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有人在下夜班后受了袭击”——目前柴司还不确定真假,有可能是黑摩尔市中成百上千的日常新闻之一。
三,“女警探与男教授组成的搭档,调查连环案件”——电视剧。
组成传言的三个元素,就有了。
这么看来……自己出现在地铁上,就像是忽然迸发出的一道电,打亮了司机脑海中的什么东西。
看见柴司之前,地铁司机丝毫没有他所谓的“疑神疑鬼”、“心里害怕”;当他一个人走在空空的地铁车厢里时,他还在哼歌。
然而在看见一个手持武器的高大男人那一刻,地铁司机显然短暂地失去了辨别真假的能力——以上三点被迅速拼接组合起来,短短一个呼吸的工夫,就创造出了一个“最近出现了地铁连环杀手”的传言。
有意思的是,把传言脱口而出的时候,司机自己也全心相信了刚刚被自己创造出的传言,甚至还为此担忧起了自身性命。
……原来这就是“传言”伪像的运转模式吗?
通过对讯息原材料的组合、改编,让成品传言从人嘴里流出来……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恐怕要拿到伪像本身,才能明白了。
不,不对,或许应该说,这是它的运转模式之一。
从种种迹象来看,地铁司机只是一个具备了足够关键信息的信息库,一张可以把话说出去的嘴,他对自己受了什么影响一无所知,更毫无自觉——很难想象,韦西莱会任一件伪像操纵自己,而不是由他来操控伪像。
一定还有主动利用它,主动制造传言的方式;只不过,这并非眼下的首要问题。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要先把伪像抓进手里。
柴司盯着地铁司机的面颊,看着他面颊上似乎是用舌头顶起的一个鼓包,一划而过——已经好几次了。
“把你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司机一愣。“我嘴里?什么也没有啊。”
柴司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我只是习惯性地会用舌头去顶口腔内侧。”在他的目光下,司机登时慌了,安抚一样说道:“不信我张开嘴,你看——”
柴司不太高兴地把目光投进那一个肉红色腔洞里。
人的内部他看得多了,虽然习惯了,也总觉滑腻难看。
人嘴里很奇怪,仔细看久了,甚至让他联想起外星生物——红颤颤的咽喉、毛茸茸的舌头,总在一层润亮液体里微微滑滚游动,好像自有意志。
但是它们再不好看,也并非伪像;除了一个人嘴里该有的东西,司机嘴里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
当然,柴司本来也没以为,伪像会轻轻松松地被他吐出来,因此落了空,倒也不失望——毕竟要是嘴里真含上了一个东西,怎么可能不觉察?伊文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人嘴里塞东西。
虽然还不知道伪像的形式模样,但如果是藏在他肉体里的,要取出来,恐怕就要溅点血,脏了手……当作备用车的地铁上,并不是一个理想地点。正如司机所说,一会儿可能就要有人来了。
柴司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刚要把他提拎起来,司机却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挣扎踢打起来,叫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是一个身宽体胖、沉甸甸的男人,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还真不好制服——但柴司在刚一察觉他的动静时,就已松开了手,同一时间右脚横踹、重重踢上他的脚腕;对方一声痛喊才刚刚出口,柴司的T字杆已深深埋进他的肚腹里,将呼吸、平衡和气力一起砸出了他的身体,他一声不吭地泄向了地上。
司机没能完全跌倒在地,已经叫柴司抓住衣服后心,像拎着一袋菜似的拎住了。
只是这袋菜有点大,还在地上软软地拖着双腿。
“我对传言这东西很感兴趣,”柴司一边拖着他往前走,一边有商有量地说:“我只想聊一聊,至于你是想完完整整地聊,还是缺胳膊少腿地聊,就取决于你了。”
司机连气都通不顺畅,一时除了断断续续的模糊呻吟,什么也说不出口;他的赞成,柴司就决定心领意会了。
直到他拎着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他才隐约从呻吟中分辨出了几个字——柴司停下了脚。
他看了看窗外,幽暗昏寂的地铁隧道里,一时似乎还不会有人来。
“你说什么?”他弯下腰,近乎温柔地启发道:“说清楚一点。”
司机口齿声音十分含糊地又说了一句。
柴司用上了想象力,也只听出几个莫名其妙的字,似乎是“线”、“坏”、“电”,至于什么意思,可完全拼不出来了。
他正想让司机再说一遍,忽然心中一动。
自己手上的力道有多沉重,他是知道的,所以刚才特地放轻了力气。况且一杆子打在人的肚腹上,也不至于过了十几秒,依然说不清楚话。
这么一想……司机刚才说话时,张嘴了吗?
他仿佛被这个念头扎了一下,扬手一扔,司机像一捆包袱似的滚倒在地上。
对方面孔朝上一闪,又滚向地面,短短一个刹那间,已让柴司看清楚了——司机一张面皮绷得紧紧薄薄,嘴唇抿得几乎看不见;他好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一样,为了咬死牙关,下颌上浮起一条筋,一跳一跳地爬向太阳穴。
他两眼翻在天上,好像有一个令人深感恐惧的问题,越想不通,越害怕。
刚才他害怕柴司,嘴里滔滔不绝;可现在他双唇紧闭,却似乎是在害怕一样新东西。
下一秒,柴司就明白他的恐惧源自何处了。
司机的头磕上扶手杆,只是一撞,却好像撞松了他一直紧绷着的劲儿。
他没有张开嘴,但是从他合拢的嘴唇之间,再次传来了人的说话声,比刚才清楚多了:“车厢里……电灯……线,断了,掉下来……”
假如柴司领悟得晚了哪怕一眨眼的工夫,他可能都会被那一条从天花板上荡下来的电线给电透身体——饶是醒悟得及时,他也仅仅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躲了过去,整个人撞进一旁的椅子,眼看着一束噼啪作响的电火花从面前地板上打过去,火星游弋成一条蛇。
难道这个伪像是在自保吗?
柴司脑海里蓦然打过去这一个念头。
司机下意识地抱住头,浑身一缩;电线跌在地上,没碰着他,又弹跳起来,再次从半空中一甩,迎面朝柴司荡来。
车厢里不算宽敞,板壳脱落、掉下电线的地方,又正好是车厢中央;一条通了电、噼啪乱跳的电线,已经十分令人棘手了——但当柴司扬手扔出T字杆,迎面将火花闪烁的电线头给打退开几步的时候,他却又听见了从司机面颊里传出的声音。
“想回家,”
如今再听,才发觉那是一个与地铁司机丝毫不像的嗓音,正急急地、模糊地说:“想回家,通路,人可以前往巢穴的通路——”
有一瞬间,柴司错以为自己被电线打上了。
他每一个毛孔都酥麻起来,竟不敢动了,仿佛怕惊动到它,怕它不能继续往下说。右手手背上的疤痕苏醒过来,一阵阵收紧抽缩着皮肤。
柴司愣愣站在座椅前,一手还扶着塑料椅背。除了司机面颊下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都从意识里消失远去了,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幽寂漆黑的山林里。不同的是,这片漆黑里,他只能看见一颗星光。
“……没有。”司机面颊下的声音说。
电线重新跳跃进半空,一串电火花在空气里划出弧线,落在柴司脚边。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地一声撞上腔骨,挣不出牢笼,滑落回漆黑的深处。
在死寂里,他意识到自己往前踏了一步,腿脚僵硬,手指抓进司机胸口衣服里,但那手好像其实离他很远。
这一具毫无意义的身体,都离他很远。
“居民,”
在司机被他一把拽起身,两脚虚浮得站不稳时,从前者紧闭的嘴里又传出了声音。“可以来人世的通路,有,居民,一名。”
司机粗重的喘息、地铁车厢通风系统的风声、电线的噼啪作响……仿佛有闸门被拉开,所有声响动静都一起涌回了柴司的意识里。
“叫它安静,”柴司咬着牙根,朝司机挤出四个字。
四个字以后,他的余光告诉他,前方有一扇黑漆漆的玻璃窗,正朝车厢内弯曲进来,仿佛一张被巨物顶起的布。
虽然这么说仿佛是在给自己请假找借口,但是昨天我困得晕头转向时,确实卡在1500字上死活写不下去了,就觉得剧情进入了死胡同,不知道前面1500是谁写的,不知道接下来要交给谁写,反正我干不了这个活,因为我脑子是个木雕。
今天也没睡好吧(猫叫,早起开会,没睡够),但是起码睡过了,再坐下来写就不一样了,诶,居然有画面和想法了,居然写完了。
写完居然还有点得意?尤其得意柴司大失所望的那一部分(。
第37章 柴司最讨厌的东西
时间——他需要时间。
短短二三十秒钟里,发生的变故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叫人措手不及、难以理解。
但是柴司知道,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够在一个个“光点”之间连上线,让它们组成一幅清晰易懂的图形。
世间万事或许混沌复杂,但柴司认为总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去理解:先从混乱和噪音中,抓住足够多的关键信息点,再以点带面、连线画形,将事物的整个框架形状都提出水面。
只不过,时间恰好是他此刻最缺的东西。
当柴司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一扇向车内高高拱起的漆黑玻璃上时,他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错误——他不可能不去看车窗,换了谁都忍不住不看的;但只要看了车窗,他就被分走了神。
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里,身后那一根刚刚被打开的电线,正火花闪烁着弹跳起来,从半空中甩向他的后脑。
连空气都被电流扭曲、紧绷起来了;他仿佛能闻见电火花的气味,感到后颈皮肤上闪烁烧灼着一片蓝。
……身手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比电更快。
柴司闭上了眼睛。
等待被电击的这一个瞬间,似乎极漫长;多年前为了寻找通路而承受电击的记忆,又浮起来了,好像在为即将发生的穿刺抽痛作预告。
然而短短一个呼吸以后,柴司又睁开了眼睛。
电流击打的响声、痛苦的闷哼声、身体跌倒在地的坠响声……他都听见了;可电流本身,他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有人被电击了,不是他。
柴司一拧头,果然看见司机正倒在身后地板上,面色青白难看,弯曲着身子一阵阵抽搐,仿佛体内有一根筋被人给紧紧抽住了似的,直不起身,也逃不掉——电线失去了刚才的兴奋劲头,软软垂在不远处地面,犯了错似的,一动不动。
柴司看了看像气球一样越来越鼓的车窗,又看了看身后一步远的司机;那一瞬间,他差点笑起来。
“我忘了告诉你,”他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拾起T字杆,拎在手里掂了掂。“我的运气很好,因为我会把身边人的运气吸走。”
司机根本说不出话,好像连意识都模糊了。
“你刚才顺着我的目光,也扭头看见了这一扇窗户吧?我那时分了神,松开了你。”柴司并非是要从司机口中听见回答,而是他自己需要将眼前一切厘清。他盯着车窗,说:“你看见窗户变成这副样子,害怕了,往后退了一步,却正好替我承受了电击。我猜得对吗?”
司机喉咙中滚起一串低沉响声。
这么看来,“传言”伪像无法操控寄身主人的身体行动,否则司机也不会因为害怕,一步退到电线上了。
“我得感谢你,因为你替我承受了电击,我现在才有了一点时间。”
柴司拎着T字杆,一步步地走向前方那扇仿佛怀胎九月的弯曲窗户。在还有两步远时,他高高抡起T字杆,将全身力量都压下去,一杆击进了黑漆漆的窗户中——玻璃破碎的声音没有响起来,玻璃窗却像一块橡胶布似的,往内一陷,让他的力量尽数落了个空。
窗户后应该是一个能够进入人世的居民,T字杆对它不起作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接下来的话,我不是在跟你说,而是在跟你嘴里的东西说……‘传言’,对吧?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
司机倒在地上,半昏半醒;他面颊下的声音也安静了,似乎是默认一样。
“作为一个伪像,你竟然有一定程度的智力,懂得自保,实在是弥足珍贵。但你没有自我意识,智能也不够高,否则的话,你就不是伪像,而是居民了。”
从吹气一样鼓起来的车窗上,浮出一只人手的形状;人手压在车窗玻璃后,车窗上浮起一个五指大张的形状,慢慢摸索着。
人手摸索到哪里,柴司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如果你智能够高的话,你刚才就会意识到,我恐吓司机、对他下手,并不是为了要伤害他,而是为了拿到你。但是这个因果关系,对你而言太复杂了,你不明白……你只有直觉性的本能。
“当你寄居的司机,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整个人陷入一种恐惧与应激的状态里时,你的自保本能就也被激发了。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但是你似乎必须依附着一个人而存在,如果这个人死了,你的麻烦就大了,是吧?”
司机停止了抽搐,躺在地上;他仍有一线意识,眼皮半开半合,微微颤动着。
从他微张的嘴唇里,一个细小声音正飞快地说:“救命,救命!”——倒好像在替司机呼救似的。
柴司将目光转回窗户,在鼓起的漆黑玻璃上,映出了一个变形的自己的倒影;随着他嘴角勾起来,倒影也露出了半个扭曲的笑。
“你叫谁救命呢?”
柴司不知道别人的命运,是不是也如自己一样,总是充满讽刺性的黑色幽默——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他几乎能笑出声来。
要知道,司机之所以会如此害怕,有一半倒是因为伪像创造出的“地铁连环杀手”传言,让司机相信自己遇上了一个连环杀手——这一点,也从侧面证明了“传言”并没有足够高的智能。
它意识不到自己随机制造出的传言,会对自己的宿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