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格林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而且说的话还这么没头没尾?
什么回来了吗,莫非他知道自己刚去了一次巢穴?
那么既然人世间的手机能被接起来,自然说明他已回来了啊,还用一次次打电话确认么?
府太蓝一点也不意外,自己打过去的电话被直接挂断了,没有再打第二次。
奇怪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蜷着双腿,猫头鹰一样盯着桌上零散的几张纸。
有一个什么事情……他能感觉到,不,他几乎是明确地知道,有一个事情,一直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却被他以及所有人一起视而不见了……
府太蓝一把抄起了手机。
铃声响了足有五六声,在他以为对方大概不打算理会自己时,才终于被接起来了。
“……太蓝,”拢珍颇有几分迟疑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摩根家有一个伪像,我需要你把它给我。”府太蓝轻声说。“或者卖给我也可以,你开个价吧。”
拢珍笑了一声。“对不起,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行。”
“做交易也不行?只要有钱,摩根什么都能卖,不是吗?你作为新任猎人主管,如果向一个不透露身份的无名猎人卖个伪像,应该可以做主吧?”
拢珍似乎并不吃惊。
“说实话,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卡特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我还想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把他得罪成这样了呢。但是总之,他的直接命令,我不好违背。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什么私人恩怨。”
府太蓝安静了几秒。
……那只是一个推测,但他决定试一试。
就像是往洞里灌烟,看看能不能逼出猎物一样,烟雾弹有时是必要的。
“是吗?好吧,那我换个话题。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呢,拢珍……卡特知道,你一直在给凯家的柴司通风报信吗?”
第299章 府太蓝到达黑摩尔市中央车站
年纪相差两岁的二人,从纸面履历来看,唯一一个共通点,就是都毕业于黑摩尔大学。
这里是黑摩尔市,从黑摩尔大学毕业后留在本地的人,起码也有一半,更何况二人并非同届,仅靠这一点,实在不能说明什么。
“因为我非常讨厌柴司,所以我仔细打听过他的历史。”
正所谓“与敌人的关系,要保持得比朋友更紧密”嘛。
“他很少去上课,延迟毕业了一年,几乎不与学校里的人来往。那时与他关系亲密,如今又是猎人的人,我只知道有一个莫兰道。”
那个人与府太蓝几乎毫无交集,后来好像也与柴司反目了,他就没有花费多少精力去探究对方。
只不过在短暂查探过程中,他发现莫兰道居然在Reddit上拥有一个粉丝频道——为什么他总是不如女生受女生欢迎,真是一个世界未解之谜——在顺手滑了几下页面时,无意间看到有人在八卦莫兰道的毕业学校、来往朋友和所属家派。
“……据说那时他们三人常常来往呢,不过第三个人似乎不打算做猎人,不知道后来哪去了……”
那时看过了,转头也就忘记了。天底下不肯做猎人的人实在太多,甚至没必要往深里想。
“真正叫我留心的,是那一次我追踪韦西莱,一路跟到了他私人码头的时候。”
韦西莱那一晚,正在与人做一场隐秘而重要的交易,却被府太蓝机缘巧合下,闻见了隐约的气味。
明明是临时起意、随机应变的行动,按理来说,不应该被任何人掌握风声才对。可是当府太蓝在通往私人码头的路上守株待兔,等着交易另一方离开码头时,却看见柴司缓缓把车开到了身旁。
……后方路段上负责调度人手布控的,正是拢珍。
“我那时以为,他之所以会赶到,是因为我犯了个错,联系了皇鲤·罗斯林,由她通风报信,把消息泄露出去了。更何况,后来是你在关键时刻,搭直升机来救我……我也就把这一份怀疑压下去了。”
府太蓝闭着眼睛,对手机里低声说。他觉得自己好像仍处于半梦半醒时,正回忆着一个正迅速褪色的梦。仅仅是几个月以前,却好像已是另一段人生了。
“可是有一幕,我记得好清楚。你那时端着一柄机关枪,坐在直升机上。柴司背向着我们大步离开,仿佛丝毫不担心,我会命令你对他开枪。明明他知道,那对我来说是一个多好的机会。”
拢珍听得很安静,一声不出。
“那是因为,就算我当时命令你开枪,你也会‘打不中’吧?”
府太蓝叹了一口气。“更何况,那个名叫皇鲤的猎人,就算猜到我们当晚的行动,又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就一定对他们有价值?怎么知道它值得柴司出马?如果别的猎人家派一有点风吹草动,柴司就马上凑过去吃屁,他要么累死,要么被屁撑死了。”
拢珍低声笑了一下。
“所以,他跟摩根家派内的人有联系。”
府太蓝也笑了笑。“我不怪你。给摩根家干活,有什么必要对他们忠心耿耿?可惜我当时不知道,也没有找着机会。也不晚……我仍然可以把他们拆皮卸骨,论斤卖掉。”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拢珍叹了口气。
府太蓝以为她要说,“你有证据吗”或者“你觉得卡特会信吗”一类的话;毕竟双方博弈,无非就是这样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着刺剑。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拢珍下一句话,会让自己呼吸一滞。
“……我很遗憾。你年纪还这么小,”拢珍近乎温柔地说,“却不得不遭遇这么多事,生出这么多恨。”
有好几秒钟,府太蓝一声没出。
他怕自己贸然说话,声音会破裂,会被人听出哭腔——那样的话,全世界都会发现,他只不过是个软塌塌、未成事的小孩,不足为惧,不足为患。
“俗话说疑心生暗鬼,生疑的时候,人是不需要证据的。更何况,卡特·摩根原本就是一个多疑的人。”拢珍竟然把他想说的话,先一步说了。“好吧,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我就把伪像给你吧。”
明明是靠自己推测分析后,用烟雾弹逼出来的结果,但府太蓝却始终摆脱不掉那一种感觉:仿佛他能拿到伪像,是因为他接受了拢珍的温柔与帮助。
……是为了安抚我吧,他想。
就算给了他伪像,也依然害怕他会放出风声去,所以才想怀柔示弱,以善意安抚人。
无所谓。他对拢珍并没有敌意,她多心了。
府太蓝紧紧攥着淡蓝色车票,站在人潮来往的马路上,一动不动;偶尔肩膀被行人撞得一歪,偶尔听见有人回头喊一声“别站在中间挡路”。
他按照约定,走在以游客人潮出名的商业区人行道上时,忽然被迎面走来的人往手里悄悄塞进一个东西——等他再回头时,已分不清远去的人群里,哪一个是拢珍了。
府太蓝走到一家咖啡馆前,把手放在玻璃门上。
一定会被看到的,他心想,自己突然消失的那一瞬间,一定会被人看到的。周围人太多了,说不定还会被恰好拍下来,传到网上。
更隐蔽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毕竟人类社会最不缺的东西之一就是门。
但是,有什么关系。
被发现了又怎样,以后被人留意又怎样?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大不了的事。
连巢穴都不怕了,这个人世又有多少事,能叫他畏缩?
府太蓝站在人流络绎不绝的闹市马路上,站在咖啡馆门口,透过门上玻璃,甚至还能看见里头咖啡师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背对人来人往的街道,迎着店内一室客人,他面色平静地把门开关了三次。
始发站,巢穴中央车站。
终点站,黑摩尔市中央车站。
日期,2026年11月16日。
……一开始会以为这张车票,是让人在11月16日搭车前往黑摩尔市的,实在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误会,也难怪他会一直不往心里去。
但是这样一来,这张车票不就等于是毫无作用的废物了吗?
它只允许人类使用;人也只能用它坐一次车。
能够进入巢穴、并从巢穴中央车站上车的人类,都有通路;猎人要去黑摩尔市中央车站,有什么必要用伪像?
府太蓝轻轻摇头笑了一笑——自己也有这么傻的时候。
早上十点才从巢穴返回人世,没想到下午三点时,他就又进来了。
解离症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已经不是他愿意费心思去考虑的事了;除了平白担忧,想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有时候,府太蓝会生出小孩子似的白日梦:比如他从来没有接过“巢穴统治游戏”征召;比如突然有一天,府汉决定洗手不干,与一个温柔阿姨结婚,他们自己去乡下过安稳日子,把府太蓝一个人留在城市里上学。
他会像同龄人一样考试,入学,在大学里参加新生派对,因为喝酒太多,睡过头而上课迟到了。哦,派对上他还认识了一个大他几岁的姐姐,就这样顺利地交到了女朋友。
……我未免也有点太幼稚了,府太蓝心想。
他走进了巢穴中央车站的大门,天光蓦然一暗,退潮似的撤回了身后。
与黑摩尔市中央车站几乎别无二致的大厅里,却空空荡荡、寂寥清冷,仿佛被末日荒弃,每一声脚步,都会捂着耳朵,远远地逃向虚空深处。
通往黑摩尔市中央车站的车次,从12号月台发车;并没有写发车时间。
11号月台的车,是通往“洛城中央车站”的——但究竟是不是人世间、西海岸上那一个洛城,就不好说了;再往前,只有6号月台有一列已发列车,通往“第四面墙墙后站”。
那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府太蓝想不出来;总之与他无关。
一个看起来与人类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女人,冲府太蓝招呼了一声——假如她能控制住自己,她一定会叫人误以为她其实是个猎人。
“坐、坐车吗?”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两只眼睛泛着血红色水光。“你应该有车票……请、请给我检查一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人的眼睛里,不可能汹涌喷流出这么大量的泪水吧?面部肌肉扭曲着,拉伸着,整个脸都涨红了,与脖子成了两个颜色。
“对不起,我才刚死不久。我好痛苦,好后悔,我好想回家……”
检票员的眼泪,并不仅仅从泪腺里往外冒;仔细一看,每根睫毛根部、上下眼皮内部、眼尾皮肤里,都在一齐冒一颗颗珠子似的油腻眼泪。“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府太蓝沉默地摇了摇头,点了点车票上的乘车须知。
“车票,你知、知道,你知道你的车票是16号吗?”
府太蓝低声说:“我知道。”
检票员一边尖声嚎哭,一边抽动肩膀,一边为他打开了闸门。
“要、要是我也能回去,就好了……为什么呢,我长得不像人吗,不是很相似吗,为什么不能让我也上车呢……”
府太蓝坐在列车座位上,看着检票员趴伏在月台上,随着列车开动,仍旧四肢着地跟着车往前爬,隐隐还能听见她的嚎哭。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下了一个正确决定。
还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不解与问题,但他没有人可以商量,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只能用自己,去试一试命运。
府太蓝事后怎么想,也回忆不起来他到底在车上待了多久,又在车窗外看见了什么——从巢穴到人世的这一趟车,在记忆里,好像只是玻璃上一小片混沌灰蒙的污渍,恰好处于视线水平上,蒙眬了视野。
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时,广播里正在通报终点站已到站。
“您已到达2026年11月16日的黑摩尔市中央车站。本站为终点站,请下车。”
第300章 府太蓝必然得出的结论与行动
就算早有猜想,府太蓝依然感觉脑子转不过来了——真的吗?不是他听错了?巢穴在戏弄人吧?
头脑里是一片灼热焦土,让他怀疑自己的两个耳朵在冒烟。
穿越时间这种科幻小说一样的事,暂且不去说,就说一点,巢穴的列车能开进人世车站吗?
从技术层面来说,车程表上根本没有安排这一趟车进站,难道车站员工就没发现多了一列不该出现的车?
等等,或许这一切都是个陷阱。
身后椅背朝他低下头,在他耳边呢喃似的说:“不是叫你下车吗?”
府太蓝悚然一惊,几乎是直着从椅子上腾跳而起,一把抓起放在邻座上的背包,扑到车厢门口,才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