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像报告 第274节

  府太蓝一扬手,先把掏空的钱包扔过了门口。

  有一瞬间,钱包也同样凝固停滞在了半空里,紧接着就开始被挤压抽缩——在它变形的下一个瞬间,接踵而来的打火机,却顺顺利利地飞过半空,落入了布莉安娜手里。

  原来如此。

  韦西莱手中伪像,是一种按“命令”发动的东西吗?

  就像是主动开枪一样,他必须要看见对象、扣动“扳机”,才能将目标抽成真空;他的伪像无法创造出一个“力场”,让进入“力场”的东西都倒霉。

  所以他才对着空钱包发动了攻击,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漏过了紧接着飞来的打火机。

  看样子,韦西莱甚至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刚才漏过了一只打火机。

  这就方便多了。

  布莉安娜浮起一个微笑。

  她试了两次,将她从厅内拖来的一张椅子点燃了。

  椅子是绒布面的,里头塞了厚厚海绵,一抓住火星,很快烈火就会熊熊地代替秩序。

  椅子跟她一起藏在墙后,处于韦西莱视线之外;除非他离开房间,否则他无法将椅子周围抽成真空,把火灭掉。

  布莉安娜静静看着它燃烧;头脑中的白烟与浓雾,终于也从人世里攀爬升起来了——就像她一样,不该存在的东西,不受欢迎的东西,依然不放过任何机会,爬进了这个人世。

  烟雾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呛人,安全室不大,很快视线所及之处,就全变成了与她脑海一样的白茫茫。

  府太蓝咳嗽着,早用衣服下摆捂住了口鼻。

  布莉安娜解开腰间皮带,将它卷在手上;沉重的金属扣垂下手腕,像一只熟睡的蛇头。

  “你干什么!”韦西莱一边呛咳着,一边怒声喝道:“你要烧死我?你以为安全室里没有配灭火系统?”

  布莉安娜眯着眼睛,听见天花板上烟雾警报器“嘀嘀”响了起来,像一种奇异尖锐的音乐——但一把椅子燃烧起的温度与烟雾,却还未足以激活消防喷淋头。

  她看时机差不多了,抓起滚烫的椅子脚,将那把椅子扬手一甩,甩进了屋里。

  燃烧着、跳跃着的火光,仿佛是滑行在白茫茫海浪里一样,卷动了空气与烟雾,又被浓烟吞裹进了深处——布莉安娜猫下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和椅子一左一右,扑进了房间。

  身后,府太蓝似乎吃了一惊。

  她的眼睛一直紧锁在若隐若现的火光上;从滚滚浓烟里,她已经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爸爸,我在这里呀。

  她看见那个隐约人影呛咳时蜷起的后背;

  她看见火光突然湮灭在烟雾里;

  她看见他反应迟了一步,急急朝她转过身来。

  布莉安娜扬起胳膊,皮带苏醒过来,从空中荡起一道尖锐响声,朝那人影甩了上去——金属头终于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叫她心脏紧紧一缩,仿佛有一种自然生物规律突然鸣响,叫她几乎掉下眼泪。

  韦西莱痛叫一声时,有一个什么东西脱手而出,跌落在地上,咚地一响。

  布莉安娜觉得自己仿佛在烟雾里活了一辈子。

  她也同样什么都看不清楚,却能够及时抢上一步,一脚踹开了地上那一件她始终没看见模样的伪像。

  韦西莱无意义的怒叫声,在警报器的音乐声中,听起来很遥远。

  “住手——你不要‘流言’了吗——”

  从浓浓白烟里,滚出又一句话:“我是你爸爸啊!”

  布莉安娜一拳顶进他的胸腹之间,韦西莱再一次被打断了叫声,滚倒在地上。

  对不起,很痛吧?

  她本来不应该看清的,但她偏偏看清了。那一条被他塞进裤腰里的短电棍。

  那一刻,布莉安娜突然得知了未来。

  府太蓝不知何时也走进来了,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她与她父亲。他捂着口鼻,眼睛却灼亮得穿透了烟雾。

  她俯身下去,一把抽走了警棍。

  韦西莱扭身转过来,似乎想要极力看清布莉安娜,还在劝她好好想一想——她在干什么?她难道真要对亲生父亲动手?他并没有虐待过她,对不对?有什么必要非走到这一步呢?

  “想想你妈妈,她要是地下有知——”

  张开嘴,布莉安娜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被烟雾熏得又疼又哑。想说出口的话,最终却说不出来,她无法告别。

  爸爸,未来已经注定,历史不可改变。

  爸爸,我们不会在地狱相见。

  我和你,会永远身处两种迥异地狱里,遥遥相望。

  电棍抵在了韦西莱心口上,她按下开关。

  府太蓝在那一刻突然大笑起来。他的嗓音被灼得变形,听来几乎像是一种解脱了的、放弃了的哭。

  布莉安娜从未如此痛苦。

  布莉安娜从未如此幸福。

第315章 府太蓝今夜以后即不再的同伴

  烟雾渐渐消散时,格林——不,布莉安娜,正跪在地上,伏在韦西莱尸身旁。

  她低头看着他,面孔沉在烟雾里,被抹出一道道模糊飘散的白。

  不知该说她像是沉睡太久后刚刚醒来,还是已经醒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无法入睡;烟雾里,那一双眼睛烧得明亮,蒙眬,血红而干燥。

  “……爸爸?”她低着头,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相比起她而言,自己究竟是更幸运,还是更不幸呢,府太蓝不知道。

  笑声在胸口里灭了火星,眼睛被烟熏得不住泛泪。他抹掉眼泪,近乎冷静地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

  眼前这一幕,到底是别人的命运,他站在这里、看上再久,放风也总要结束,回到自己的刑期里。

  死了一个父亲,却要救活另一个。

  府太蓝开始一步一步往后退,无声无息。

  他捂着口鼻,强忍着呛咳之意,以免将布莉安娜从那一种迷醉的、催眠般的状态里惊醒。

  快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安全室大厅里那一个正方体黑影,早就像是漏了气一样,缩小委顿了,遥遥落在墙角里,丝毫看不出它曾经是布莉安娜深深恐惧过的东西。

  韦西莱死了,所以伪像也恢复原状了啊。

  在它附近地面上,散落着几个金属色泽的东西;那几个形状,他再眼熟不过了——“KEY”。

  除了黑方和三个字母之外,地上还多了一个方圆形的、深蓝色的小东西,他一时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既然韦西莱把“钥匙”这个目标伪像藏在黑方里,那么跟它一起藏着的,莫非也是个目标伪像?

  16日的府太蓝没有拿到这个蓝色东西,但不代表26日的他就不能得到,对吧?

  安全室里有一共三个目标伪像,还有一个,在死去的韦西莱嘴里……

  府太蓝想起韦西莱说过,只要他不配合,别人就无论如何也拿不走;他一死,就再也拿不出来。

  那是一个舌头模样的伪像,住在人的嘴里,又必须要原主人主动进行某种配合,才能让它从一个人手上到达另一个人手上……

  交接方法,该不会是跟“说话”这一形式有关吧?

  人死了,说不了话,自然就再也拿不出来了,这一个条件就吻合了。

  外在力量可以强迫人的肢体扭转、做出本人不想做的动作,但是外力不能翻动人的口舌、替人说出某句话——至少,人力不能。

  不能受强迫,这个条件也吻合了。

  这么说来……好像有一件事,布莉安娜其实一直不知道……

  府太蓝回头看了一眼。

  布莉安娜正轻轻抬起手,抚上了韦西莱圆瞪的凝固的眼睛。

  他转过身,尽量不发出声音,迅速扑进安全室大厅里,大步冲向了黑方和周围那几个影子。

  府太蓝俯下身,胳膊一扫,抄起“E”和“Y”两个字母,刚要直起身,已经听见身后急速响起的一阵风声——再躲已是来不及了,他只好干脆就地一滚,颇有几分狼狈地止住身子,一抬头。

  布莉安娜赤裸着上半身,笔直站在几步之遥外;没了腰带的长裤,略松垮地挂在胯骨上。

  她手里仍拎着那一根短电棍。

  刚才一击不中,她此刻正慢慢垂下了手。

  她脸上平静得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神色。好像那是一块久远的岩石,在人类产生情绪之前,它就已经在那里了。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这个了,姐姐。”府太蓝看着她,喘息着一笑。“你怎么骗我呢?”

  “是你骗了我。”

  布莉安娜拎起电棍,轻悠悠地在半空里甩了一圈。

  “你对他说,你回来只是为了确保历史不变……这个,是说给我听的谎话,对吧?”

  是的。

  谁也没规定,说谎时就一定要向着目标对象说嘛。

  府太蓝却摆出一副很委屈的脸,爬起身:“姐姐,我刚才说那话,是帮了你的呀。”

  布莉安娜歪过头,静静地想了一想。

  “如果只是为了确保历史不变,你根本不该回来。你回来,才造成了历史最大的变量。”

  在刚刚手弑亲生父亲之后,她完全可以再神不守舍一会儿的,倒也不必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26日时一切已尘埃落定,不回到过去,历史本来就不会变。

  尽管是他回来后,才一手促成了历史的……他踩在衔尾蛇一样的时间线里,分不清因果。

  “所以……你是冲着目标伪像才来的吧?”布莉安娜问道:“你根本没有被除名?”

  府太蓝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

  “我被除名了,”他终于叹了口气,垂下肩膀。“我没骗你。”

  把真话向布莉安娜说出来,或许更轻松一些。除了她,又能向谁说呢?

  “我是15日晚上受到征召的,但不到十天,我就被除名了。”

  就像从噩梦中刚刚睁开眼的人一样,总想告诉谁,自己做噩梦了。否则的话,仿佛就只有自己与那个噩梦,永远单独地困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爸。”府太蓝说。

  布莉安娜明白了,而且相信了他。她并没有明确说出来,甚至连神色也没有变——但他就是知道。

  她接下来的问题,也佐证了这一点:“那你还要目标伪像做什么?”

  府太蓝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裤兜,想要掏烟卷,却记起最后半截早就抽完了。

  他愣愣站在原地,像是没了手杖,又忘了该如何迈步。

  “要救他,”他终于垂下头说,鼻音含混不清。

  “……救?”布莉安娜的平静,终于裂开了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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