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臂与上臂不知何时分了家,小臂与手,正悠悠地浮在半空,勾在门把手上。
她上臂断口处,没有血,也没有残肉伤口,好像那儿天生就只有浑圆一块皮。
……咦?
面对如此异状,令金雪梨惊讶之处,反而在于自己毫不惊讶。
她重新朝身后转过头——她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这么轻松、丝滑地把脑袋转了过去;丝毫感觉不到皮肤肌肉的拉扯,更没有骨骼筋脉的限制,好像脖子成了一块融化的黄油。
不,更像是没有脖子了。
金雪梨感觉到自己的头轻轻浮在空气里,重新面对着身后一男一女。她的身体,仍然正对着后门,站在远处。
一男一女,与她身旁的梅根,见了她身上这一幕,似乎谁都没有吃惊——因为谁都没有惊叫质疑。
梅根头上也浮着“XX”字样,不过那男人头上却是“XY”。
啊,原来是染色体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金雪梨余光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
她顺着那方向一转眼,发现自己耳朵旁边的空气里,正幽幽飘浮着一团灰白色云雾。
就好像漫画里角色对白框一样,灰白色云雾拉出一个长长的尖儿,末尾正指着她,好像代表它是从她身上出去的。
云雾对白框中,也浮着文字。
(情绪。此时情绪:惊恐,害怕,迷惑,惊讶,疑虑,茫然)
再仔细一看,每个人身边都浮着云雾“对白框”,里面所写的情绪,也都大同小异。
“谁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梅根平静地问道。
“我不知道,”那女人声音柔和,却也不带任何情绪。“真新鲜,头一回看见这样的事。”
她耳旁的云雾对白框里,除了与金雪梨相似的种种情绪名词之外,还有一个词,“新奇”。
“噢,你们看,”
那男人抬起头说——他的头这么一抬,也轻飘飘地从身上浮了起来。“空气里的东西又变多了……”
(通路,跃下高楼)
(通路,撞入大尺寸屏幕)
(通路,海水)
(通路,跃进半空时拍打天花板)
四个脑袋摇摇晃晃,在空气中浮动着,一时没有人出声。
只要大家都不认领自己的通路,那么谁也不知道哪个通路是谁的;虽然事到如今,隐瞒通路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只能算是猎人习惯使然罢了。
“与其说是变多,我觉得不如说是我们本身的东西,被投放进半空里去了。”那女人分析道。
“确实,”金雪梨赞成道。
“感觉不到情绪之后,就算理智上知道这种情况不对劲,也没有动力想要摆脱它呢。”梅根说。
“嗯,你的情绪都浮在你耳朵旁边,不在你脑子里了,所以感觉不到吧。”一脸倦相的男人应道。他头上的字母不是XM,简直不合理。
光听他的语气,就好像大家正在开一个十分无聊的会:“光靠纯粹的理智,原来还不足以推动人采取行动啊。”
金雪梨却觉得,头身都分家了,他们究竟还剩几分理智,其实也很难说。
“噢,我的伪像,”那女人忽然低声叫了一句。
说是叫,听着也是平平淡淡的。
金雪梨顺着她目光一看,发现她那一个单独离家出走的躯干上,松松地往外舒展开了一道黑色长蛇似的影子;想不到她除了口红,身上还缠着另一个伪像。
这么一看,口红也飘浮在她身旁。
那男人“啊”了一声,说了半句:“还好你没有……”就停下了。
她与那男人耳旁的情绪对白框里,都多了一个“担忧”。
可是她说起话来,听着与刚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担忧:“……你能把门打开吗?”
金雪梨反应过来,她在与自己说话。
“我现在视物不大方便了,总觉得脑袋好像一个浮在水里的气球,不怎么听使唤,也没法随心所欲地想看哪儿就看哪儿。我觉得你们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金雪梨本来想点头,但是她确实说得对,于是改成应了一声。
“从我刚才抬起头之前的余光里,我好像看见,我们身体里还在大量地往外‘泄’东西。说是‘泄’,可能不太准确,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快化了似的。”
“我们正在变成……一部分一部分的吗?”金雪梨猜测道。
“有可能。”
这个猜测,显然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可。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如果思维认知能力与语言处理能力也分了家,几人就彻底无法再交流了。
“如果能打开门,或许我们就能向酒吧里求救了,”梅根说道。
虽然没有情绪作动力,但要强迫自己努力去做,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金雪梨说了一声“我试试”,脑袋晃晃悠悠地转向后门——转得过头了,变成直面小巷,又费很大力气一点点转回来。
觉得要回头看着,也是习惯使然吧;毕竟手与脑袋,已经不是连在同一具身体上的了。
她不知道脑袋里产生的生物电信号,要怎么才能跨过物理距离,令遥远的手部肌肉收缩发力;她只能像和尚念经一样,反复地默念“开门”,在脑子里想象自己压下门把手的样子。
如此在脑子里过了几遍,金雪梨觉得应该已经过去两三分钟了,门仍然一动不动。
“加油啊,”那个疲倦男人的鼓励,一点也不能给人力量。
金雪梨想加油都不知道该怎么加。她脑子里再使劲儿,手依然在远处隔岸观火。
但是她依然逼自己又继续试了下去——在没有情绪作动力时,原来行动这么干燥枯难——不知道试到第几次,门把手忽然往下一沉,门被拉开了一个缝。
“太好了,”梅根冷静地说。
不,不对……
门不是被她拉开的,金雪梨忽然意识到,门是被人从里头推开的。
推门的人只把门推开了一个缝,就停住了。
她努力让脑袋往门缝方向飘浮过去,想要看清楚究竟门后是谁。
“……门外是空的,没有人。”
门缝里,“韩六月”黑色气孔似的一只眼睛,恰好与金雪梨目光对上了。
只不过,从仅有一条缝那么宽的雪白能面上,根本叫人分辨不出,她是否在撒谎、到底看见了金雪梨没有。
“你出去看看,”
从“韩六月”背后,响起了柴司的嗓音。“她们或许走到远处了,你仔细去搜一搜。”
他用的依然是一种对属下下命令的语气;只可惜他面前的人,已经不算是他的属下了。
“我才不,”韩六月说。“她们死活,跟我又没关系。”
她身后有几秒钟,没人说话。
“……那就滚开,”柴司终于低声说,“让我去。”
怎么说呢,幸好大家这一章情绪很稳定,因为我连续熬了三个大夜,又挨着生理痛,现在疲惫得心中一片死灰,你哪怕让我写一章很有情绪的,我也写不出来……
PS:白银章番外副本已经更新
卡死我了啊啊啊啊
你们不会相信我现在手头上这1663字磨了我多久的,我要疯了……
从八点一路磨到十二点,饭都没吃,死活磨不出来!
我自己都觉得11月更新实在有点不稳定,本来打算趁月初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结果一上来就卡得我要疯了,完全不知道第1664个字该写什么!!
就有这么卡!!!
知道这段剧情大概走向,就是写不出来!!!!
开文到现在最卡的就是柴司!!!!
想给这人杀了!!!!
第201章 柴司奸贼柴司
“那可不行。”
韩六月好像变成一块人型黏胶,堵在门缝之间,用身体把墙与门给黏成了一整块,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对柴司来说,提出要求后,却被下属如此理所当然地不当一回事,可算是人生中头一遭的体验了。
条件反射式地,他沉下嗓音问道:“……你说什么?”
深具威胁性的语气,平常一用就立竿见影;如今落在韩六月身上,就像灰尘落在墙角里——世界还是照常运转。
“我说不行。”
韩六月平平常常地说。
她没回头,脸依然堵着门缝,声音是从她后脑勺黑发中透出来的:“你们刚才不也一再强调了吗?你的命现在很重要,我不能让你出去送死。”
送死?他——
柴司的双腿,就像两根勉强支撑身子的空心木棍,恰逢此时稍稍一颤晃,突然提醒了他现实。
自从十几岁以后,柴司渐渐对自己的身手与反应建立了一份强大信心;他的力量、速度与应变,都早已是属于他的,天经地义的一部分了。
就像人不会担忧自己会突然忘记怎么呼吸一样,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用不上力气。
就在刚才,他还下意识地要一把将韩六月抓住甩出去,给他让路。
这甚至说不上是一个念头;在无数次驾轻就熟的肌肉行为之后,暴力已成了一条默认路径,最短、最省事。
只是现在,这份信心却没来得及调整过来、跟上现实。
……拖着这样一具身体出去,怎么将金雪梨带回来?
“你刚才说,感觉到门外有东西,”柴司低声问道:“你没看见人,那你感觉到有什么可疑之物了?”
从韩六月头顶上方,他倒是能看见一线门外小巷。
正如她所说,门外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门上感应灯有气无力地亮着,白雨丝毛茸茸地滑进光影里;巷内一幕黑夜,被虚浮的光打扰搅散,变成层层叠叠的阴影。
“就是一种蒙眬感觉,觉得多了什么东西。可是我说不上来它在哪儿,有多大,是什么样子……”
韩六月的脸依然堵在门缝中,说:“如果我能看见暗杀你的人,那我把他杀了也没问题,正好让你安心带我去见市长。可我谁也没看见,却感觉到门外有东西,怎么还能让你出去送死呢?
“既然金雪梨替你踩了地雷,你就该赶紧从正门走才对。反正她对于我见市长这件事,也不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