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和阮氏共同操作那大花楼织机,按图织锦,一面请二哥在旁观看,按图示花样变化对织机提出改进建议。
郭大有则从木工角度考虑是否可行。
最近他们常这样配合工作。
这过程极为耗费心神。
有时忙一天也毫无成果;若有收获,也只是各人对织锦、对织锦的机器有了更深的认识罢了。
有时是吴氏和阮氏共同操作大花楼织机,清哑和郭大有在旁商议。
只有蔡氏的手艺差些,根本插不上手,只好去织布。
且说眼前,她姑嫂直忙到傍晚也才织出一小段锦。
阮氏看着那锦双眼放光,清哑却对着图稿沉思。
郭大有见天色不早了,劝她收工,说要吃晚饭了。
于是三人回到隔壁清哑卧房。
郭勤三小正伏在卧房当中的圆桌边嘀嘀咕咕说什么,见他们进来,急忙收声,互相挤眉弄眼。
郭大有等人见他们面前都摆着纸笔,以为他们在写字,也不在意,径直走到窗前桌案边。
清哑将图稿卷了起来,放入桌边一个贴有标签的竹篓内。
郭大有从桌上拿起一卷轴,展开一看,是一张大图,绘的是富贵牡丹。图右上角绘有一架宽屏风,就表示这图是做屏风用的:下面则是牡丹的网格编织图,密密层层的花瓣和枝叶都用横线标注了索引,旁边注有文字。郭大有虽不认识,想必是编织方法。
这样一幅图,若做成大屏风,其富丽堂皇的效果可想而知。
“这是给明辉的?”他问清哑。
他配合她做事也有两个月了,认识这些图的分别。
这张图不是织锦图稿。
清哑扫了一眼,点点头。
郭大有便道:“小妹,再画了图样,先不要给他了。”
清哑听了手一顿,向他看过来。
阮氏瞅了丈夫一眼,不动声色地下楼去了。
郭大有便在清哑旁边椅子上坐下,凝视着她,问道:“二叔公也是篾匠,你怎不把图送他呢?”
清哑愣神——二叔公家跟她有何关系?
郭大有道:“小妹,你还不算江家人。”
清哑愣怔间,模模糊糊有些明了他的意思。
郭大有轻声道:“二哥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叫你做了图先不给他,先攒起来,等将来出嫁的时候,当嫁妆带进江家。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现在你都送了,不明不白的,明辉倒没什么,他家里的人怎么想?还以为应该的呢。”
清哑沉默,私心有些不愿想那些是非俗利。
郭大有又道:“要说也是应该的,江家好你将来日子也好。二哥就怕你吃力不讨好,人家不当一回事。反正小妹也送了明辉不少图稿,他开铺子也够用了。再做了,先别给他,先留着。等将来你去了江家,再拿出来给明辉。那时候,你出了多少力、挣了多少钱,都是看得见的,也为明辉争脸面,你在公婆跟前也有脸面。”
清哑看着二哥,才二十二岁而已,还没有她前世年纪大。
此刻,他看她的眼神是温柔怜爱的,充满呵护关切的。
质朴内敛的他考虑这般谨慎精明,无非为了怕她吃亏。
前世,她是独生子女,除了爸妈,其他人都是外人,不会无条件关爱她,包括她的男友;今生,她多了几个哥哥,和爹娘一起无条件关爱她,这感觉让她很新奇,因此很依恋。
几乎没有犹豫的,她点头答应道:“好。”
郭大有便看着她宽心地笑了。
清哑忽又蹙眉道:“可是我想要样品……”
郭大有忙问:“什么样品?”
清哑道:“把图编出来,做样子。”
她不是头脑发热要研究竹丝编制技艺的,也不是纯粹为了江明辉,而是因为这项工作对她有帮助。无论是绘制图稿,还是按图稿编制出竹丝画,对她都有启发。
郭大有恍然,立即道:“叫你三哥做!”
口气不容置疑。
清哑点头,再没有异议。
她只是要编出个样品来,不是为了卖,所以手艺差些也不要紧。再者,她可以随意控制图稿,以粗一些的竹篾来编织所绘的图案,郭大贵便可以胜任了。
兄妹俩正说着,忽听后面几个小娃儿吵起来。
郭大有转头问道:“吵什么?”
几人噤声,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清哑疑惑道:“都写会了?”
郭勤见郭巧就要张口,急忙掏出两根麻糖杆递给她,又拿了一根给郭俭,嘴里道:“我们歇会再写,先吃糖。”
郭巧飞快抓了麻糖杆装进棉袄的小荷包内,脆声道:“我们吃糖。没吵嘴。”
郭俭也跟着用力点头。
三小竭力做无事人一样,一齐望着郭大有和清哑笑。
他们自以为装得很像,其实破绽百出:郭俭是呵呵地傻笑;郭巧是弯着眼睛巧笑;郭勤装模作样地问“好吃吧,巧儿?又脆又甜,还不黏牙。”郭巧和郭俭异口同声道“好吃!”
清哑两辈子加在一块,也不了解小孩子,故此不在意。
郭大有虽然纳闷,但见郭勤吃东西能让弟妹,便也不在意了。
于是他又和清哑说起之前的安排。
后面,郭巧凑在郭勤耳边嘀咕两句,郭勤恍然,接着便埋头写字。
郭巧轻快地跑到清哑跟前,求道:“小姑,我写完了。再教。”
说完,还得意地瞟了一眼郭勤。
郭勤鼓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侄女上进,清哑不好拒绝,因道:“吃了饭再教。”
郭巧用力点头,靠到郭大有怀里,十分开心。
郭大有觉得小闺女很不对劲,只不知何故。
等到晚饭后,因天寒不便做别的事,也为了省灯油,一家人都聚集在堂间,围着一只火盆烤火,顺便说些闲话,吴氏婆媳手上都做着针线活。
那郭巧便缠着清哑教她背诗,十分勤恳。
长辈们见状,都夸她好学、聪明。
郭大全便笑问他兄妹认了多少字。
结果,郭俭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一个秘密。
这秘密是关于郭勤的。他虽决心要好好上进,然顽皮浮躁的性子一时半会儿哪改得过来,免不了还是学了后面忘了前面。他又想争气又要赌气又惧怕,所以不肯去问清哑,因此便问郭巧和郭俭。
才问了两次,那郭巧便觉得“免费”告诉他太吃亏。
小女娃眼珠一转,提出要收费,用吃的和玩的抵账。
正好今日郭大有买了好些吃的回来,三人都分了,于是双方商定以麻糖抵账。
然郭俭容易哄,郭巧却不好说话,在为一个字算多少麻糖的问题上,兄妹俩产生分歧,争了起来。就要翻脸的时候,惊动了郭大有和清哑。
郭勤怕说开来丢人,急忙妥协,按堂妹的主意,以一个字一根麻糖的价格支付了“教育费”,郭巧才没将这事嚷出来,反代为遮掩,以图下回交易。
经过此事,郭巧觉得这门“生意”很有前景,因此定下努力学习的目标:先跟小姑学,然后转教郭勤,以赚取吃食。
所以,她才急切要清哑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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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不忿
得知原委后,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
郭勤羞愤欲绝,扫视众人,鼓着嘴不语。
其中,他尤其痛恨清哑:明明张嘴就能告诉他,却偏不说话,害得他跟堂妹讨教出丑。他实在想不通,用嘴说话一不要钱,二不费力,小姑做什么舍不得开口?然这话也只在心里想想,经过上次罚跪后,他可是“敢怒不敢言”,再不敢骂小姑了。
郭巧却洋洋得意,笑得跟什么似的。
连郭俭都受到爷爷夸赞。
郭大全就骂郭勤:“不如弟弟妹妹,你把爹的老脸都丢光了!”
吴氏瞅着郭巧笑道:“照这么算,你们要给小姑多少东西?”
郭巧甜甜道:“我长大了孝顺小姑。”
阮氏白了她一眼,嗔道:“就会哄人!”
但她神情却是很喜欢的。
蔡氏自然恼怒,因笑道:“巧儿就是讨人喜欢。你哥哥弟弟要是有你一半乖巧,我睡着了也笑醒了。”
阮氏便低头纳鞋底,不说话了。
说笑一阵,火盆里没了热气,她婆媳就起身,带娃们去厨房烧水洗漱。
这里,郭大有便告诉爹、大哥和弟弟之前对清哑说的事,并要郭大贵帮清哑做样品。
郭守业点头道:“老二想的周全。往后我跟大贵都学。”
原来,他并未明白清哑用意,只当她要自家人学会编竹丝画。
如果编制出来的东西真能卖那么高价,那他就该下苦功才是。
女婿再好,挣了钱也是江家的,不如自己会的好。
自此后,他和郭大贵便趁着冬日闲的时候,整天用竹篾编织,还去向本家族叔讨教,冻得手都僵了,也不肯松劲,这且不说。
腊月的时候,张家透出一则消息:李红枣和张福田都进城去了。
红娘子得意地逢人便显摆:红枣去了她娘家亲戚那织锦。那家是大锦商,见红枣手艺好,一月给七八两银子的工钱,额外还有四季衣裳,若能织出特别出色的锦缎来,另外还有赏钱呢。又体恤她刚成亲,新媳妇一人在外不方便,连张福田也收留了,做些跑腿打杂的活计,一月也有一两银子的月钱。如今他小两口不但不用在家啃老本,反能额外挣钱,不几年就能在城里挣下一份家当了,从此可是过好日子了。
绿湾村的人听了艳羡不已。
张家人自张福田夏天出事以来,首次在村人面前昂起了头,见了红娘子称“亲家”,算是正式认可了这门亲戚。
郭守业两口子听了心里当然不痛快。
害了他闺女还过得这样滋润,没天理了!
吴氏对两个儿媳冷笑道:“吹得上了天!当城里银子随便人捡呢。她(指红枣)织锦赶不上我清哑一半好,要是能挣那么多,清哑要是去了,还不叫人供起来了?哼,还没去了三天,就作兴得不知姓什么了!”
阮氏劝道:“娘别理她。日子是过的,不是吹出来的。”
蔡氏恶意道:“等将来他两个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再回来跟老张家讨饭吃,那时看她还吹不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