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看惯了世情冷暖,并不像清哑那般悲悯。
这世上穷人多的很,都这样悲悯哪里还有日子过。
甚至,他还看出了杨安平媳妇的一点小心思:把闺女卖到郭家,日子肯定比在杨家过的好;运气好的话,郭家图省事,说不定就把细妹许给郭大贵了;就算不许给郭大贵,跟着清哑学织锦学茶饭和女红,也不吃亏……
然他自有打算:郭家不过将就能过,可不是呼奴使婢的人家。就是清哑,那么能干,细妹来了,还不知谁伺候谁呢。就算把细妹调教出来,清哑又要出嫁了。至于许给郭大贵,那不可能,他儿子又不是娶不上媳妇的人,怎么会买个童养媳呢。
想到这,他和吴氏交换了个目光。
两人几十年的夫妻,颇有灵犀。
吴氏便对杨安平媳妇笑道:“杨家妹子,你别急。谁这辈子还没个难过的时候,挺一挺就过去了。你们家也就老杨病了,才这样子。我借你一两银子,你先用着……”
正说到这,忽然瞪大眼睛。
只见清哑从东次间出来,手里拎了个篮子,满满一篮子东西,沉甸甸的。看得见的有豆腐、豆干、糯米肉圆子,还有一块肉;看不见的有两个纸包,不知包的什么;另外有个小瓦罐子,吴氏记得是装米糖的。
清哑走到杨安平媳妇面前,把篮子递给她。
杨安平媳妇哪里敢接,结巴道:“不能要!这怎么好拿的!”
一面把眼光去看吴氏和郭守业。
清哑便道:“爹,娘,明年让细妹来帮我。”
不是伺候,是帮。
细妹闻言抬头,瞪大眼睛看她。
清哑眼神安静,并没有施舍的宽容和怜悯。
莫名的,细妹忐忑的心就安宁下来。
吴氏不知如何说才好。
不答应,闺女没面子;答应,舍不得。
她便望向郭守业。
郭守业脑子急转,忽地醒悟过来,急忙道:“杨家妹子,你就收下这些东西吧,回去好好过个年。大全他娘,你再拿一两银子给她帮老杨看病用。”转向清哑又道:“清哑,你写个借据来。”再转向杨安平媳妇,“多的话不要说,先把年过了再说。明年我们家活计多,就叫细妹来帮忙,给工钱的。这不比你卖女儿强?”
杨安平媳妇不料有这番转变,呐呐道:“这……这怎么好?”
吴氏虽不知老头子什么心思,却很相信他,因此笑道:“我都敢借,你还不放心了?放心吧。这篮子东西是送你的,不用还的。你家里还有两个小子,回去做顿好吃的过年吧。”
杨安平媳妇这才相信是真的,拉着细妹就跪下磕头。
吴氏急忙扶了起来,一面对清哑使眼色,要她去写借据。
清哑便上楼去写了,半响转来,把张字纸递给郭守业。
杨安平媳妇深知郭家,要说大奸大恶那是不会,但两口子精明过人却是无人能及,否则也不能攒下这份家业了。今天平白送这些东西给她,可不是吴氏大方,全是她闺女的意思。
因此,她见清哑来了,拉着细妹又给清哑磕头。
清哑吓一跳,忙闪开来。
闪避间,碰见细妹目光。
怯生生的,却充满感激和信赖。
她便微微对她轻笑。
细妹也动了动嘴,羞怯地低头。
两人都很安静,交集无声无息。
这时候,杨安平媳妇的声音就传入耳中:“……姑娘写的字纸,我还能不信!东家也不是那欺压穷人的,我们哪一回不是这么摁的手印,从来没见郭家骗过人。”
原来是摁手印呢。
清哑没有再插嘴。
有借有还,这是常理。
爹娘平日是怎么俭省的,她都知道,所以并不充烂好人。
至于送杨家的那些东西,她自有理由说服爹娘。
吴氏见事完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因又对杨安平媳妇叮嘱道:“别的东西我就不说了,你都晓得怎么弄,就是这豆腐饺子和豆腐包子,最好用蒸笼蒸热了吃,别在水里死劲煮,煮烂了就没味道了。”想想又问,“你家里米还有吧?鱼总有的……”
杨安平媳妇急忙点头,道:“有……米。鱼也有。多谢东家了。”
又千恩万谢了许多遍,才挽着篮子,牵了细妹出去。
细妹回头看清哑。
清哑也看着她,依然没说话。
细妹就转过身去了。
她们在门口遇见阮氏,又寒暄几句,感谢一番,才走了。
阮氏等她母女走得看不见了,才对屋里道:“爹,娘,咱过年了。”
那郭守业正低声对吴氏说话,“……到时候要找许多人。细妹这样的,正好能帮忙。”
吴氏一边听,一边对外应道:“嗳,端菜吧。”
阮氏就回头去向厨房。
清哑听了爹的话,放下心,也跟着去了。
这里,吴氏失悔道:“你不早说!要是这样,不如把细妹买下来,用起来才好放心。”
郭守业斜了她一眼,道:“用的人多呢,靠细妹一个顶什么用!杨安平现在有难处,咱能帮的也帮了,挺不挺得过去就看他运气。——我看八成挺不过去。要是挺过去了,他总记得郭家恩情,将来干活也尽心;要是挺不过去,还得卖细妹,那时候咱再买了那丫头,他也没话好说,对咱们只有更感激的。不单杨家,这村里村外的,往后见了你都要多些笑脸相迎。咱们要办大事,总要收几个贴心人……”
他一面说,吴氏不住点头。
说话间,儿孙都到正屋来了,个个喜气洋洋。
清哑和嫂嫂将菜一碗碗往桌上端,很快摆满。
吴氏心里揣着美好前景,眼前年夜饭又如此丰盛,感觉浑身上下都被火红的日子点燃了,沸腾喧嚣。因大声笑问:“老大媳妇,可煮了甜酒?今晚上我们女人家也要喝些酒。就喝甜酒。叫娃们也喝点。热乎乎的喝了暖和身子。”
蔡氏忙笑道:“煮了,煮了的。”
吴氏就起身,风风火火地指挥安排。
一时菜上齐了,大家入座。
四方的大桌子,老两口坐在最上方,郭大全两口子坐在右手边,郭大有两口子坐在左手边,郭大贵和清哑坐在下首,连娃们都上了桌,安插在三个桌角,围得满满当当。
开席前,郭大全出去了。
一通鞭炮响后,这才回来入席举筷。
对着一桌菜,清哑一点不觉得腻,竟然很有食欲;又想起细妹刚才的样子,肯定吃不到这样好的年夜饭的;再想想郭家也不是每年的年夜饭都这样丰盛的,更别提平常了,她就觉得食欲更加旺盛,每样菜看在眼里都是那么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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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支持,今天还有加更,投票支持原野吧。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在赶情节。因为前面的铺垫不能省,但是我可以赶在上架前发给你们。偷笑:不要太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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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新衣
洁白嫩脆的冬芹是她的最爱,吃完了还余香满口。
这菜种起来费时费力,采洗的时候更费力,在寒冬腊月尤其珍贵,郭家也不是天天吃的。
直到前两天她才知道,冬芹是皇宫贡品。
因为水土的关系,别的地方种不出来,或种了也不好,只有霞照县出产的最好,所以被列为贡菜。往年郭家都是卖的,今年因为她出事,好容易又说了一门亲,江明辉这个女婿也常上门,她又特别爱吃冬芹,所以一棵也没卖过。
想起这点,她就觉得这冬芹特别甜。
冬笋红烧肉自不必说,冬笋也是她最爱,吃了又吃。
炒三丝也不平常,是用青椒、红椒和冬笋炒肉丝。这辣椒可不是大棚种出来的,是吴氏在柴房角落圈了个栅栏,用草灰储藏的秋辣椒,有些辣,但很开胃,佐饭最合适。
清蒸桂花鱼的肉就跟蒜瓣似的,又嫩又滑,不可不吃;炖老鸡是清哑亲自处理的,肥油都剔除了,又加了几个红枣,放了些冬笋,汤色清亮,最是滋补;粉蒸肉是二嫂做的,很香;糖醋鲤鱼是清哑做的,酸甜嫩滑;红烧鸭子是大嫂做的,若是平常大家自然抢着吃,不过搁在今晚的桌上并不出彩……
那碗猪颈肉是吴氏做的,拌了些酸笋和细葱,看上去不错。
清哑搛了一块尝了,咸津津的十分有嚼头,不禁眼睛一亮。
“怪道人都喜欢吃猪头肉下酒。”
从不吃猪头肉、嫌弃那东西脏的清哑没想到娘有这般手艺。
她情不自禁端起面前的米酒喝了一口,腮颊立即染上一抹酡红。
旁边的郭大贵笑道:“小妹,别看这是甜酒,也醉人的。”
郭大有忙道:“有什么要紧,待会早些睡就是了。”
郭大贵听见二哥这样说,忙端起自己的杯子邀妹妹再喝。
清哑便端碗和他相碰。
郭大全笑着和郭大有也来凑趣,兄妹几个同干了。
清哑喝了半碗米酒,忙又搛了一块猪颈肉吃了。
因见爹爹郭守业笑眯眯地看着她,破天荒有些不好意思:一向清淡的她居然又是酒又是肉,若是前世爸妈见了怕是要震惊。
吴氏笑容满面地对她道:“这个咸,你少吃些。今晚上菜多,先捡新鲜的吃。像炒菜和蒸鱼那些剩了再热一遍,就不好了,没味道,最好吃完;猪颈肉那些不要紧,吃不完能放,明儿蒸了再吃。”
说完,帮她从砂锅里舀了一勺豆腐青菜。
这菜看似平常,但清哑放了些蛋饺和糯米肉圆子在里面,那汤汁就十分鲜美浓稠,经过冬雪的青菜都炖烂了,鲜甜可口。
清哑吃了觉得十分好,忙帮一边的巧儿也舀了些。
这是怕她乱吃肉食积了食,这个吃多些没事。
郭巧甜甜道:“小姑,我饱了。”
郭捡也叫“我也吃饱了。”
碗一推,就要下桌。
从下午开始,他们就不停吃,小肚子哪里能撑得住。
清哑听了微怔,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也吃多了。
可是,桌上还有好些菜她都没来得及伸筷子呢。
郭大全看着妹妹笑道:“吃不下了吧?你们能吃多少!”
说笑间,和郭大有碰了下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们父子喝的是黄酒,连蔡氏也喝的是黄酒。
大人和小娃儿不一样,一年到头十分辛苦,自是能吃能喝。好容易赶上年三十晚上丰盛的酒菜,又不用操心田间地头的事,接下来半个月也悠闲,整个身心便放松了,儿子敬老子、弟弟敬哥哥、媳妇帮斟酒,你来我往的,十分热闹、温馨。边吃边喝,转眼那些菜就去了一半。
等清哑下桌的时候,有些碗都见底了。
她有些踌躇,要不要炒些热菜加上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