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右手用力掐左手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免得又因为心下不平说出不该说的话。——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能说。
韩太太说完,起身就走。
到底年纪大了,又担惊受怕这半天,又怒气攻心,忽起得猛了,一阵晕眩,站立不稳,身边妈妈急忙扶住。
韩希夷也吓一跳,忙上前搀扶。
他不敢大意,立即请大夫来看母亲。
谢吟月也打起精神起来伺候婆婆。
经诊脉后,大夫说韩太太无大碍,众人才放心。
韩希夷惦记陈家那边,匆匆交代了谢吟月一番,便离开了,快天黑才回来,先去母亲那里请安探视。
晚间回到卧房,他将伺候的人都遣出,才问谢吟月:“你还不肯说吗?”声音透着凛冽寒气。
谢吟月换了一身素白常服,乌黑的头发垂了一肩背,坐在床沿,在紫檀八角玻璃灯光芒照耀下,影子印在绣帐上,一晃一晃的。
韩希夷随意站在她面前,身姿优雅,宛如谪仙。
她看着他,认真道:“我真是为了救女儿。”
韩希夷点头道:“我信!”
谢吟月又道:“我没有想害适哥儿。”
韩希夷顿了下,也点头道:“这我也信。”
谢吟月期盼道:“既信我,能不追问吗?我实在无法告诉你。当初,郭清哑被控为妖孽,纵然方初找来了明阳子,也无法自圆其说。你不一样没问,因为你坚信她没有害人。”
韩希夷轻笑一声,道:“你跟她比?”
谢吟月见他嘴角讥诮地弯起,心一沉。
就听他道:“她弹琴害了谁了?会写会画又碍着谁?”
不等谢吟月回答,他即自回道:“我忘了,她碍着你了。将你比了下去——”他目光猛然锐利,不复在外对她的宽容——“你知道非花有劫难,你还知道适哥儿能救非花,那适哥儿失踪后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说?等自己的女儿失踪了,你又去求人家儿子。你能跟她比吗?”
最后一句重重喝出,谢吟月吓得身子一抖。
韩希夷向床边逼近一步,轻声问:“你为什么不说?”
很温柔很轻柔的声音,落在谢吟月耳中,恍如暮鼓晨钟,激得她从里到外震颤,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盯着她的眼睛,她想逃避,却移不开目光。
就好像他将她的目光盯死了,她动不了。
她眼睛红了,很快泪水盈满眼眶。
她强忍住泪水不语。
她不说,因为她知道适哥儿最终会逃回去。
她不说,因为她不能说,说了就要像郭清哑当初那样,被当做妖孽烧死;非花失踪,她急疯了,才言语失当,并非想害适哥儿。
韩希夷看着那泪眼,柔声问:“你哭什么?很委屈吗?是委屈非花不是方无适的妹妹?你就这么希望非花是一初的孩子?”
谢吟月颓然闭眼,挤出两滴泪。
泪水顺着光洁的面颊滚落,留下两道淡淡的泪痕。
再睁开眼,眼中一片淡然。
“我说过,不会再对付郭清哑。这次的事是意外。非花失踪你就不急吗?我言语失当,给你带来了羞辱,是我不对。”
她不再提刚才的事,只承认自己言行失当。
“你言语失当,我不能不给方家一个说法。”
韩希夷也不提了,知道她是不会说的了。
谢吟月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不会让你难做的。等此事了,你将我禁足五年好了。家中一切都交给婆婆打理。”
韩希夷一怔,跟着怒气翻涌。
他并非不信任她,相反,方无适失踪,他也不太相信是她所为,这些年她的安分他都看在眼里,只为了澄清她才主动调查。
今天适哥儿平安回来,也证明他是对的。
可是,她紧张非花、非花失踪后向适哥儿求救说的那些疯话,连他也觉得反常。若没事也罢了,他也就不问了,然适哥儿为了救非花差点被砸死,他不能不给方家一个交代。
但她宁愿被禁足五年,也不肯告诉他。
他痛心地问:“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说?”
谢吟月反问:“若你娶了郭清哑,你会逼问她来历吗?”
韩希夷闭眼,深吸一口气。
谢吟月自嘲道:“你不会。我怎么能跟她比呢。”
话锋一转,她又道:“不过,我不怪你。今天那样情况下,你没将我推出去自保名声,还记得女儿被掳你也有责任,还肯安慰我,保全我的颜面,我已经很感激你了。谢谢你!”
说得好像他们不是夫妻,而是合作关系。
韩希夷看着她一阵无力,又无奈,还觉得她可怜——这一刻,她身上没了往日的威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你纳了陶女吧,我答应了。”
谢吟月说完这句话,抬腿上床。
陶女的事,她本不想沾手,可还是避不开。
既然这样,她就亲口答应好了。
现在,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韩希夷看着放下来的绣帐,薄薄的一层纱,隔开两个人的世界。
听见帐内一阵窸窸窣窣声,然后静止,知她躺下了,他幽幽的声音仿佛从夜的深处传来:“你总把身边人当‘水中月镜中花’,你也永远只能对着‘水中月镜中花’。”
说完转身离开,飘忽得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绣帐内,谢吟月大睁着双目,望着帐顶。
难道她对着的不是水中月镜中花?
她还能奢望得到他的真心真情?
看他今天在锦绣堂,自己的妻子和别人斗锦,他却巴不得对方胜,一副妻子不该欺负对方的模样,心里藏着别的女人,她还有指望吗?
她忽然捂住胸口,仿佛不能呼吸。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无需掩藏自己的情绪,袒露开来,满满都是憋屈,那种有苦说不出的憋屈,憋得她内腑受伤。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这样憋屈!
前世她做了歹毒的事,所有后果:羞辱、落魄、爱和恨的折磨,都是鲜明深刻的,她有不甘,却没有憋屈,做了就敢承担。
可是今世她做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做!
她重生回来,要安分守己地当个“好人”,守住一双儿女,做好自己的事业,自在地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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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吟月:原野,我重生以来并未欺负郭清哑,你为什么还把我写这么倒霉?原野:你倒霉吗?我可一点都没虐你,我都让你连续四年夺得织锦大会魁首了,韩希夷也算顾家,到现在也没纳陶女,你还想怎样?日子过成什么样,取决于各人自己!唉,指望你求票是不可能的了,这章算了吧。(未完待续。)
第861章 低头
她发现,重生是一把双刃剑。
她预知的人事为她平添了许多优势,但她改变的人事也会朝她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给她平添困扰;还有,前世的爱恨情仇也在她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和阴影,成了她的禁忌和阻碍。
今天,她面对方无适的错乱就是证明。
女儿平安了,她恨不能没求过方无适。
回思当时情形,她发现自己实在太急躁了,若是仔细查找、询问,没准就能找出那个洞来;或者退一步想,就算她不求适哥儿,适哥儿想起来那个洞,也会告诉她的,何至于这样结果。
她太依赖前世记忆了!
她求适哥儿,因为知道他前世救了非花,希望他能说个线索,助她找到非花,并非要他以身犯险。他若说了,韩家自会找人下洞救非花,哪怕砸死了,那都是韩家自己的事,扯不到方家头上。
谁能想到适哥儿自己下洞去了呢,她谢吟月成了罪人。
她许给适哥儿那个婚诺,也并非蛊惑他,只是变相承诺:若他将来想娶非花,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阻挠他们,会成全他们。
可适哥儿居然在洞下就逼着韩希夷和方初把亲定了。
于是,她谢吟月又成了居心叵测的罪人。
她简直猜不透,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
他才七岁呀!
等适哥儿脱险,方初毫不犹豫地翻悔,再给她一耳光,当着那些人,她重生后好容易树立起来的脸面和信心彻底丢了个干净!
还有陶女:适哥儿很好心地给韩家报信,陶女接了信,早不多心晚不多心,在这紧要关头犹豫多心。非花被掳,谢吟月还在陈家没回来呢,也没人责怪陶女,她却自尽了。
这笔账,又算在她谢吟月头上。
……
谢吟月简直要怀疑方无适是专门找她报仇来的。
明天要去方家。
她没来由地觉得一阵胆怯。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便是当年在公堂上被判流放的时候她都没这样怯懦过,都是昂首挺胸对着人的。
……
再说韩希夷,去看望陶女。
陶女,昔日活泼快乐的少女,躺在美人榻上,面色苍白,精神虚弱,看见他来,苍白的面色呈现一抹病态的红。
站在榻前,他轻声问:“你为什么这么傻?”
陶女不答,眼角滚下泪珠。
他又道:“你也看到了,我连自己的事都不能周全,都一团糟,你坚持留在这有何益处?你向来聪明,为何这件事上如此看不透?怎不学静女?白辜负了我为你的打算。”
陶女低泣道:“大爷放心,等我好了我就嫁人。”
她算看明白了:自己一直守在这,除了给他增添负担,没有任何指望,他心里,空不出一点地方了。
韩希夷离开了,并未对陶女说谢吟月同意纳她的事。
陶女看着即将消失在转弯处的背影,颤声道:“大爷,你……和大奶奶好好过吧。别再想织女了!”
韩希夷脚步顿了下,就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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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织锦大会第二日,锦绣堂不限定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