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忙转头回到堂间,无事人一样和江大娘几个说笑起来。
东厢,郭守业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几个儿子。
他没有当场表态,除了舍不得把闺女嫁早了,还另有缘故:这一要求是清哑自己提出来的。
当时她对爹娘哥嫂说,要等到二十岁再嫁。
大家都摇头,说二十岁都成老姑娘了,江家不可能答应的。
清哑便说最早也要等她满十八岁,不然生孩子很危险;除此外,她还有个计划:要在出嫁前帮郭家把纺织的生意撑起来。
竹器生意郭家是不会沾手的,也没打算沾手,可纺织这一块她也不会带去江家,因为江家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精力再涉足这摊生意。
郭家就不同了:
其一,她和二嫂、娘都精于纺织;
其二,二哥会木匠,帮助改造织机,很有些眉目了;
其三,大哥是个善于周全的人,为人行事十分活络;
其四,爹娘都精明过人,爹早年在外做生意,很有见识。
所以,她只要把东西弄出来,郭家成立工坊就很容易了。
然而,要是她不在出嫁前把诸样事都安排妥当,等出嫁了,再想回来帮娘家,以江大娘的脾气,那是不可能的。
她把这个意思一说,郭守业等人都不能不重视了。
这也是为什么江大娘一提年底成亲,吴氏就断然拒绝的缘故。
郭大贵愤怒极了,压低声音道:“江家这是要小妹帮着画稿子,又不肯明说,所以就想早些把她娶过去,那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咱不能答应。”
郭守业神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叹气道:“还不是怕你小妹……她……再耽误不起了。”
老汉眼前浮现小闺女那安静的模样,心里疼痛起来。
他不想和江家较劲,因为江明辉不是张福田。
张福田做错了事,伤了清哑的心,不值得留恋。
江明辉是不同的,清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眼睛都亮一些。看见一对小儿女相亲相爱的模样,他不知道多喜欢。刚才,他真恨不得答应江家算了,只要清哑好,他就忍一口气又算什么呢。可是,偏偏是清哑不想嫁早了。
他就踌躇起来,既不想逼清哑早嫁,想在她帮助下,把郭家振兴起来,为闺女撑腰,又不想和江家闹僵了,影响闺女的亲事。
江明辉若是退了亲,以江家目前的情形,不难再说一门亲。
清哑若是退了亲,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只怕这辈子就毁了。
他不敢拿闺女的终身大事和江家较劲。
郭大贵气得瞪眼,呼呼喘气。
郭大全和郭大有都拧眉沉思。
“不成!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让步。”郭大有脑子转了一圈,坚定地说道,“爹你想,江家生意这才刚起个头,就兴得不晓得东西南北了,也不想想要不是咱小妹,明辉能这样赚钱?他们倒好,把小妹的好处提也不提,反说得好像我们郭家攀上了江家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一样。眼下都这样,等他江家真发达了,那眼里还有我们?还不晓得怎么对小妹呢!千好万好,都比不上自家好。我郭家只有也立起来,小妹有娘家撑腰,在婆家才有底气。”
郭大全眼睛一亮,道:“老二这话说得是。就是这个意思!”
郭守业“嗯”了一声,问“那你妹妹怎么办呢?”
他还是为这个发愁。
郭大有想起安静的小妹,满是怜惜道:“我还能不管小妹死活。爹你放心,江家不敢翻脸——”说到这他凑近郭守业,压低声音——“小妹画的那东西,一般人做不来。明辉自己都不会。我看见他跟清哑学,照着现成的画描,费劲死了。咱小妹画画才不像他那样。要不然,怎么几个月能画几十幅图样出来给他?他要是没了小妹帮忙,光靠他自己,那生意就算完了。”
郭守业眼睛就亮了,“你说真的?”
郭大有点点头,说道:“当然真的。”
郭大全也道:“说起这个,我昨儿去镇上,特意留心打听了下,小妹画的那稿子——就是织布织锦用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的。听那布行的掌柜说,那些织锦世家有专门的人弄这个。江家做的是竹丝画,跟织布织锦又不一样,以前也没人做过,上哪儿找会画的人去?”
郭守业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因叹道:“我也巴望江家好。就是那江老婆子眼皮子太浅,生怕我们沾上了一样。明明要借重清哑,还不肯承认。我看明辉他爹那样子,也好像怪我们不帮忙一样。这真是‘一升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早要晓得这样,清哑还帮明辉画画干什么!白操心!”
郭大有冷笑道:“所以我郭家要自己做,不然将来他们能把江家说成郭家的恩人。”
郭大贵哼了一声,道:“等小妹嫁了,也不帮他们画。要画,就要算份子钱。我看他们怎么说!有本事叫他家两个嫂子画去,反正都是做媳妇的。”
郭守业没理会他发泄的话,问大儿子二儿子:“那你们看清哑什么时候出嫁合适?我看江老头那模样,三年恐怕不成。就算他们不敢退亲,闹僵了也没意思。将来你妹子是要跟明辉过一辈子的,凡事看在明辉面子上,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将来他也顾念清哑的好处。闹僵了,清哑嫁过去受气,还不如不嫁。”
这话倒是,媳妇终究是要看婆婆脸色过日子的。
*
周末愉快!谢谢大家打赏、投PK票、推荐票。PK票就不要投了,快月底了,浪费银子,还是投推荐票吧,这个我喜欢(*^__^*)嘻嘻……
I954
第46章 隔阂
郭大全就问郭大有:“你那边怎么样?”
郭大有想了想,道:“今年肯定不成。明年……就明年底吧。明年清哑十六,我们也算让一步了。放在明年底,好歹还是十六岁,江家听了也不好说什么。过了年就十七了,就算是开过年成亲,那也是十七,又大了一岁,显得我们不占理。我们家有今年和明年两年准备,也差不多能把摊子撑起来。好些东西清哑都做好了,就等机会。她说今年要去织锦大会瞧瞧去。”
郭守业便道:“那就这样。大全,你跟我去见亲家。”
这是要大儿子出面了,因为他最擅长应对这些。
当下,郭家三兄弟都去了堂间,见过江家人,客气一番。
郭大有不过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和郭大贵出去了。
郭大全留了下来,对江老爹笑道:“才刚听我爹说,郭叔是来商议小妹和明辉亲事的。我爹和我娘舍不得小妹,要等小妹十八岁再嫁。我听了劝就我爹,就算舍不得小妹,也不能留到那么大,叫明辉空等着,怎么成呢!误了这门亲,我们上哪找明辉这么好的女婿去?”
江老爹听了这话眉眼舒展,觉得郭老大就是和气。
江大娘忙问:“那大侄子是同意今年把妹子嫁过去了?”
郭大全笑了,不紧不慢商量道:“婶子,今年嫁确实太急了些,小妹才十五,真的没长开。我爹娘又这么疼她,总要体贴他们儿女心肠。我看不如等明年,明年底。明年小妹十六。十六岁出嫁,不早也不算晚。怎么样?”
他把“明年底”三个字咬得很轻,说得飞快,就怕说重了引起江家老两口注意,然后转过弯来:明年底和后年初可是连着的,明年底一晃过去就到后年了,清哑就十七了,还是等了两年。
然那江大娘就盯着这事,当然要计算。
可郭家已经退了一步,她若咬死不松口,显得不讲情面。
斟酌一番后,她笑道:“明年底不好,还是年初吧。春天成亲比冬天好,瞧外面,花红柳绿的多漂亮。要说清哑没长开,那也不能这么说,刚才她下来叫我们,我看都那么高了,还要往哪里长开去?再长就要把房顶都捣破了。”
她语气夸张,哈哈笑着,自为说得很在理,很是得意。
郭大全摇头失笑道:“婶子可真会说笑!婶子做什么那么急着娶清哑过门?难不成家里有什么要紧的事等着清哑去做?既然都说明年了,何不成全我爹我娘心疼闺女的心思,把日子定在年底呢?总归明年把清哑娶过去过年就是了。况且春上也忙,不比年底空闲多。从来人家成亲都是冬腊月的多,就是这么回事。”
江大娘心里“咯噔”一下——
她可不就是有事等着郭清哑去做么。
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她憋了一会才道:“还不是明辉,一个人在城里做生意,连个洗衣煮饭的人都没有。如今他二哥也去了,兄弟两个带个侄子,吃穿都糊弄,总不是个事。我就想早些娶清哑过门,去城里照应他们。”
郭大全忙问:“明辉二哥也去了?那怎不叫二嫂去照顾他们呢?”
江大娘连连摆手道:“他二嫂哪能走得开……”
郭大全笑道:“不是我说婶子——”说着却转向江老爹,诚恳道——“江叔,江家如今生意做大了,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都靠自己是不成的,该找的人手要找回来。像洗衣煮饭这些事,随便找个媳妇婆子都能干。把自己人腾出来管人事,各处照看,不然等出了事找谁去?”
江大娘哪有那见识,惊疑不定,浑然不觉话题被转移。
江老爹在郭大全问“难不成家里有要紧的事等着清哑去做”时,就感觉羞愧,再不想争论了。心想明年底就明年底吧,郭家也算让了一大步了,若江家一点不让,说不过去,横竖把清哑娶进门就好了。
因此他道:“好了,就按大侄子说的,明年底成亲。”
说着看向郭守业和吴氏,“亲家觉得怎样?”
自郭大全进来后,老两口就都闭紧嘴巴不吭声,任大儿子说。
当下,郭守业点头道:“这样也好。咱们都是为儿女的心肠,不能为这事闹僵了,失了亲戚和气,叫两个小人夹在中间难做。”
江老爹应道:“就是这个话。我们都退一步,就好了。”
江大娘这时才回过神来,见说定了,很是生气。
因绷着脸道:“我也是为了清哑好,才要早些娶清哑过门的。听老大回来说,许多富家小姐都爱去明辉那铺子逛。你们想,霞照那是什么地方?多的是好看的姑娘。我就想着,叫清哑早些去,帮着招呼女客,省得明辉出面招呼她们,不方便。要是出一点事,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清哑。”
吴氏听了这带威胁的话,火气往上撞,抢白道:“亲家要这么说,那我们更不敢把清哑嫁早了。明辉要是那不安分的人,清哑去了也没用,管得住人管不住心。外面背着媳妇偷女人的汉子多的是,也没见他们媳妇管住了。我倒要等两年,看明辉经不经得住。要是跟张福田一样的货色,清哑嫁过去了可不是跳进火坑!”
这话说出,两家人都变色。
江老爹固然怪老婆子多嘴,更怪吴氏说话不留情面。
郭守业则被吴氏一番话触动心肠,面色阴沉。
江二婶和蔡氏完全插不上话,不知今儿两边都是怎么了这是?
郭大全见状不妙,忙笑道:“娘,婶子也就是担心,才这么说的。明辉什么样人,我们见的次数不多,那是看得真真的,最是知书识礼的,怎么会做出那样事呢。”
吴氏板着脸没吭声,她是真生气了。
郭大全又转向江大娘笑道:“我娘是被张家那件事弄怕了,最听不得这些。请婶子包涵体谅些。不过婶子也请想一想:要是江家大姐夫在外头勾搭女人,婶子听了怕也不好受是不是?咱们还是别打这样的比方吧。明辉兄弟那样干净一个人,绝不会做那丢人的事的。”
这番话既捧了江明辉,也责怪了江大娘比喻不当。
最让人膈应的是,还把江家已经出嫁的闺女拉下水。
可他会说话,先劝自个老娘,又反复夸江明辉,江家人自然挑不出错,江老爹更是呵斥江大娘“你瞎说八道什么!咱明辉是那样人吗?”
江大娘气得面色发白,恨恨地看着吴氏。
这个亲家母,她从来没在她面前讨过便宜!
郭守业就笑着站起来,对江老爹道:“好了,没影的事,咱们在这瞎琢磨,不是找事么。亲家,我带你外边转转去。”一面对外喊“大贵,去叫你大伯和三叔来陪客。就说江亲家来了。”又喊“大有,去撒两网,捞两条新鲜鱼上来煮鱼片。”
外面儿子们答应着,分头去了。
这里,郭守业父子就陪着江老爹往外走去。
男人们一离开,蔡大娘忙和江二婶说话,引着江大娘和吴氏开口,缓和气氛。正好蔡氏端了炒好的瓜子和花生进来,满屋飘香。吴氏转眼摆出笑脸,招呼她们吃果子,十分殷切客气,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心胸之宽广,让江大娘自愧不如,便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
嗑瓜子好,没话说的时候,可以不停嗑瓜子掩饰情绪。
江家人一行人是半下午时离开的。
清哑也下了楼,送到门口,就被吴氏拦住了。
她也止步,没有再送。
她能从江明辉的眼中看出“爱你爱你爱你,一辈子爱你!”的心意,也同样能看出江大娘对她流露出的“不喜欢你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神情。
之前,她一直在楼上,江家人和爹娘哥哥的话她都听见了,也大抵明白江家人的心意,只是有一点弄不懂:为何她帮了江明辉那么多,未来婆婆还这么不待见她?
不管什么知识,潜心学习总会有所成就。
唯有人心,若无相当的阅历,是无法揣摩透的。
看着江大娘阴沉的脸,她有些疑惑,也很茫然。
江大娘也确如清哑所感受的那样,极不喜这个未过门的小儿媳。她总算明白儿子为什么会说“清哑看人就是说话”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镜子一般,将她的心思照得纤毫毕现,那疑惑的神情更令她羞怒难堪,好似在问她为什么这样对待她。
她狠狠地刺了少女一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