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主管挥手叫了几个人,将尸体蒙上外套,抬走了;旁边不远有一间小会议室,有人推开门后,负责搬运府太蓝的两个男人,将他“咚”一声扔在桌子上。
布莉安娜张开嘴,说:“汉斯,你去一趟庄园,替我跟韦先生汇报一下情况,把那狼也带出去。”
一个满脸是血的员工,闻言点点头,转身朝头狼走去。
“等等,”布莉安娜忽然心中一动,生出一个念头。“头狼,府太蓝现在在哪里?”
毕竟对手是身负“少年天才”盛名的猎人。
几十秒钟,数颗子弹就打死了的人,哪怕看起来正是府太蓝,她也不敢就这么托大地认为,他确实简简单单地死在了自己手下。
不知道是因为建筑物内灯光明亮,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与刚才夜幕下时相比,此刻看见它的人,绝不会误以为这东西跟狼有任何关系了。
“府太蓝不就在这里吗,”
头狼的嘴此刻裂张至尽,下颌好像是从胸口里打开的一样,形成一个大得不合理、隧道般的幽黑深洞。
从黑洞深处里响起的声音,带着几分油润、隐约的欢愉,就像是它正为了一件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情而得意——布莉安娜登时绷紧了一根弦。
“那我换个问法。我杀死的这个人,是府太蓝吗?”
那一张好像是连胸腔都打开了的幽黑嘴洞,仍旧凝滞着,没有变化。
没有声音。
“……头狼?”
布莉安娜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它。
头狼嘴洞里仍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在它大张着的黑洞上方,那一双带着红血丝的、毋庸置疑属于人类的浑浊眼珠,十分吃力似的,使劲转到了身子一侧——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嘴里说不了话,只能拼命以眼神示意一样。
布莉安娜抬起目光。
头狼身后,有个戴着帽子、低着头的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谁?
***
就算是府太蓝,也不可能逃得过子弹。
小眼浮在几米之外一张办公桌底下的阴影里;他身上也没有任何防护型伪像。
再加上格林开枪杀人时不假思索,几乎迫不及待一样——仿佛他完全游离于人世后果之外,全无一点顾忌——更是连一点闪躲逃避的可能性也没有留下。
所以府太蓝唯一下场,自然只有中弹、倒地、身亡。
真看不出来,格林够狠的……他心想。
不仅开枪开得快,在府太蓝额头中了一弹之后,他还依然不放心,紧接着又打空了手枪里所有子弹。
还是一个未成年人呢,杀得也太毫不犹豫了吧?
看吧,府太蓝早在额头中弹那一瞬间,就已经死透了啊。猎人也是人,一颗子弹就够用了。
他看着府太蓝像断线木偶一样倒在地上,忍不住挪开眼睛,低下头;脸上湿湿热热,溅得尽是府太蓝的血。
格林秘书走到府太蓝尸体旁边,打量几眼。
真是的,明明血都已经快从府太蓝身体里逃尽了,人也早就死透了,他脸上依然挂着一副谨慎疑虑,似乎不敢完全相信似的。
还要怎么死,才算死?府太蓝已经死无可死了啊。
“……你们各回原位,继续工作。”格林转头冲大厅里的人安抚道。
怎么可能在目睹杀人现场之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去工作呢?
别说有不少人只是做辅助性工作的了,就算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保镖警卫,也不能把死人当成脸上的血,一抹就抹掉吧……哦,对了,这倒提醒他了,脸上的血可还不能擦。
留下来呆呆张望的人多,对他倒是一件好事。
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几步退到角落里,就像是用一只手捂嘴似的,悄悄将掌心里的嘴人偶按在了自己嘴唇上。
“警戒状态可以解除了,他是单独行动的。”格林秘书张开嘴,同时说。
……说起来,伪像真是好神奇啊。
把甩空后的卡片对准自己面孔,报上府太蓝的资料,它就会变成一张“府太蓝的驾照”。
将它悄悄滑进另一个人的衣袋里以后,那一个人就代替他,变成了府太蓝。
哪怕记忆里清清楚楚,自己几分钟之前仍是府太蓝,可是一旦“身份证明”换到别人身上,他就成了一个身份空白的人——连他想起自己时,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谁了。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清新广阔的自由。
可惜,这自由只是假象。
他已身在局中了,身份是谁都好,要破局、要占上风,该做的事也依然不变。
眼看着安全主管叫了人来,他也几步赶上去,递过去了一件外套。搬尸体的人明白了,把府太蓝尸体蒙好,抬进了一旁会议室。
即使是假象,那自由也消失得太快、太早了;尸体被人一碰,身份就重回原主了——他又一次从名为“府太蓝”的牢笼里,睁开了眼睛。
看吧,有些东西,是逃无可逃的。
府太蓝有意落在最后一个,假装自己有东西忘在外套衣兜里,顺手重新拿回了“身份证明”;等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又一次用嘴人偶盖住了嘴巴。
格林秘书张开嘴,说:“汉斯,你去一趟庄园,替我跟韦先生汇报一下情况,把那狼也带出去。”
府太蓝点点头,转身从另外几个员工身后走了出去——其中有一个人转头扫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起来“汉斯”是谁;但目光落在他胸前挂的工牌上,很快又把头转了回去。
都放倒这么多个人了,工牌还能没有吗。
就算照片是女人的,反过来戴就行了;哪个人类能保证自己和同事全都从未戴反过工牌?
只要能阻止那个巢穴生物把真相告诉格林,自己接下来去主楼,就可以算是光明正大了——那个越来越不像是狼的东西,正朝他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与人类无异的笑。
该怎么说动它?它能听得懂人话吧?看起来比韦西莱上一次用的金鱼智能高多了。
巢穴生物想要的,无非就是那么几样——
然而他才刚一走近,还来不及说话,格林秘书却冷不丁转过了头。
“等等,”格林遥遥问道:“头狼,府太蓝现在在哪里?”
……这个家伙碍手碍脚的程度,已经是杀掉都不内疚的地步了。
他赶紧往“头狼”身后走了两步,站在一排屏幕后面,避开格林的目光。
原来头狼不止听得懂人话,甚至自己也讲了一口标准人言。
“府太蓝就在这里呀,”它一边说,嘴洞一边越张越大,那一双人类眼球,隐隐往他这边滑了一下。
……好像要糟糕。
怎么让它住嘴?
府太蓝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圈——当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头狼身上时,却不由一愣。
从那一个幽黑深洞里,一双眼球正骨碌碌一转,随即对上了他的目光。
小、小眼?
小眼是几时跑到头狼嘴里去的啊?
等一等,小眼可以进去?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头狼才一直不吭声吗?
然而尽管他脑子里充斥撞击着无数问题,此刻却一个也来不及深想了。
格林秘书已转过身来,先是定定地看着头狼;随即,他的目光随着头狼的眼珠,一点点转到了自己身上。
他叹了一口气。
……原本他是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他从摩根家出来的时候,拿上了三件伪像。
嘴人偶是一件,“身份证明”是第二件;还有第三件,他始终没有动用过。
因为府太蓝不喜欢溅血。
不喜欢……却不代表他不会做。
第309章 府太蓝该不会是我干的吧?
第三件伪像进入人世才几天,刚做过一次能力检测,名义上还没有被卖出去,所以仍停留在摩根家物品库里。
但是风声才刚一放出去,预定要看货的,就已经排了好几个:有一个来自战乱地区的买家,甚至愿意支付“头筹”费——付五万刀,只为能做第一个看货下单的人,售价自然是另算的;哪怕没看中,五万刀也一分都不必退。
府太蓝原本就想在那个买家到达本国之前,再做一次检测;他总觉得伪像潜力很大,或许还能再深挖一挖它的杀伤力。
谁能想到,第二次检测是在韦氏庄园里,以人命来试刀的呢?
府太蓝将手伸进了裤兜里。
“府——”
格林面色一惊,反应过来了。
他喊出声的那一刻,慢得几乎像是水缸里嘴巴悠悠张合的金鱼。
府太蓝觉得自己有如此漫长一段时间——漫长得足以叫人困乏——激活手里的伪像。
“——太蓝!”格林喊道,仍不觉有异:“是他,马上开枪!”
时间并非被拉长,也不是被冲淡了;时间没有变成水波的密度,悠悠地一波一波荡开。
时间仍然在一分一秒地、正常地往前走,只不过在伪像发动后,时间就不再具有参考性了。
当足够多、足够频繁的变故与事件,一起密集井喷起来时,一秒钟与一百年,又有什么分别呢?
格林话音未落时,很不幸地,就已经有人听懂了他的意思。
离府太蓝最近的那一个黑发中年男人,显然不止是清晰地听见了“府太蓝”这个名字,还意识到了,“府太蓝”就是入侵者,就是眼前这一个戴着帽子、低着头的年轻人。
说起来要啰啰唆唆好几句话,可化作脑中念头时,只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闪罢了。
只需一闪念,就已足够了。
一个戴着帽子、低着头、面容模糊不清的年轻人,挤裂了黑发男人的天灵盖,仿佛一个从错误部位出生的巨型婴儿——一个眨眼工夫,他的脑袋里,就爬出了另一个人的上半身。
头骨早因张裂到极致而成了碎片,一块块扎在脸皮和头皮里。脸像是一件脱了一半的皮衣,委顿地堆叠在下巴上,早已看不出原本样貌了。
从他头骨中裂生出来、戴帽子的年轻人,钻出了一半,就凝固在黑发男人的脑袋上。黑发男人双脚摇摇晃晃,一个趔趄,终于支撑不住头上多出来的半个人的重量,一起沉沉砸在了地板上。
府太蓝从裤兜里摸出半根皱巴巴、焦黑掉屑的烟卷,垂下眼皮,没有看。
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万一发现他头骨里伸出来的那半个“人”,长相与自己还真有几分相似,岂不是要恶心到明天?
黑发中年男人,仅仅是众多倒霉鬼之一罢了。
在府太蓝身边,在安全中心大厅里,在远远近近、或坐或立的人里,无数脑海中闪现的“念头”,正像莽原野草一样,化作实体,从一个个脑壳中生长出来,高高伸进天空里。
有人听见“开枪”,第一时间想到了“枪”。
一支金属枪管登时冲裂了眉心,将那人脸上的碎皮、裂骨、血珠一起,纷纷洒洒扬进了半空——他倒下后,看起来就像是两眼之间多出一个井口,井口里还汩汩地往上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