另一条路。
“……前面再走一点,就是凯因街了,”她说话时,嗓音略有嘶哑。
麦明河不愿意去窥探她是否哭了。水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一时间,车中没人说话。
“我们怎么找布莉安娜?”金雪梨过了一会儿,声音浓浓地问道。“外面这么大雨,她不可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工地边上,站到现在吧?”
这也是一个叫麦明河困扰的问题——她从未见过布莉安娜,除了在马路上大声叫她名字,竟想不出第二个办法了。
“等等,”
就在汽车即将转入下一个街角时,水银忽然出了声。她用手指骨节敲敲爬满雨丝的车窗,正敲在不远处打着双闪的另一辆车上。“那是来接我的人,让我下车。”
金雪梨依言慢下车子;麦明河不无担心,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直接去医院吗?”
“不必,”水银说话时,已经推开了车门。“我受的是枪伤,必须私下处理。”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一声。“不过看这样子……好像等明天太阳升起时,也将不存在法律和警察了,是不是?从这个角度说,杯子不是半空的,是半满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