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梨叫了一声,突然慌了起来。然而能说出口的,仍然只有:“等、等一下……”
垃圾箱后一片静默。
走、走了?
她盯着垃圾箱后的阴影,试图从影子里分辨出影子;呼吸卡在喉咙里,脸上一会儿凉一会儿烫——一亿现金如同蓬勃大火,烧得人不免失常。
“喂!”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干什么?”
金雪梨被吓了一跳。“你还没走?”
不等对方回答,她匆匆说:“反正我必须要先满足第一个条件对吧?杀人的事……等第一个条件满足了再考虑,也不迟吧?”
垃圾箱后没有声音。
“但是,我得知道一点……你还会对别人提出这个交易吗?一样的条件?”
过了几分钟,直到金雪梨以为它真的走了时,那居民才忽然幽幽一笑,说:“当然。”
她心里一沉。
“你走以后,我还会继续找下一个爱钱的人,谁先满足我的条件,谁就可以拿走这一大堆垃圾。”
“可是——”
金雪梨刚开个头,忽然听见一阵纸张急速翻动的窸窣声;她一愣,站在昏暗小巷里,等了几秒。
当她壮着胆子,用锤子轻轻顶开垃圾箱盖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说不定那个人到时会自己死掉呢?
金雪梨知道这个念头有点天真可笑——但是居民不也说了吗?
它们很讨厌那个人,所以早就做好了安排;假如那个人迟早要被外力所杀,也许她能……想办法搭个便车。
如果那人死在巢穴里,或许不好骗过居民,但如果对方在黑摩尔市里遇险……该有可趁之机吧?
金雪梨的大部分心神,仍萦绕在那一片淡绿纸钞里;她甚至忍不住幻想起,等钱到手之后,应该怎么把它们带回黑摩尔市,带回去以后,又该怎么让它们合法了。
就算那个居民还会再找别人,她依然占有优势——就是第一个“身家九百万”的条件。
哪怕是常年往返巢穴的猎人,也鲜少有人能站在九百万的门槛上。
要达成这一条件,她只差一个原液了。
原液的消息,只有居民才清楚……
然而在金雪梨走了近三十分钟,有惊无险、有惊有险都遇见好几次之后,她却依然没有看见公用电话亭。
深紫,雪白和宝蓝的霓虹灯光,在夜空下一圈圈旋转,缩放,仿佛往一条条形似黑摩尔市的街道里,注入了忽快忽慢的心跳;若是站立不动看久了,甚至连大脑都开始一下下地打滑。
金雪梨使劲闭了闭眼睛。
其实就算找到公用电话,也未必能找出“无限环境的虚拟指南”的联系方法……
只不过,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办法?
她慢慢转了一圈,目光从身周一点点划过。
……其实电话并不难找。
远处矗立在蓝紫色夜幕下的摩天大厦群里,全是公司办公室;一般商业大厦办公室里,都是有电话机的,因为当巢穴生出楼宇大厦时,往往内部设备会一起问世。
只不过,金雪梨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进办公室,却是出于一个猎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理论上来说,越是属于公共基础服务范畴的东西,就越安全;越私人的、不对公众开放的,就越危险。
在私人领域中,可能聚集的人数越多,就越危险。
也就是说,公园比住宅楼安全,住宅楼又比公司大楼安全。
金雪梨自从做了猎人,还一次都没有进过商业大楼——钱固然好,也得有命去花才行;何况办公楼也有规模之分,十层小楼与眼前的摩天大楼,能是同一种风险等级吗?
另一个可能有电话之处,就是餐吧、饭馆、咖啡厅一类可能会接外卖订单的地方了。
……先从餐厅饭馆开始吧。
然而偏偏上天不肯给她这一点好运气:要推门走进饭馆餐厅里,已经是冒了不小的风险了。金雪梨试探着、观察着,挑了三四家看上去似乎还算安全的餐厅,却接连扑空,一无所获。
“你们如今都是APP或网站上点餐预定了嘛,没人打电话了。”
其中一个餐厅里,有一个声称自己对人类无害的居民服务生,左眼一半陷在右眼里,很好心地对她解释道:“虽然我们不会像人类一样生活,但你不要小看巢穴,我们也是与时俱进的。”
第五家小饭馆里,不仅有电话,还是直接挂在墙上的。
金雪梨又惊又喜,甚至没顾上饭馆里正坐着几个吃饭的“人”,一把就将话筒从墙上抓了下来。
“随便用哟,”店老板从厨房里细细地说。
丝丝缕缕的白色引线,仿佛密密编织在一起的无数蛛网,在话筒与电话机之间牵扯着拉开了;湿润的声响,就像皮肉缓缓绽开,血与脂肪流涌出来一样。
金雪梨一愣,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中话筒。
应该是听筒的部分里,伸出了无数细密的、白色枝芽似的东西。
“波”地细微一声,几根白丝从另一头机身上抽了出来,一扭而绕过话筒,抚摸上了她的手。
“是神经”,这几个字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秒,大片大片仿佛电视失去信号时的雪花与噪音,开闸放水一样涌了进来。
快来快来让我们连接在一起我们可以体验彼此的情感与世界喜怒同频哀乐与共绝对的理解绝对的理解绝对的理解绝对的理解才是真正的陪伴与爱——
金雪梨猛地一甩手,几根白神经像指甲尖似的,从她手背上一挠,到底没能抓住她,滑了下去。
她受了这一惊,顿时转头就跑;余光里模模糊糊地,好像看见一个食客猛地朝她扭过了头——下半张脸上,全是触须似的、翻腾扭绞的白色神经。
真是太讨厌了……
自己的手机不能用,必须得找巢穴电话,而居民又没有手机。
看看,又多了一个无论如何绝不能变成居民的理由——它们连手机都没有;没手机的日子怎么过啊?
金雪梨摸了摸兜里的手机,还是打消了用它试试的念头。
毕竟她要假装成巢穴居民,给广播节目打电话——具体行动细节她还没有完全想好,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用一部人类手机打过去,就算打得通,恐怕也是要暴露的。
这一趟总不会是白来了吧?
真想像居民一样仰头高叫,原液原液原液原液原液——就算叫不来,起码也能心里痛快点。
她低低地呻吟一声,绕过前方马路上的脚手架,走在马路边缘上,一圈圈扫视着身周环境。
今天状态还算不坏,没有吸引居民跟上自己,可是那不代表……
等等。
金雪梨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马路边上,想了几秒,转过身,抬起了头。
正在进行外墙修缮的办公楼,在夜色里,像是戴着一副长长的面具;黑幽幽的窗户,从面具间隙里,一眼一眼地往外看。
……脚手架?
好像……好像可以利用上?
她心脏怦怦跳着,生出了一个主意。
第291章 金雪梨选择题
不要往下看。
目光笔直向上,踩稳一根铁杆,再伸手去抓下一根。
不论何时,必须要保证自己与架子有三个接触点——一次只能松开一只手,或抬起一只脚,才能尽量平稳向上。
再爬一层……再往上爬一层就好了……
金雪梨死死盯着夜空,每动一下,组成脚手架的铁杆子就“当啷啷”一响。手心里不断出汗,汗意滑腻腻地;在她的想象中,自己已经因为手滑没抓稳,而跌下半空好几次了。
还有好几次,是被忽然伸出头的居民一把推下去的——越逼自己不要想,脑海中的居民就越无处不在。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一个严重恐高的人,却不得不反复往高处爬呢?
等金雪梨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即将忍不住低头看时,她赶紧俯下身,抓着四周铁杆,四肢并用地钻进了一层铺着板子的脚手架里。
腿软得爬不起来,一用力,肌肉就哭泣似的颤抖。
高空里,夜风吹得脚手架不断微微作响;她坐在板子上,恨不得自己是一只鸟,能用双脚紧紧勾握住板子才好。
这里是几楼?反正是够高了。
金雪梨先用手电光透过窗子,往空空荡荡的办公室中扫了几圈。
不必她找多久,果然就发现了一部电话机;它老老实实坐在一张办公桌上,人畜无害。
办公室里昏幽安静,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整层楼,好像都被居民忽视了,正常得叫人乍一看,会错觉自己回到了黑摩尔市。
金雪梨自然不会上这个当。
一旦真有人进去,办公室里可就不会再是一片平静了。
她用目光测量了一下自己与电话机之间的距离——足有七八米远。手头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得着电话机,要用它打电话,只能钻进大楼里去。
本来还抱着一丝“电话可能会离窗户很近”的侥幸心理;现在看来,自己的运气确实是一如既往的差。
办公室里的电话机,果然只能是下下之选,是最后不得已时才会考虑的选项啊……
金雪梨爬上脚手架,主要目的并不是办公室中的电话机。
在城市中,要登高却不必上楼的选项,实在是太少了。
她咽了一下干干的嗓子,从背包里摸索着,掏出一副望远镜。
既然知道这一次是进巢穴来搜寻东西的,相应工具自然也不会少:除了望远镜,她还打印出了原液的照片,去宠物商店买了手动水泵,带上以前就有的鹤嘴锄……天知道原液会藏在什么形态、什么情景里?
调好焦距,她稳住双手,从镜头里一点点搜索着街道。
虽然爬上来时没有心思数数,但她所在之处,至少也该有二十层高了。
除去被摩天大楼挡住的地方,她的视野依然能覆盖得很广——视线沿着一条条马路划出去,原本要花上几个小时才能走完的路,如今只需抬起手腕的工夫,就能看得完完整整。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安全性最高的公共电话亭,怎么到处都没有?
世界上总有人是没有手机的吧?
比方说,老年人、流浪汉?总有人会遇见特殊情况,没有手机却需要打电话吧?哪怕为了这万分之一的概率,也应该——
金雪梨忽然一怔,抓住铁杆、掉过头,往脚手架另一个方向,一步步挪过去;等她到了尽头,再往前半寸就要掉下去了,她才顺着杆子滑坐了下来,重新抬起了望远镜。
怎么早没从这个思路入手呢?
她刚才一路盲找,却竟然始终没有仔细考虑过,到底在什么地方,才最有可能仍残留着公用电话亭。
如今这年头,还会用上公共电话亭的,要么是流浪汉,要么是出了意外的人——比如说,对本地不熟悉、常容易出状况的游客。
黑摩尔市里,有一个地方,正好聚集了二者之和,而且还离这儿不远——正是黑摩尔市中心公园。白天时,公园里游客人潮来往不绝;一入了夜,就成了流浪汉与可疑人物徘徊驻留的地方。
巢穴是按照黑摩尔市的样子,歪歪扭扭生出的梦境,荒谬而畸形,却很忠实。
如果公园附近还存在公共电话亭,那么巢穴也应该有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