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妹妹眼泪的杀伤力比伶牙俐齿大多了。
巧儿要是生龙活虎地跟他争斗,他得打起一万分精神应对;巧儿要是瘪嘴哭——他更得打起十万分精神应对,因为这时候,他才能找到当大哥的感觉,竭力表现大哥的担当和温柔。
严暮阳咧咧嘴,忍了郭勤的无礼,低声道:“巧儿心里难受。”
郭勤眨眨眼,想:难受?为什么要难受?
看着严暮阳一个劲地冲自己挤眼,再看看巧儿哭得直哽,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还以为这丫头没心没肺、无所谓呢,原来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装不下去了,就来了个“洪水滔天”。
他便在巧儿身边坐下,搂着她肩膀,默然无语。
严暮阳瞪他——你倒是劝啊!
郭勤开始劝了,他道:“这都怪我。不怪妹妹。”
严暮阳嫌他语气低沉,反更令巧儿颓丧,忙道:“对,对,也怪我!怪我们!巧儿妹妹你就告诉我们消息,做决定的是我和郭勤,你没责任。好像那军中斥候,只管探听消息。消息打探来了,如何作战却是主帅的安排。是我们两个没有考虑周全……”
巧儿大哭了一通,心里轻松不少。
听了严暮阳的话,她想想觉得很有道理。
她便道:“是吗?好像——”打了个嗝,抽噎一声——“是哦。你们怎不考虑周全些呢?你们……天天念书,念了那么多书,怎么就没想个好主意呢?害得老太太都气走了。老太太人那么好,又和气,又威严,又讲道理,又心疼我姑姑,又对无适也好,又公平,又那么大年纪了,好可怜的……你们这回可学了个教训,将来可不能冒失了,凡事要想周全妥当,不然会出人命的……”
她越说越顺溜,也不哽了,也不哭了。
郭勤:“……”
严暮阳:“……”
巧儿说累了,看看天不早了,准备进屋。
她本坐在山石上的,便往下溜。
严暮阳和郭勤一左一右,殷勤地搀住她。
巧儿借着他们搭手,下了山石,说“我回去了,你们再去陪方利表叔哭会吧。他一个人哭太可怜了。你们陪着,他哭得也有劲些。”
严暮阳和郭勤道:“好,我们去哭。”
……
头七这晚,尚未守到子时,清哑忽然晕倒。
和她跪一处的高云溪吓一跳,忙将她挪入内室,急命人去请大夫来瞧,大夫诊脉后,确认为怀孕了。
这消息很快传遍内外,各人心思复杂。
严氏苦涩地想:若是早诊出来,还会出这么多事吗?
大太太也满心凄苦,原来人家身子一点问题没有,自己真是傻,被林姑妈使得团团转;又想清哑也可恶,身子没事也不说,还在清园躲着不出来,弄得好像有大毛病似的。
方瀚海对方初道:“带你媳妇随我去灵堂。”
他没说做什么,但方初很明白他的意思,应道:“是。”
头七是阴魂返家的日子,为免死者牵挂,惊了亡魂,家人置办了各种祭品后,都要回避,所以方家众人都在厢房守夜。
头七夜晚,家人还要缅怀死者,让亡魂安心离开。
方初去到里间,见清哑躺在矮榻上,雪白的脸儿没有颜色,又欢喜又心疼又担心。想要叫她回房歇息,当着严氏等人又不敢说。怕说了反让清哑被人骂轻狂。这不比别的事,可以不做或者让人代做,亲长去世,连头七都不守,怎么也说不过去。
他在榻边坐了,轻声问:“可好些了。”
清哑微微点头道:“好多了。”
方初俯下身去抱她,道:“今天是头七,祖母要回来的。我们去灵堂,告诉祖母你怀孕了,让祖母听了高兴,也保佑你。”
心里却想:不求保佑,只求祖母让清哑回去歇着,别在这守着了。这都是做给人看的。孝顺也不在这上头,孝顺在心里头。
清哑点头道:“好的。”
严氏道:“这合适吗?别惊着了。”
方初道:“我陪她去,父亲也去。”
严氏听说,忙道:“那我也去。老太太听说清哑怀孕,肯定高兴,不会吓她的。”
方初道:“正是这个话。”
清哑道:“我不怕。”
她也遗憾,若是早发现怀孕,老太太一高兴,会不会多活些日子呢?
方初便扶了清哑,随方瀚海严氏来到灵堂上。
寂静的夜晚,闪烁的灯火,白色的帐幔,黑色的棺木。
父子婆媳在棺前跪了。
方瀚海点燃一束香,三叩首后,望空喊道:“母亲,一初媳妇怀孕了,母亲听了可心安?母亲放心走好!”
严氏也叩头道:“请母亲保佑清哑,保护方家!”
方初也道:“请祖母放心,孙儿定会振兴方氏!”
三人似相送、似召唤,声音里带着悲意,清哑听得忍不住滚滚泪下。泪眼朦胧中,她默默环视灵堂:棺上棺下,白幔前后,乃至于屋顶和墙角,想寻找老太太的魂魄,想再看老人一眼。
遍寻不见,脑中浮现与老人接触点点滴滴:
开始,最反对方初娶她的就是老太太,很无情。
最后,最维护她的还是老太太,很公正很有情。
老太太用自己的选择和决定告诉清哑:身在大家族,何时该有情,何时该无情;何时该隐忍,何时该强势。
没有太多的说教,却令清哑明白很多道理。
********
清哑又怀孕了呢。猜猜这个小包子的名儿!(未完待续。)
第773章 强娶
方初侧首,见清哑一脸泪,忙环住她,轻声道:“别哭。老太太会舍不得走的。要开开心心的,让祖母放心地走。”
清哑仰面,忍泪对他轻轻点头。
她哭,因为实在忍不住。
虽然林姑妈是害了她,罪责难逃,但从另一角度来说,因为郭家这一闹,也导致老太太离世,方初、公婆和老太太都没有怪她,她很不安心,心里很是自责。
方初一个劲地帮她擦泪,只是擦不尽。
他急了,将她抱在怀里,按着她的后颈贴在胸前。
方瀚海默默地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也许是有感于他们夫妻同心,忽然转头对严氏道:“我不该瞒着你。不该不信你。委屈你了。”
严氏愕然,老爷这是对她道歉吗?
她嘴唇蠕动了下,艰难道:“不怪你。”
事涉亲妹妹,他隐瞒也在情理之中。
……
清哑怀孕,次日便不再管事,由高云溪主持内宅,方初大堂嫂和二堂嫂协助,方纹姐妹们也在旁襄助。
自始至终,都是孙辈子女及媳妇出头料理一切。
大太太对婆婆由衷羡慕并钦佩:便是死了,这余威也不减,同样是做婆婆,自己差她老人家太多了!
※
新皇登基,大肆清洗废太子和其他皇子的残余势力,朝中和各地方空出许多实缺,蔡铭崔嵋等一批年轻官员受到破格重用。
崔嵋被委任为临湖州辖下的宁波知府。
乘船赴任途中,救起一名落水女子。
……
江南地方官接连被查抄,抄出大批家财。
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依然有那胆大的,将巨额财产分出一部分,隐匿收藏,为家人留下后路。
漆黑的夜色下,荒郊田野,这里是景江一支流,水边停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船,船上只透出一点灯火,仿佛人都睡了。
在上游也停泊了几只小船,船上人尚在商议事。
一刻钟后,这几只小船无声漂下来。
在距离大船半里地停下,几个黑影悄悄下水,划向大船……
半个时辰后,黑夜中响起猫头鹰的叫声。
那几只小船又启动,顺水漂下去。
靠近大船后,那几个黑影从水中冒出来,从大船上将一只只箱子往小船上搬,来回搬了十几趟,才搬完。
“走!”有人低喝。
小船迅速离去,水面恢复平静。
黎明前,这些人来到一庄子的大宅中,将箱子运入后院深挖埋藏,然后才到前面,堂上早摆了酒宴,大家围坐在桌前吃酒。
有男有女,为首的霍然是鲍二爷,女子则是夏流萤。
鲍二爷端起酒杯,沉声道:“你们既跟着我,推我做老大,我不叫你们失望。这一次的货,我得一半,你们三个人每人一成,剩下两成用来买船、招人手,扩建船队。”
那三个汉子中有一个是张珍,另两个同是水上船夫。
三人听了鲍二爷的话,都大喜,激动地发誓,今后以鲍二少马首是瞻,跟着他闯荡生活。
鲍二爷和夏流萤对视一眼,微笑点头。
大家举杯畅饮,共同欢乐。
酒过数巡,一汉子担心道:“若那些人醒来报官怎么办?”
鲍二爷道:“他们不敢。”
又一汉子道:“老大就是心软,若依我的意思,把他们都杀了,一了百了……”
“这是我的意思,”一直沉默的夏流萤忽然开口,语气很不善,“咱们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这次出手,因为对方是贪官,被抄家后想把这些赃物家产隐匿转移,咱们夺了,发一笔横财。要是干上杀人的勾当,那不是找死吗!”
那汉子不服气道:“夺了这些财物,就没人知道了?”
夏流萤道:“他们本来就在躲避官府追查,丢了东西如何敢声张?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若你把他们杀了,官府就会追查凶手。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即便侥幸,官府查不到咱们头上,但若人人都知道在江上丢了一百多万财物,那还不闹翻了天地去找寻!”
她端坐在那,腰背挺直,气度俨然。
几个汉子都不敢直视她容颜,只觉压力倍增。
鲍二少一直低头饮酒,任夏流萤训斥他们。
等她训完,他放下酒杯,掏出帕子擦擦嘴角。
那动作,优雅不羁,眼神不屑,仿佛嫌弃他们太蠢,连解释都费劲,与他们共事,一不小心就会带累自己。
可是等他开口,却完全又是一种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