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人家 第666节

  其一,提出在江南设立官营织造总局,专织宫中和官用的锦缎,收回锦商皇商的经营权,压制民间锦商。

  其二,限制海上贸易、边境通商。

  理由是:重农抑商,杜绝商贾与民争利、聚敛财富。

  这几道革新措施牵扯利益太广,有反对有赞成。

  不论结果如何,朝廷既有人提出,方家等织锦世家都不会无动于衷,所以纷纷命族中子弟参加科举,做两手准备。

  眼下,革新派提出从织锦世家中挑选人管理西北军用织造局,看似重用锦商,其实想不动声色收回锦商的经营权。

  试想,若方初在西北军用织造局当差,方家还能像以前一样经营织锦吗?为了避嫌,只能放弃。

  革新派的提议遭到了另一拨人强烈反对。

  乾元殿吵成了一锅粥。

  新任吏部侍郎崔嵋暗自打量皇上神情,心下揣测忖度。

  忽听顺昌帝道:“江南织锦收归官府经营一事,容后再议。先商量眼前这事。众卿以为,西北军用织造局若要选人,选谁为好?”

  有人便推举方瀚海,有人选严纪鹏,还有人选韩希夷,有人选方初,还有人选郭大全——他虽没什么才学,可是郭家名望高啊,有郭织女在后支持,便可服众。

  崔嵋推举了方初。

  顺昌帝见众人争持不下,便宣布退朝。

  下午,皇帝招来林世子,问他对此事看法。

  林世子眼神一闪,道:“皇上别急,这事嚷嚷两年了,也不在这一时。皇上何不去问问锦商自己意见?就先问郭织女吧。”

  顺昌帝沉吟了一会,点头道:“也好。看他们怎么说。”

  次日一早,皇帝命人拟了圣旨,亲自带着传旨太监和林世子等人来到幽篁馆,要先给方初和郭织女一个惊喜,再问其他。

  一行人到幽篁馆门前,传旨太监对赵管事说,皇上来了。

  那意思叫赵管事赶紧进去通报,要方初夫妇出来迎驾。

  赵管事呆住,不是欣喜若狂地叫人进去报信,而是惊慌的目光闪烁,结结巴巴道:“我们大爷……织女……那个……那个……”

  他紧张又害怕,一时间乱了分寸。

  见众人诧异,他才反应过来,才扑通一声跪下,道:“请皇上恕罪!小人这就去通报,请织女出来迎接皇上。”

  说完,连滚带爬起来,往后面去了。

  顺昌帝听了狐疑不已——赵管事只说织女,没提方初。

  他也不说话,紧跟着赵管事后面就往里走。

  赵管事回头看见,呆住,似没想到他跟来。

  皇帝淡淡地瞅了他一眼,也不吭声,越过他就进去了。

  赵管事急叫“皇上驾到!”

  那一嗓子,比乾元殿早朝时太监喊的还响亮。

  顺昌帝也不在意,这本是礼数,总要给人家一点时间准备不是,不然仓促见驾,失了规矩体统皇上看了也不舒服。

  一面想,一面就进了第一进内院。

  进来后,总算明白赵管事为何惊慌了。

  只见满院子堆的都是木头和连杆,还有烧的几堆布、纸灰烬;几个家仆正挥斧子对着一架大花楼织机的底座猛剁,一斧子下去,那架子“哗啦”就散了,看得顺昌帝心狠狠一抽。

  林世子急忙问:“怎么都剁了?”

  他还抱一线希望,希望人回答说这是旧的报废了,不能用了,虽然他感觉这希望不大,因为那些木头看着都很新的样子。

  因赵管事喊“皇上驾到”,那些人见真是皇上来了,慌得丢了斧头爬在地上磕头,听见林世子问,就有人回道:“是织女让剁的。”

  顺昌帝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剁了?”

  那人道:“织女说,她再也不织布了。”

  顺昌帝心一沉,没再问下去。

  要问,也该去问郭织女,不该问他们。

  忽然上房东耳房出来几个女子,打头就是清哑——她并没看见顺昌帝等人——对身边媳妇吩咐道:“把那图纸也烧了。”

  顺昌帝心中“咯噔”一下——什么图纸烧了?

  郭织女可还没将混纺布的图纸和织机图纸交上去呢!

  她只交了样布,和几套军装。

  皇帝再也顾不得矜持,就要开口。

  却见清哑对天控诉道:“欺人太甚!”

  对,就是对天控诉,神情很悲愤。

  顺昌帝一下子就张不开口了。

  细妹劝道:“大奶奶别急,大少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细腰低声道:“大奶奶,皇上来了。”

  她耳目灵敏,一出来就发现了顺昌帝等人,赶紧提醒清哑。

  清哑也发现了,看向院中,和顺昌帝目光相撞。

  昨天,方初解毒后,她才放下心,又请大夫来帮他诊治、给胳膊伤处上药。这时她才知道:方初胳膊上的伤是他自己扎的,就为了保持清醒,不被催*情*药控制,以免被玉瑶公主得逞。

  她当场掉泪。

  方初哄了好一会,才哄歇她。

  她便在床前守护着他,为他弹琴,催他安眠。

  袅袅琴音中,方初逐渐陷入沉睡。

  开始还好,他睡得很安稳,晚间却发起烧来。这是他刺伤自己后,又反复戳那伤口,导致流血过多,又经情*欲烧身、冷水浸泡,寒毒趁虚侵入,于夜间爆发,病势汹涌,压垮山峦。

  清哑连夜命人请大夫,开门喝户,鸡犬不宁;又亲自以烈酒、冷毛巾等替方初降温,幽篁馆上下忙乱一整夜。

  至清晨,方初终于烧退,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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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5章 封赏

  

  大清早,就有昨天方初派出去查探的人来回:查到公主府那死去的侍女、想射杀方初的侍卫都和定国公府有关,而定国公府和永安侯府都是此次革新派的主力,永安侯府截留了方家织锦。

  接着,又有源源不断的消息送了进来。

  方初未醒,张恒便不得不将消息报给清哑。

  于是清哑便知道了更多丑恶的内幕。

  一夜之间,就能查清这么多事,足见方家实力。

  方家只是皇商,可是方家祖上也是官宦。

  表面看,方姓官员数不出几个。

  但细细一数,方家亲友遍布军中和朝野。

  有些亲戚远了,如老太太一辈的外嫁姑老太太,在方老太太死后,一表三千里,难以亲近。但方家一向有财势,并非没落家族,俗语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亲戚们都没疏远方家。再加上方瀚海父子善于经营人脉,方家的关系网比朝中权贵还要全面。

  比如,京城三十里地的驿站驿承也是方家表亲,但凡来往京城的官员有什么风吹草动,方家绝不会不知道。

  种种迹象表明,革新派想怂恿皇帝对锦商下手。

  清哑心寒,如果辛苦努力的结果是让亲人遭受伤害,她宁愿今生再不碰织机。当下她便带着丫鬟婆子等人,叫进小豆子小黑子一批小厮,将织布机、织锦机、纺车等全部搬到院中,用斧子剁了,带来的资料和织出来的样品都烧了。

  她言语简断,并不怒骂怒喝,只静静吩咐。

  众人却都不敢劝,也不知如何劝。

  正砸着烧着,顺昌帝等人就进来了。

  顺昌帝一下子就被清哑目光吸住,也许只有一瞬间,也许对视了良久,他体味到她丰富的内心语言,不足为人道。

  皇帝心狠狠触动。

  他后宫许多女人,她们娇嗔的方式各种各样,都不及郭清哑这无言的谴责触动他——是的,他看出清哑在谴责他。

  他忍不住想知道:他哪里做错了,辜负了她。

  他用了“辜负”这个词,是因为她对他的社稷民生贡献极大,他由衷佩服她感激她,不想辜负她,更不想让她伤心。

  清哑走下台阶,跪倒下拜:“民妇参见皇上。”

  细妹等人也都跟着她跪下。

  顺昌帝没有叫起,保持着天子的威仪。

  他微微侧首,朝传旨太监示意:宣旨。

  眼下情形尴尬,说什么都不合适,把圣旨宣了,不管郭织女为什么生气伤心,听了这圣旨也能有些慰藉。再者,皇帝有预感:这圣旨必须抢先宣了,不然过后郭织女和方初还以为他是为了补偿他们才下的旨意呢,白白浪费了他一片嘉奖之意。

  宣了圣旨再问其他的话,就方便多了。

  传旨太监忙上前,大声道:“方初、郭织女接旨。”

  清哑低声回道:“夫君病了。”

  传旨太监瞄向顺昌帝,顺昌帝沉声道:“宣!”

  传旨太监忙展开圣旨,大声宣读。

  圣旨共有两道。

  第一道称颂郭氏织女研制出混纺布,为社稷百姓做出莫大贡献,特赐封“郭织女”,享一品夫人俸,御赐牌匾。

  原先赐的“织女”只是个荣誉封号,现在,顺昌帝将这个封号落实,级别等同一品夫人,享受朝廷俸禄。这是区别那些诰命夫人,她们是依赖夫君受封,但清哑是靠自己的能力受封。

  第二道圣旨是赏适哥儿的,赞方无适不负父母教导,深处虎穴与虎谋皮,揭发叛党阴谋,且不顾自己性命,智救韩非花。称他“年幼机智,果敢过人,既孝且义”,特命工部建造孝义牌坊,以示嘉奖。

  算上前两道牌坊,这是清哑得的第三道牌坊。

  虽然这牌坊是以适哥儿名义赐建的,但明眼人都知道,朝廷是为了嘉奖郭织女,否则寻常小孩子有此经历,即便受嘉奖建牌坊,也未必能得皇帝下旨赐建御制牌坊,这是牌坊的最高级别。

  清哑磕头谢恩,接了圣旨。

  顺昌帝暗中打量她,见她神色平静,不禁纳闷:这两道圣旨,随便一道都是天大的荣耀,怎么她就无动于衷呢?

  倒是细妹等人有些喜意,为适哥儿高兴。

  清哑恭请皇帝等人入上房吃茶。

  她再单纯性直,还不至于敢藐视皇权,那是给家人招灾。她可以在家发脾气,把织机剁了,但面对皇上,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将来如何打算,还是等方初来应对,他比她有经验。

  见她还算有礼,顺昌帝很欣慰,他很怕她趁机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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