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石椅并不是空的，两张石椅上各坐着一个人。
右侧的石椅上是一个男性，大约二十多岁，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仿佛两把黑色的羽毛扇。他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带金边胡服，一条黑色的裤子配着一双深棕色小皮靴，褐色的头发随意地扎起，几缕头发垂在脸侧，双手放在双腿之上。
但与这个男性相比，左侧的女性显然牢牢吸引了简十三的目光。
那是一位身材健美颀长的女性，光洁的鹅蛋脸上两条修长入鬓的眉峰，脸颊的线条柔美中带着几分飒爽，仿佛开放在悬崖之上的天山雪莲，又仿佛冰雪平原上初升的太阳。
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收腰胡服，红底上带着同色的暗花，低调而不失华丽，脚下踏着一双白色的小牛皮靴，又增添了几分娇俏。
虽然这女子也和那男子一样双目紧闭，仿佛一起陷入了沉睡，但简十三还是感觉到胸膛里的一颗心猛烈地一跳。
这熟悉的红色衣裙，这带着三分西域特点的美丽脸庞，都在提醒他，这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那一千七百多年前晋武帝的妃子，素夫人黛娜。
那个和简十三一起在幻境里度过了三年时光，那个他以为早已经死去化为枯骨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第256章 来龙去脉
关白见简十三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左侧石椅上的女性，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简十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顿了顿对关白解释道：“这个女的……正是素夫人黛娜。”他的声音有点嘶哑，显然这眼前的一幕让他很是震惊。
关白眯着眼睛看了黛娜几秒，说道：“也就是说，金丝楠木棺里，真的不是她。”
简十三转了转脑海里的思路，点头道：“基本可以肯定，里面那具骸骨是那个贴身女官。就是不知道，她是被……被黛娜杀了，还是为了黛娜而自杀。”
关白未置可否，但却说道：“你觉不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一些眼熟？”
眼熟吗？简十三有点茫然。可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场景的。两个来自一千七百多年前的魏晋时期的古人，竟然完好无损地坐在他们眼前，无论是衣服还是肉身，都没有任何腐烂变质的迹象。这样的事情会那么轻易就觉得眼熟吗？
关白见简十三呆了呆，便提示道：“天山。”
简十三立刻明白了关白的意思。
是啊，他的的确确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天山地底封印之地，那间隐藏的大殿里，那躺在地上的仿佛睡着了一样的人，那有着和他一模一样面孔的人，或者更残忍一点说，那就是他，镌明圣，他和眼前这两个人的情况不是几乎一样吗？
“你是说……”简十三的话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明这样的情况。
“我们在封印之地，见到了镌明圣的遗体，而后来在木花开耶姬那里，我们又知道，镌明圣如果就是他大人本人的话，那么他中过散魂术。”关白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也就是说，中过散魂术的人，他的肉身可能不会腐烂，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而素夫人黛娜现在就坐在我们面前，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黛娜中了散魂术，所以身体仍然存在。但因为某些原因，黛娜的魂魄或者部分魂魄到了程素寒的身上，所以程素寒才性格大变。”简十三跟着关白的思路，继续向下推断。
“是的，基本上就是这样。”关白点了点头，“但我还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镌明圣中了散魂术之后，可以以他大人的形象出现，而黛娜的散魂术却要在一千七百多年之后，才以附身的方式出现？为什么会有两种不同的情况？”
简十三觉得关白的疑问也是他所无法解释的，而且除了这些疑问，他自己心里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为什么后来他又会变成了他，变成了现在的简十三？
他将目光从黛娜身上移开，转而看向旁边的那个年轻男子。
“这个男的又是谁？为什么他会和黛娜坐在一起？”简十三问道，“看上去他也有几分胡人的长相，还穿着胡服，他会是黛娜的什么人？”
关白刚才看这个男人的时间比较长一点，心里大概已经推测出了他的身份。
他提示简十三道：“你看一下他的下巴。”
简十三向前走了一步，眯起眼睛仔细看那男子的下巴。男子的下巴很有型，皮肤也很光洁，这个男子应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但，下巴有什么问题吗？
他忽然心念一动，转头看向关白：“他……他不仅没有胡子，连胡茬都没有！”
关白点了点头，示意简十三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难道说，这个和黛娜坐在一起的男人……就是……就是我？”简十三语气中带着惊讶，似乎在为自己不算准确的说法感觉到别扭，“幻境里的‘我’！那个为了黛娜从西域一路跟来，为了黛娜挥刀自宫，为了黛娜而不惜代价修建了这个墓葬的，黛娜的青梅竹马！”
“应该就是他。”关白语气肯定，“而且，他也是整件事的关键性人物，我甚至怀疑，连黛娜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散魂术，而只有这个男人才清楚这一切。”
在三年幻境里的一些点滴细节，仿佛清晨的微风吹进露台一般，涌进简十三的脑子里。在那一瞬间，好像有很多断开的链条，因此而重新连结在了一起。
“他之所以要在黛娜还没死的时候就修建陵墓，是因为他并不是为了修建陵墓而修建陵墓，他是为了修建一个能完好地保存黛娜和他自己身体的地方。这个地方不能太显眼，否则就会成为盗墓贼的目标，所以这里的制式并不高。甚至有可能，他之所以能用三个月的时间就修建完工，这里可能根本就是别人的坟墓，被他利用了来修建隐藏的墓室。”
“金丝楠木棺里的女官，有可能是黛娜的替死鬼，也有可能是因为忠于黛娜而也成为了他的同谋，心甘情愿代替黛娜而死。而在假的黛娜下葬的时候，他就和真的黛娜一起进入了这里，并在黛娜还活着的时候施了散魂术。”
“这样，假如黛娜和他有一天能够复活，他们就还带着之前的记忆，也就等于他们谁都没有死，还有机会再在一起。而那时的他，也不会再是一个给不了黛娜幸福的太监，他就可以实现两个人的愿望。”
简十三滔滔不绝地分析着，越分析越觉得自己的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即使周身被强大的杀气包围着，也没能阻挡住他的思路犹如滚滚江水。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简十三最后总结道，“我深深觉得，我在幻境里总是看不清楚的那个神秘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散魂术的施术方法！而只要我们找到那个东西，我们应该就可以帮助程素寒恢复正常！”
简十三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思路这么清楚的时候了，不禁觉得有些微微的亢奋，就像一个准备充分、复习到位的学生，即将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
关白看向简十三的目光掠过一丝赞许：“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也觉得，这座古墓很特别。之前有摄魂术，那个相对比较简单一点，而散魂术即使是镌明圣来施术，也难保百分百正确。所以，这里应该是有施术的方法的相关记录，以便于施术人使用。”
简十三开始左顾右盼：“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找吧。”
他们此时站在高高的石台之上，整个墓室看上去可以说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除了安装在墙壁上的人鱼兵士油灯，视野之内看不到任何特别的东西，整个墓室显得十分空旷。
那个方法应该是写在竹简、绢帛或者纸张之上，像这样的东西，会放在哪里呢？
简十三和关白默默地看了一圈，心里都在思考这个共同的问题。
假如这里没有任何隐藏的机关，那么，那东西最可能放的地方，能是什么地方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就像之前进入前墓室时不约而同地扣响门环一样，两个人将视线再次投向了面前端坐着的一男一女身上。
“我搜黛娜，你搜……那太监。”简十三自从意识到，那个男子就是幻境里的他之后，心里总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别扭。
关白没有异议，两个人径直走上前，分别伸手向那两个人的袖口和胸襟摸去。
第257章 绢帛上的金丝
一直到很久之后，简十三仍然清晰地记得那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面前的黛娜不是活人，但也不能判断为就是一具冰冷的死尸，在她身上寻找东西的感觉，诡异地就像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吃掉某种未知的昆虫。
黛娜的身体不像真正的尸体那样冰冷僵硬，反而像活人一样富有弹性，但却没有活人的温度。简十三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腕，那感觉就像碰到了冰凉的果冻，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面前的黛娜眼帘低垂，却又好像随时都可能让人毫无防备地猛然睁开。他不敢去想，在那长长的睫毛和薄薄的眼皮后面隐藏的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他想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想象的画面仿佛脱缰的野马一般无法控制，这让他有了一种强烈的幻觉，面前的黛娜仿佛在轻轻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