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人家 第32节

  江明辉未察觉,又问郭俭:“你哥哥呢?”

  郭俭老实地回道:“跪着。”

  江明辉疑惑道:“跪着?”

  郭俭道:“嗯,跪搓衣板。”

  江明辉失笑道:“这皮猴子,干了什么好事?”

  清哑依然没有说话,一心摊饼。

  郭巧实在憋不住了,她想反正弟弟已经说了,不是她先说的,因此脆声揭发道:“他骂小姑!爷爷奶奶生气了,大伯罚他跪,晌午没给饭吃。”

  江明辉惊愕地问:“他骂……你?”

  最后一个字看着清哑问的。

  郭俭接道:“哥哥骂小姑‘哑巴子’。”

  这下江明辉不止惊愕,还生气了,问“他做什么骂小姑?”

  “他作死!这些日子没收拾他皮痒了!”

  吴氏走过来,沉着脸恨恨道。

  这事要从清哑教侄儿侄女识字说起。

  清哑不会教学生,不是个好老师。

  前世,她因为天生哑巴,爸妈对她的教育可谓费尽心机,根本不可能按学校的系统教程来进行,只能从身边环境着手,引导她直观地认识人事。

  因此,清哑对郭勤等人教育也是这样开始的。

  先教他们认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家人的名字;然后是所处村庄、集镇、县、府、州的名字;再然后是身边的一切物事:鸡、鸭、鹅、牛、各种菜、各种庄稼,用的碗筷、穿的衣裳、坐的桌椅、睡的床、划的船等等,这么逐渐扩大范围,再辅以简单的诗词背诵。

  先教他们念,再教他们写。

  以她不善言辞的性子,不可能反复详尽地教导和解说,通常都是念一遍,再写给他们看,然后让他们学着抄写,她自去忙自己的事。等有空了,再回来考问他们之前所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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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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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巧和郭俭年纪小,又爱新鲜,学得很认真。

  所谓适者生存,生物都能为了适应大自然而生成一些习性,更何况人了。他们先也有依赖,忘了就去问清哑。可清哑寡言,每问她时,不是忙得没空,就是一心沉入设计,回答简短。几次下来,两小也不指望她了,也不耐烦老是去问,因此每学一个字,都用心记诵,唯恐忘了。

  那郭勤已经七岁了,正是人嫌狗厌的淘气年纪。开始学还能用心,时间一长便觉不耐烦,学了前头忘了后头的。待清哑再问时,往往答不上来,只好再问。

  清哑也没在意,就再教他一遍。

  次数一多,她便发现:这娃儿不用心。

  她觉得不能由着他,于是再问便不理会。

  郭勤乐得不学,趁机跑去玩了。

  也没人强求他,这本也没什么。

  可是,当某一天长辈们都在的时候,闲话间问起他们跟小姑学了什么,郭巧和郭俭当即献宝,又背又写,展现许多“学问”;郭勤丢人就可想而知了,被郭大全一顿臭骂。

  他立志要学些东西,下回在长辈跟前挣回脸面。

  但是,他又不能定下心学,依然要反复问清哑。

  清哑依然不理他。

  他便急了眼,发脾气。

  清哑指着郭巧和郭俭道:“他们怎么记得?”

  郭巧得意地嘲笑他:“笨死了!老是问!我都记得了。”

  郭勤恼羞成怒,愤而起身,对清哑骂道:“认得几个字了不起呀,问你也不说!告诉一声也不少块肉,就这样小气!你个死哑巴子!一天到晚不吭声,长嘴就晓得吃!鸡都晓得叫,狗也天天叫,你长嘴不说话,干嘛不拿针线缝上,还省些粮食……”

  他秉承了爹娘的本领,骂得有声有色。

  可他忘了,小姑是长辈,而且是家里人。

  郭家家训:严禁窝里反!

  清哑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跟个小娃儿计较,似乎不必。

  不计较,似乎也不对。

  小孩子这样骂人,还得了?

  谁知吴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外,正听见这番话,顿时大怒,冲进来就给了郭勤一巴掌,把个娃儿打得趔趄后退。

  郭勤跳脚哭道:“你偏心!死偏心!哇哇……”

  一路哭喊着跑出去了。

  吴氏盛怒不息,跟着追了出去,一直撵到院外。

  她年纪大了,跑不过郭勤,被他溜掉了。

  这时郭守业回来,听说原委后脸色铁青,叫“老大!”

  郭大全也气坏了,心想这回一定不能手软。

  于是,在外逛了一圈的郭勤晌午回来,原以为没事了,却被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饭也不给吃,就罚跪在搓衣板上。

  蔡氏当然维护儿子,可被婆婆下死眼一瞪,再见丈夫神色非比寻常,公公一张老脸比外面冰雪还冷,哪敢再说二话!

  那郭勤本性聪慧,又继承了蔡氏的刚烈脾气,思想此事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学认字还错了?

  小姑明明就会,就是不告诉他,算什么小姑!

  他就骂了两句,奶奶打他,爹也打他,爷爷那模样恨不得要杀了他,所有人都骂他,可见人人都偏心小姑。

  他越想越伤心,梗着脖子跪在东厢堂间,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他越不认错,郭守业夫妇火气越大,不肯松口饶他。

  郭大全见儿子这样,又心疼又生气。

  每一生气,就跑进屋骂他。

  进来一次骂他一回。

  蔡氏心里埋怨公婆,为这点事不给儿子饭吃,实在太偏心小姑了。可儿子骂长辈也确实不对,摄于公婆的威严和对丈夫的服从,她就有心也不敢为儿子出头。

  若是别的事,郭大有和郭大贵自然会出面打圆场,但这次他们一致没有为郭勤求情,都说这娃儿要好好管教;阮氏干脆躲在屋里织布,根本不露面。

  因此事,全家人都心情不好,气氛沉闷。

  幸亏江明辉来了,才破了这坚冰般的氛围。

  郭大全尤其高兴,笑得跟什么似的,因为他知道儿子酷刑就要结束了。怎么结束,不用他操心。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郭大贵旁边,看他把瘦肉砸得不成个样子,好奇地问道:“这肉砸这半天还没好?清哑到底要做什么东西?砸烂了能吃?”

  郭大有瞅了大哥一眼,道:“叫勤娃子起来吧,晚饭总要吃。”

  郭大全硬气道:“别理他!叫他跪一天,不然不长记性!”

  郭大有和郭大贵相视一笑,不再吭声。

  一时蔡氏洗了芹菜回来,很快厨房就飘出炒菜的香气。

  不多时,清哑提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饭篮,和江明辉往东厢走去。

  郭大全见了笑得十分开怀。

  东厢,郭勤依然跪在堂上。

  见全家无人肯为他说话,心里越灰暗,觉得生无乐趣。

  他伤心地想,不如逃出去,要饭也比在家受气强。

  他开始想自己离家以后,家里人的反应:

  脑中首先浮现郭守业板着的脸,说:“有种别回家!”

  吴氏骂:“死在外头才好!”

  爹说:“就当没养这个儿子!”

  娘会哭道:“没眼色的东西!你怎么敢骂你小姑……”

  二叔他们教郭巧:“别跟哥哥学。”

  小姑么……当然是不吭声了。

  小娃儿越想越难过,再次潸然泪下。

  正伤心抹泪的时候,就听见江明辉的声音。

  他精神一振:是明辉叔叔来了!

  然后,就听他说什么炭啦,肉啦,糖啦,说笑声一阵一阵的。

  开始他还能保持愤愤不平的心境,然过了一会,心神便被吸引。

  他本是爱热闹喜玩耍的,以往明辉叔叔来,家里会烧好吃的还特别欢乐。今天会弄什么好吃的呢?他好像听见爹说砸肉。砸肉干什么?他心痒痒难受,渴望出去看。在这种渴望下,之前对家里的怨怼和不满似乎没那么强烈了。小娃儿,气性大,忘性也大。

  可是,大家似乎真把他给遗忘了,居然没人来东厢。

  他心里难受极了,但这难受与之前的难受不同,是期待到忍无可忍的焦灼,而不像之前的伤心、晦暗。

  正在这时,身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他猛然回头,便看见清哑和江明辉并肩走进来。

  他又记起前事,也不叫他们,赌气扭头。

  江明辉见他这样,心里也气,且不说话,且看清哑怎样。

  清哑在郭勤身边蹲下来,打开饭篮,端出两个碗。

  郭勤鼻子闻见冬芹那特有的香气,肚里便造反起来,还不争气地吞了一口口水,但他坚忍着,不去看地上的菜。

  也没听见什么响动,忽然就有一个卷子递到他面前,香气扑鼻。

  小娃儿“哼”了一声撇开脸,心想“叫我吃我就吃?想得美!”

  等了一会,却不见小姑再送过来。

  他扭头一看,只见江明辉正大口吃着那卷子,而清哑手上放着一张薄饼,正往上涂肉酱、搛冬芹和别的菜。觉得够了,就放下筷子,将饼卷起来。卷成先前一样的卷子,递到他面前。

  郭勤看着小姑黑亮的眼睛犹豫,不知该不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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