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像报告 第362节

  那她这段时日的一切挣扎、还来不及开展的第二人生,就都会化作泡影,再没有机会重来了。

  “那你呢?”麦明河问道。

  “我没有伪像,但我最出名的伪像,既不能带进人世,也不应该带进人世。”水银说:“它只是一个我背下来的电话号码。”

  啊?

  电话号码?是伪像?

  原来伪像还能是一串数字吗?不是说,巢穴里没有手机一类的东西吗?

  麦明河以为自己自从被小偷唤醒以来,已经把想得到、想不到的东西都见识过了,却发现世界依然总有新惊奇在等着她。

  “我要给那个号码打电话,”水银盯着司机,说:“我的签约居民接了,才能把巢穴网络罩下来,攻击目标对象。但是以防万一,我需要你拿到机枪,为我争取时间。如何?你敢去吗?”

  麦明河又看了一眼司机。

  不是她的错觉,那团白雾的颜色果真在渐渐变暗,已经变成一团暗灰雾气了。当它彻底沉成黑色的时候……是不是就与黑渊带有点像了?

  “我去,”麦明河说。

  水银挑了一下眉毛,略有吃惊似的。

  她们二人被困在同一种处境里,水银有水银能做的事,那么麦明河也要去做她能做的事——她当然害怕。

  但是害怕,只是情绪,不是行动。

  麦明河上一辈子,局促地站在社会给她划好的一个角落里,为了保住它,焦虑不安,日夜算账——她从来没有行动过,从来没有走出去。

  她第二次新生还剩下25天,冒一次险,才算对得起它。

  麦明河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等了等,又一步;司机依然愣愣站着,没有反应。

  莫非他被雾气包裹着,果然看不清楚了?

  既然这样,那么干脆速战速决——

  但是当麦明河快要扑近司机时,他却忽然动了。

  就算头颅都被一大团雾气——不,黑渊带——笼罩住了,司机却依然扭过身子,朝麦明河抬起了机枪枪口。

  在那一瞬间里,麦明河就意识到了:他反应得慢了一步。

  而眼下这短短一瞬间,也是她唯一一个生存的间隙了。

  在暴雨如注的夜幕下,麦明河脚下一滑,顺势跌向了尽是大水的路面上。

  下一秒,一长串雪白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响,猛兽一样撕裂了雨幕,从她头上划出了一道耀眼裂痕,好像是世界被短暂地扯开了幕布。

  你开枪的时候,不也意味着你同时被枪弹、动能与后坐力,给牵扯住了吗?

  麦明河伏在湿漉漉雨地里,一条腿横扫过去,将司机身旁的机枪扫进手里。

  这一秒里,她知道,发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今夜的结局,有可能是她拿到枪、抵住司机;也有可能是司机掉转枪口,对她一气释放出几十发子弹。

  不知是司机头上的黑渊带,还是她的反应速度,又或者只是一点点微小的运气——麦明河最终竟顺利地将机枪一转,对准了司机,怒叫道:“别动!”

  司机端着枪,沉默着,停了下来。

  从好一会儿之前,他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把枪丢了,”麦明河命令道。

  司机竟然真的丢开了枪——连犹豫都没有。

  麦明河这才松开了紧攥着心口的一股劲。她爬起身,仍旧以枪口抵着司机,转头喊道:“水银,你没事吧?你联系上你的伪像了吗?”

  水银刚才见机得快,提前伏下去,避过了司机的枪火。

  她此时点点头,一只手把麦明河的手机压在耳朵上,扬声应道:“放心,电话已经接通了。”

  话音一落,水银就冲手机里“喂?”了一声。

  麦明河看着她,浑身已如坠冰窖。

  “水银……?”她叫了一声。

  水银以肩膀夹着手机,朝她一挥手,仍在向电话里说话:“我是水银,你听见了吗?喂?”

  麦明河又叫了她一次:“水银。”

  水银朝她抬起头。“干什么?”

  麦明河看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黑夜。

  水银似有所觉,慢慢地朝身后扭过头。

  一个满面笑容,眼球高高凸起的居民,正把一只手机按在耳朵上,恰在此时应了一声:“听得见听得见……你们好呀。”

第411章 麦明河网上多了,网感就很重,此乃必然之理

  没有人在第一眼看见那个黑影时,会误以为它是人类的。

  尽管它身量与麦明河差不多高,说话时口齿清晰,吐字正常,什么也不往外喷溅。

  它有耳朵,有手,甚至还有一部手机——等等。

  黑蒙蒙雨夜里,麦明河使劲眯起眼睛。

  那……那是手机吗?

  居民已经把手放下来了,此时两条胳膊长长地垂下来,把长袍袍角捏在手里,在身周一圈一圈地晃,仿佛是一个害羞小姑娘在轻轻甩裙子。

  但是手机依然长在它耳朵上。

  屏幕泄出一线白光,照亮了它半边脸——要麦明河说,还是不照亮的好。

  高高凸起的一只眼睛下,是下眼睑。这点与人类一样。

  下眼睑皮肤里,弯弯地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第二个眼球的一半。

  第二个眼球下方,又是下眼睑;第二个下眼睑里,又裂开一条口子,露出了第三个眼球的一半……一个个眼球被眼睑半包裹着,仿佛叠塔一样,一路层层叠叠地碰着了下颌。

  感觉上,就好像是它脸骨里嵌满了一颗颗眼球,又胡乱盖上了一张皮,皮上开了许多口子,让每一颗眼球都有机会透透气。

  这一点,人类看了简直想要死过去。

  最起码麦明河是强忍住了惊恐与反胃,生生吞回去了一口酸液。

  “你——”水银早已腾地往后跳出去几步,显然受惊不小。“你怎么能进来?你是什么时候——”

  “嗯?”

  居民一收下巴,姿态娇俏地朝她翻起了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

  “水银,你原来也有吃惊失态的时候呀。噢,或者你是太高兴了?毕竟咱们是合作伙伴嘛。”

  它说着,双手叉腰,四下看了一圈。

  手机松松地贴在它耳朵上,随着它一晃头,微微甩开了一道空隙——麦明河这才看见,原来手机下、耳朵里,也是一只眼球。

  “我这不是一接到你电话,立刻赶过来为你解决问题了吗?我实在是太靠谱了,可靠稳重年上感,很Daddy,有没有?”

  麦明河不懂年轻人的流行用语,但也能隐约猜着几分意思——猜着之后,难受。

  水银好像早就习惯了居民这种说话方式,面色一动不动:“我再问一次。你是怎么进来的?”

  居民叹了一口气。“当然是我自己走进来的了,你也没有八抬大轿请我进来呀。”

  它脸上的眼睛们徐徐扫视一圈,最终一个接一个,都转到了麦明河身上。“那就是你的敌人吗?除了她,我也没看见附近有别的目标了呀。欸呀,你不会是在跟她雌竞吧,为了那个男的?但我对你永远无条件包容——”

  水银切断了它的话头:“她不是。你不是看见那个男人了吗?他才是目标。”

  居民看了看司机。

  “哎哟,老乡见老乡!”居民一拍巴掌,仿佛现在才想起来这句话,高高兴兴地说:“这可不是目标,你误会了。”

  居民的“老乡”……麦明河忍不住看了看司机头上的黑渊带。

  司机刚才还是个人呢,现在却被居民称为老乡了。是他变成了居民,还是说……

  她想起柴司与韩六月,都是被一点点捞回来的,重新走出了黑渊带。那么……难道其他居民也可以吗?

  不对,如果居民也可以穿越黑渊带,它们为什么不早进来?

  难道今夜发生了重大变故?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光从水银的声气听来,很难意识到她肩膀上刚受了枪伤。刚才的焦灼紧急之意,在看见居民时,立刻被她压下去,语气简直像是在闲聊,连一点疼痛的颤抖都没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一直就知道你的位置,不然我怎么按你要求笼罩巢穴网络?”

  “哦?你说说看。”水银近乎轻松地说。

  “你不是把我电话号码背下来了吗?”居民忍不住得意似的,“那份存着我电话号码的记忆,当然是你走到哪儿,它就在哪儿了!”

  居民仰起头,十分畅快地笑起来——结果雨水落进嘴里,它被呛得咳嗽起来了,弯腰撑着膝盖,咳得很辛苦。

  ……巢穴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坚持人世的常情和常理。

  这一点麦明河早就察觉了,但当她身处于黑摩尔市里,再次想起这一点时,她却觉得一切都错了。

  她不该在黑摩尔市里看见这一幕。

  这座城市,是她爸爸妈妈移民后落脚的地方,装着她或有遗憾的一生,也是兰骓去世前看见的最后一幕。

  那么多人类的梦想,奔波,欲望……一砖一砖搭建起这个地球上最盛大、最繁华的都会。或光明,或晦暗,或物欲,它也只属于人类。

  “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麦明河张口时,她突然意识到,声音颤抖的人是自己。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如此愤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哪条街?哪个下水道?”

  “老太太骂人嘴还挺脏。”居民喘平了气,说。

  水银一挑眉毛,但没问。

  “你刚才弯下腰咳嗽的时候,我看见你头发里有一块碎板子。”麦明河说。

  她并非在说谎——毕竟就算雨夜昏暗,要一直看着那张脸,也是很容易超出人类承受能力的,但她又不敢不盯紧它,于是麦明河的目光,只好一直虚虚笼在它的头顶上。

  它头发脏乱缠结,但总算是最像人的地方。

  居民弯腰咳嗽时,水银将手机手电光打过去,一转,麦明河就瞧见了——那块浅蓝色板材碎块,缠在流浪汉似的黏乱头发里,即使是大雨都没冲掉。

  “嗯?”居民伸手摸了摸,将它拔下来,看了一眼。

  “我见过它,”麦明河怀着莫名的信心,说:“我知道你是从哪来的了。”

  水银看她那一眼,似乎在说“重要吗”,但到底没有打断她。

  “瞭望点大街上的福利住宅工地。你是从那儿钻出来的,对不对?”

  如果福利住宅工地,原来是为了让居民进入,那么一切都说得——

  “错啦!”

  居民非常高兴,啪啪拍了几下巴掌。“我是从凯因街上的福利住宅工地进来的。就差一点,就能答对了,很可惜啊,辨方队友!你可不知道,那个居民楼啊,都被布莉安娜拽断了,哗啦啦洒了一地,露出好大一个裂洞……有了她穿针引线,我可不就轻轻松松进来了嘛。”

  ……布莉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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