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行船过江时,他就听船把头巴莫提到过,说是滇越之地土人无数,氐羌、三苗等古老部族后裔世代围绕遮龙山而居。
其中最为神秘者,当属女真。
遮龙山十九寨,他们占着最为苦寒之处。
原因无他。
自金朝灭国,女真各部要么退守黑水荒原,要么打散前往各处隐居。
这一支就是如此。
七百年来,他们始终保持着百十人的规模。
对氐羌、三苗后裔而言,遮龙山地处偏僻苦寒不化,但于女真残部来说,比起建州、海西、黑水,此处却无异于天堂。
所以即便山林里如此寒冷。
他们也只用一件兽皮遮身御寒。
而且,山中物资丰饶、水草茂盛。
无论打猎、还是游牧,几乎都是如鱼得水。
不过,女真部寨很少与外人相通,即便是世代同居的其他寨子也是如此。
本来陈玉楼的打算。
是径直从中横穿过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几个土人部族,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但西古体内昆仑胎苏醒后,似乎也能察觉到一些异样。
“达那,还是从右侧绕开吧。”
“……好。”
回头看了他一眼。
西古那双深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独属于老辈人的智慧。
见状,陈玉楼稍一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很清楚西古的想法。
这一路请山鬼神位回寨,山高路远,能不起冲突最好全力赶路。
尤其是,死对头勐腊寨的人始终不见身影。
这无疑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道兄,沿湖边走山崖下绕开。”
回头看向最前方那只竹筏上的背影,陈玉楼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闻言,鹧鸪哨下意识看了眼前方。
从洞口钻进来的光已经近在咫尺。
有凶险?!
他眉头微皱,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老洋人,小心点。”
鹧鸪哨不敢多想,自瓶山开始,与陈玉楼连盗两座大藏,他其实早就有所察觉,陈玉楼似乎有某种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知是风水之术、还是修行之法。
亦或是如他一族的先知。
天生就拥有这等能力。
不过,既是陈玉楼提醒,他又哪敢分心,当即低声提醒了师弟一句。
“是,师兄。”
师兄弟两人撑着竹筏,冲出地下河,大片水域顿时映入眼帘。
往前横穿,便能抵达岸边。
但鹧鸪哨却是将长篙往身后水中一刺,双臂间巧劲爆发,竹筏在湖上划过一道半圆,竹筏头尾瞬间调换过来。
身后马鹿寨众人见此。
双眼忍不住齐齐亮起。
换做平日,他们一定会高声叫好,但眼下凶险重重,危机四伏,只能将激动压下。
顺次掌着船舵,跟了上去。
山崖间挂满了绿萝古藤,竹筏行走其间,就像是拉起了一层帘帐。
除非有心巡视。
否则一般人根本不会察觉。
至少隔湖相望的那几个女真土人,就完全没注意到湖上的异状。
只是拎着骨矛,在长满灌木的废墟中来回搜寻。
可惜却一无所获。
等他们吐着唾沫,骂了几句土话出来时。
陈玉楼一行人也已经绕过了大湖。
从蛇河支流上岸。
当年截河断流的古城墙还历历在目。
但西古、托格一帮人却根本无暇于此。
只是飞快横穿虫谷。
一路上最少遇到了三四拨人,一个个浑身杀气腾腾,显然是冲着虫谷宝库而来。
有陈玉楼神识笼罩,双方完全没有打过照面。
不到半个钟头。
他们便重新翻到了山脊上。
“秋达,要不要唤白螺过来。”
乌洛将桥轿暂时换下,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这才冲西古问道。
“不必……”
西古摇摇头。
海东青目标太大,反而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另外,这一路走下来,他其实也能隐隐察觉到一些东西。
余光落在身侧那道青衫背影上。
这个姓陈的年轻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神秘。
难怪之前在山神庙中,沟通身内地鬼时。
后者罕见的向他警示数次。
有人窥探。
当时他虽然看似平静,实则已经动了杀心,只不过……并未往陈玉楼四人身上去想就是,只以为是其他寨子的巫师鬼婆。
但等他示意乌洛时。
那股无形的窥视感又如退潮般一散而尽。
加上占卜请神容不得耽误。
这件事也就被他藏在了心底。
出谷的一路上,渐渐感受到了一丝端倪的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达那,麻烦了!”
没有理会乌洛错愕的目光。
西古深吸了口气,朝陈玉楼拱手道。
“言重了。”
迎着他那双铺满无数岁月痕迹的眸子,陈玉楼心头一动。
他知道,终究还是没能瞒过这位老人。
不过。
既然西古没有点破。
陈玉楼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淡淡笑着答应下来。
然后看了眼开路的鹧鸪哨师兄弟,他们两个心知肚明,也不耽搁,迅速下山,一头扎入茫茫雪林当中。
搀扶着西古的乌洛,好几次想要开口,但最终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他给咽了回去。
因为。
一直到了马鹿寨外。
始终提防担心着的巴图等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这让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早上几次相遇。
那狼崽子眼睛里的凶光,已经摆明在告诉他,勐腊寨不会错失这次机会。
穿过蛇河木桥,进入寨子里,他心中疑惑已经达到了顶点。
完全想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秋达?”
西古伸手拍了下肩膀。
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他的内心,只是摇头笑了笑。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多想。”
“你只要记住……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两个已经老了,你小子眼界一定不要只限于遮龙山。”
“往远处看,往高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